宁宁没敢拔出那根铁棍, 她怕血流出来, 弄湿衣服。她在泥里滚得像一只老鼠, 而顾不得,抖着手,用四下的残雪和冰冷的水揉干净脸和手。她在路边花钱找了一个要进城的木匠, 用两个铜板装作他的学徒, 即使是这样守城的士兵也差点没有让她进门。木匠陪着笑说:“哎,老爷、老爷!请您抬抬手,我得有个人打下手啊!……”他一边恳求,一边在宁宁的眼睛下给了一小串钱,大约有十个多铜板,于是被骂骂咧咧地放进了门。

宁宁佝偻着腰, 装作无比畏惧这个师傅的样子, 他们走到看不见的拐角,宁宁从怀里掏出另一小串钱, 在木匠猛然吞起口水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开始数钱。她才数到一半那坚硬的棉线就被人猛地一夺, 第一下没有夺去,将宁宁的手勒出红痕,随即木匠惊叫一声瘫倒在地, 一把匕首顺着他倒下的方向,抵在他的脖子上。

宁宁要跟着艾瑟尔经常向外跑后她得到了这把匕首, 骑士教她如何藏匿和出鞘。这大概是宁宁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铁器也不是任何人都有能力得到的, 这是来自军中的上等短刺,轻巧、锋利,两面开刃和血槽,被油日常保养,而锋刃得闪闪发光。雪光反射着刀刃,木匠抖着嘴说:“饶命!饶命!”宁宁只是用眼睛注视着他,注视到他抖着手掏自己身上那捂得严严实实的钱袋。刀尖有一点抖,那只是因为宁宁因为失血和剧痛很难忍耐,血流从他的脖子上细细地流下来。

一个大男人,就算因为营养不良而干瘦,也还是比宁宁大上个两三号,而在她的面前毫无抵抗。在之前他以为宁宁好欺负的时候,就敢这样抢夺她的钱。宁宁用脚踢了踢那个钱袋,把它踢散,那个重量,里面的铜币搞不好比宁宁的还多。宁宁将自己手中的铜板撒下去,落在冰冷的雪里,这还是算作报酬。她这几天好容易积攒的大半身家就出去了。

她在飞快回身向巷子里跑的时候收回短刺,往袖子里塞,身后在喘息了好久,宁宁几乎都听不见人声的时候才突兀嘶哑模糊地喊起:“救命!救命!——有个小鬼头!有间谍!——”宁宁再转过一个弯,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捂着肚子跑回了家,那个已经蛮久没回去的屋子,铁匠汉斯租给她的小屋。宁宁上一次回去是昨天,再上一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出于某些未知的想法,宁宁没有告诉汉斯一家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说“我在别的地方找到了活”。为每个月还有十二个铜板和“厨房”的威严,老汉斯仍旧给她保留了这间屋子。

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即使宁宁现在有余钱点一夜木炭,屋子里的潮气都还没有消去,一切都冰冷得刺骨。宁宁用石头抵上门,才敢一屁股坐下来,靠在石头上喘气。肚子一抽一抽的痛起来,那种身体里嵌入异物的感觉,从最开始的没反应过来、麻木,到积塞着流不出来的血,开始要爆开的痛。

点起火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天已经全黑了,寂静的夜晚像吞噬人的妖魔,什么都看不见,宁宁好容易点着了木炭,破盆子里一闪一闪地亮着微弱的红光。微薄的暖意散出来,和丛宁宁裤子里透进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她抖着手扯开衣服,将棉衣从铁棍的破洞处揭下来,长长的白布缠着宁宁细瘦而毫无起伏的身体,肋骨在她的皮肤上突出,再向下能看到因为过瘦而微鼓的侧腹,那一个肿胀的伤口仿佛跳动着,因为长久的淤积成了可怖的紫黑。

宁宁将裤子退到膝盖上,再那装着药水的脸盆也推过来。盆里还有最后一点底。她紧张地向外看了一眼,尽管门用石头抵着,而且屋子里头也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用来透气的烟囱。宁宁通常是为了不憋死,在门口留一道缝。

缝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以宁宁的角度也什么都看不到,红光在黑暗中能放大,隐约地投射在到对面的墙上,周围便是一道能吞噬人的黑。宁宁猛地将铁棍□□,寒冷和失血让她赤/裸的身体发抖。手上的药水更冷,她用布沾着水捂在伤口上,感到血流汹涌,落在石砖上,轻轻抵滴答作响。然后滴答逐渐减弱,变成无声的静寂。

宁宁用棉衣当被子盖着自己,觉得一身的冷汗。肚子上的痛好像还有记忆,一抽一抽的虚软,盆子里最后一点底的药水已经用完了。她只是因为没力气才这样躺着,躺了一会儿,这种寒冷就逼迫她必须去床上躺着,用被子包裹自己,干硬的棉絮只有冷漠的重量,宁宁半昏半醒地睡了一会儿,又要爬起来,去门外挖雪,擦干净满是血腥气的地板。

她一夜没有睡好,做着光怪陆离的噩梦。兔子的那双红眼睛,在她面前裂成两半的身体和抛洒的内脏,还有撒姆·威登的宝石靴子,皮毛披风拖在雪地上沙沙作响,男人那冶艳的红唇,恶意的微笑。当钟声响起的时候宁宁从床上滚下来,她睡过头了,这个声音是第三次钟声了。

……不过想来就算她不去,丽莱夫人也什么都不会说的吧。但随即宁宁又想起,她今天不应该去厨房,而应该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劳尔大叔的车。

宁宁只能咬紧牙关地爬起来,伤已经全好了,塞满了半融化的雪水的盆子半翻在地上。木炭在晨曦中微亮,地上还有间接几块的没擦干净的血迹,还有冻起来的碎冰,她冷得头都在痛。宁宁还是得把现场清理干净,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她蹒跚地走到火盆旁边,捡起小脸盆,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尽管是晨曦,春天的到来让光线更亮。第三声钟声过后,太阳是即将完全跃出地平线的时间了。宁宁在水盆周围撒了一把土,她只是为了防范大汉斯进她的屋子,发现水盆的秘密。她看见尘土隐约地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宁宁昨天将水盆拖向屋子中央。那道长痕似乎拖断了什么东西,虽然土里的痕迹是那么浅,宁宁的神经正紧绷着,一切异常在她眼里都是惊弓之鸟。她走过去看。

不是错觉,半个脚印浅浅地印在地上,被水盆的印痕划断,也像一把刀,能划破宁宁的咽喉。脚印上有一滴血迹,扭曲而漆黑,宁宁以为那是虫子的尸体,但这时候不会有虫子,宁宁也不会以为那是自己的血。血滴在她的注视下,突然扭曲起来,化作一缕黑烟,宁宁突然听到有无数惨烈的尖叫充塞鼓膜。她没有蹲稳,一屁股向后坐倒在地上,

烟和血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