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罗话音未落, 齐谣空便立刻松开了手。

他自觉失礼, 一时未敢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只轻声道:“方才是我情急,抱歉。”

鸢罗揉着被他按疼的腰抬头, 正好将他泛红的耳尖收入眼底。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率先闻到了地上那些半魔跟之前略有不同的气息。

“他们……”

“他们被开膛破肚, 再做不回人了, 出于求生本能, 会放弃神智继续魔化。”叶槐序解了她疑惑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出了刀。

雪白透亮的刀尖横出,像一弯新月。

月华流淌之际, 也正是杀意倾泻而出之时。

森冷的刀气瞬间笼罩整座树林,彻骨的寒意随之爬满林间所有生灵的皮毛发肤!

鸢罗只听到几声戛然而止的尖叫,似是痛苦,又似是解脱。

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个时刻, 她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等她缓过来朝声音来源处瞧过去的时候, 地上的半魔已经躺在黑色的血泊里, 再动弹不得了。

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齐谣空适时地开口解释:“倘若放任他们成魔, 青阳镇, 耀甾国, 乃至整个西境的凡人, 都会有危险。”

站在昆仑掌门和蜃楼之主的位置上,他们经历、失去以及要考虑的事远比眼前所见要多。

所以齐谣空能够明白,也不曾阻拦叶槐序的选择,他知道这就是他们当下能找到的最妥善解决办法。

毕竟除了这片树林,他们还有一整座青阳镇要搜寻。

鸢罗也知道他说得对,但望着眼前的景象,心绪难免受到了些影响。

见她这般低落,齐谣空也难以轻松。他想了想,朝她伸出手道:“阿鸢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因此丧命,对不对?”

她点点头。

他展开掌心:“那咱们就快一点找出镇上其他魔族,阻止他们用这种手段伤人,如何?”

后半句话令她目光一顿,旋即郑重地点头:“好。”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在鸢罗的认真辨认下,齐谣空和叶槐序分头行动,一连击杀了近二十个还在青阳镇上游荡试图抓凡人灌魔气的魔族。

凭他们两个的修为,自然不会让鸢罗可辨认范围内的魔族逃脱,最后及时救下了不少人。

只可惜这些魔族身上俱没有从桃源带出来的东西。

为方便审问,后面再出手的时候,齐谣空特地留了一分余地,然而最下等的魔物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它们甚至对死亡没有恐惧,得了“抓人灌魔气”的命令后,满心想的只有这一件事。

叶槐序说这就是人和魔最大的不同,所以与其多耗时间,还不如见到了就直接一刀下去了事。

“杀尽此处所有魔物,我们才好继续追击,我们动作稍慢一步,他们就有可能逃离西境,到时更加麻烦。”

他说得不错,但这样一刻不停,无眠无休地追击魔族,对鸢罗来说,其实是不小的负担。

为此,叶槐序还特地乘灵舟回了一趟蜃楼,替她取了一些灵果出来。

鸢罗不想拖他们的后腿,尽管蔫得厉害,也没胃口,但还是努力啃了两个下肚。

修者食灵果,多少有一些恢复元气和灵力的作用,鸢罗没有修为,吃了最多减少些饥饿感。

因此,在她费尽心力,闻出青阳镇外,离他们最近的魔族究竟在哪个方向后,她的精神更差了。

齐谣空让她像变回花来自己怀中休息,而后提着剑按她指的方向追过去。

他速度很快,一身玄衣在稍显朦胧的夜色里穿行,叫人难以看清。

青阳镇临近耀甾边陲,出了镇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乃一片连绵险峻的山脉,名为溯雉。

溯雉山的主峰上,有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门派,主修丹药法器。

齐谣空和叶槐序一路追至山下,发现相比青阳镇,溯雉山下住了更多凡人。

他们靠山吃山,世代居于山脚,聚了七八个村庄,彼此间互通有无,偶尔还能同山上的仙人们做些瓜果买卖,倒也称得上一句安居乐业。

魔族敛了魔气混入其中,实在不好找。

幸好鸢罗在累得昏睡过去之前,又勉力辨别了一次气味,确认他们是往溯雉山主峰方向去了。

齐谣空听罢,偏头转向叶槐序,道:“我们得通知山上的门派。”

叶槐序想了想,说那就分开行动,“你沿上山路搜寻,我直接用灵舟去峰顶,让他们帮忙封山。”

他做事利落,说完就取出灵舟,催动其恢复原本大小。

在他跳上去的那一刹,齐谣空解下了腰间的玉珏扔给了他,道:“拿这个说话,能省很多事。”

叶槐序稳稳接住,看清是什么东西后,竟也没惊讶,只留下一句放心便驶着灵舟直冲峰顶而去了。

另一边齐谣空也提剑迈开了脚步,踏上了登山的路。

怀里的花已经睡了过去,安静得令他不太习惯。

他伸手捂了捂藏她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掌心有些热。

叶槐序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便说得山上那门派的掌门派弟子下来封了山。

火光因此亮起,划破黑夜,令山间草木身形顿现,在月色下影影绰绰,显出几分若有似无的鬼魅。

齐谣空聚着精神,不肯放过耳边任何一丝动静。

但一路上至峰腰,他都没有发现一个魔族。

就在他心下疑惑之际,他感到自己怀中的花似乎动了一动。

“阿鸢?”他以为她醒了,“你是不是闻到了什么?”

结果向来听话乖巧的花朵完全没有理会他,挣扎着飞出了他的衣襟后,直接踏着风继续往上了。

齐谣空忙跟上,他尝试再唤她,结果她依旧不曾开口,还越飞越快,转眼就越过了刻着山上那座门派名字的石碑,进入了灯火通明的正门之内。

“阿鸢!”齐谣空猜她这会儿没有意识,但还是忍不住要喊她名字。

这一回她好像有所察觉,稍停顿了一瞬。

但下一瞬,她就颤动着花瓣,落到了立于门内帘后的一道阴影中。

那速度比她上山时更快,山门内众人只觉眼前晃过一道紫色的虚影,别的一概没有看清。

齐谣空倒是看清了,他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可他记得自己做过的承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掠了过去。

站定的那一刹,他看清了阴影里的景象。

那是一只藏在影中,已经修至开智,可化出人形来伪装自己的魔。

对魔族来说,修至开智,便是万中无一的高手了。

更不要说这只魔还化出了人形,穿上了这个门派弟子的衣服。若无鸢罗,他站在那,就是最普通最寻常,最容易被忽略过去的一个“人”。

可鸢罗的花瓣一碰到他,他就再维持不了伪装,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痛苦的嘶吼声随之而起,齐谣空看到他举起手,似要挥开停在他肩上的花,心中一骇,就要出剑,结果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这只魔的手一靠近鸢罗,就似被扔到烈日下的冰块,迅速融化了。

魔身融化,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魔气自然再无法敛住,以他为中心,瞬间四散开来!

齐谣空见状,忙提醒这里的人小心别被缠上。

然话音刚落,那些魔气就停止了扩散,重新聚至一团,缓缓淌进了鸢罗花身。

而那个从手开始融化的魔族完全反抗不了,他甚至无法移动身躯,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化去,露出位于胸腔正中央的魔核。

那场面极其可怖,令所有观者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齐谣空是见过魔核的,他当年还亲手碾碎过一个,但此时此刻,他的震惊不比任何人少。

鸢罗究竟是什么?他忍不住想,魔族的修为是按魔核大小算的,拥有这样一个魔核的魔,少说也有当年罗迦的七成功力。

七成的罗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座溯雉山,只有齐谣空一人有必胜的把握,毕竟叶槐序还受着伤。

然而这样可怕的实力,在鸢罗面前却毫无反抗之力,甚至连拼死一搏都做不到,只能连同他身上的黑甲融化。

魔身融化成魔气,漆黑一团,最终全淌进了鸢罗身体里。

淌至最后,众人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定睛望去,发现是三枚玉简掉在了地上。

齐谣空离得最近,一眼就认出了玉简底部篆刻的桃花标记。

这是桃源的东西。

恰巧此时帘后已经半点魔气都不剩,他干脆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那三枚玉简。

吸收完魔气的鸢罗停在半空,依旧没有声息,他想了想,伸手将她笼入袖中。

溯雉山上的仙门弟子见状,总算回神。

他们先前见过了持昆仑掌门玉珏的蜃楼主人,这会儿看到一身玄衣,手掌止戈的齐谣空,哪怕没猜出他的身份,也知他必定是一位大人物。

至于能吸收魔气的鸢罗,则被他们当成了大人物的法宝。

齐谣空拿了玉简再安置好袖中的花转身回头时,看到的便是这群人万般恭敬向自己行礼的场面。

齐谣空:“……”

他摆手让他们不用多礼,又问:“先前持我玉珏上来那人呢?”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离齐谣空最近的那个开口作答:“叶楼主随我家掌门布置封山法阵去了。”

齐谣空:“告诉他们不用了,我已找到要找的东西。”

吩咐下去没多久,叶槐序就回来了。

他见到齐谣空,非常惊讶:“这么快就解决了?”

此处人多口杂,齐谣空不欲多解释,只道:“先回蜃楼去。”

“行。”叶槐序点头。

临出门前,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颗明珠,交到方才与他一同赶回来的溯雉山主手上,道:“今夜之事,算蜃楼欠你个人情,将来你若有求于蜃楼,捏碎此珠,自会有蜃楼弟子上山来寻你。”

那山主诚惶诚恐地接过,连谢了好几遍。

谢完再抬头,却已寻不到他二人身影了,只见朗月当空,万千火光,满山璀璨。

他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喃喃道:“咱们今夜真的见到了昆仑掌门和蜃楼主人?”

身后的弟子见他恍惚至此,忙道:“见到了见到了,您可小心着点,别这会儿就把珠子弄碎了。”

他立刻回神:“是,是,我得好好收起来。”

对溯雉山上的修者来说,今夜虽然不凡,但到底同自己关系不大,所以没过多久便各自散去,准备休息了。

可对齐谣空来说就不一样了。乘灵舟回蜃楼途中,他把鸢罗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叶槐序。

听前面的时候,叶槐序还算冷静,后来听到那只魔起码有罗迦七成修为,便再绷不住表情了。

“什么?!”

“我不会看错。”齐谣空很肯定,“他的魔核只比罗迦的小一点。”

叶槐序:“……”

齐谣空:“我知道你又想问阿鸢到底是何来历了,说实话,我也想知道。”

叶槐序想了想,说不然我们带上她去探一探魔族禁地吧,也许会有收获。

齐谣空拿出那三枚玉简,说眼下更重要的事是这个。

“这就是宿羯派人去桃源取的东西?”

“应该错不了。”齐谣空指给他看上面的桃花。

“看样子只是用来记载旧事的。”叶槐序说,“宿羯要这个做什么?”

“一会儿看看里面究竟记载了什么就知道了。”

说话间灵舟已经接近停在星河间的蜃楼,叶槐序操控其登上甲板停好,提刀跳下后,才回头问齐谣空:“咱们现在是回玉凰山还是昆仑?”

齐谣空想了想,说还是先去玉凰山吧。

“不论宿羯接下来如何打算,此刻他还在东境,我带去的昆仑弟子也还在玉凰山。”

“行,我知道了。”叶槐序吩咐了负责方向的蜃楼弟子一声,转身进了船舱。

两人一进去,就分别取了一块玉简闭上眼注入神识探查。

玉简上有简单的禁制,但拦不住他们,片刻之后,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是关于三千年前,桃源祖师羲和君那盏琉璃灯的记载。”齐谣空说。

“我这块也是。”叶槐序指了指剩下那块,“你看看那块呢?”

齐谣空依言拿起玉简探查,说这块稍有些不一样。

“这块玉简里记录的主要是三百五十年前的正魔之战。”他皱着眉道。

“三百五十年前还没有魔族,只有魔道。”叶槐序立刻反应过来,“可是秦湛斩天梯一事?”

“这事倒也提了,不过只有一句,主要还是讲魔道枯叶宫主知非否与我派祖师一剑江寒在桃源那一战。”

按玉简记载,当时知非否在桃源禁地里找到了羲和君留下的琉璃灯,以琉璃灯召唤羲和君死去的坐骑对付一剑江寒。

这场战斗的结果,自然是后来重立昆仑的一剑江寒赢了。

也因他赢了,后来桃源弟子才能从他那里打听出知非否究竟用桃源人不敢擅动的圣物做了什么。

可惜一剑江寒赢得果决干脆,之后再被问及,也只说知非否用琉璃灯召唤出了一头骨龙,至于到底如何召唤的,却是只有一句他作为剑修不明白这些。

“所以宿羯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一盏已经不知所踪多年的灯的记载?”叶槐序记得蜃楼有记载提过,桃源圣物已失窃多年。

“琉璃灯是什么时候失窃的?”齐谣空忽然问,“蜃楼有具体记载吗?”

“应该有。”

“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上楼的时候,齐谣空想起鸢罗还在自己袖中,特地放轻了动作。

注意到他这番变化的叶槐序笑了声:“你要我注意分寸,我注意了,那你呢?”

齐谣空:“我?”

叶槐序指指他的衣袖,目光揶揄道:“我们认识五十年了,你清楚我,我也清楚你,你性子是好,却也从未待谁好至这般。”

齐谣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他:“长辈所托,自当尽心。”

叶槐序闻言,直接翻了个白眼:“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今夜从离开溯雉山到现在,你一直分外紧张,每隔片刻就要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袖子。”

齐谣空没有否认,却道:“她毕竟是为了帮我们才耗费了太多精力累成那般的。”

叶槐序:“……”算了算了,不承认就不承认吧,反正以后肯定会打脸。

两人进了楼内的藏书阁,寻到记载四大仙门大事的那一块,分头查阅起来。

不消半刻钟,齐谣空便率先翻到了一册记录。

“一百三十三年前!”算出这个数字的瞬间,他的目光微妙一沉,“果然和魔族禁地出现的时间很接近。”

“你的意思是,盗走了琉璃灯的,极有可能是魔族?”

“照我看,应该就是那位圈出了禁地的魔王。”齐谣空道,“玉简上说,知非否当年拿琉璃灯召出了羲和君的爱宠坐骑,可见琉璃灯有召聚亡灵之效。”

魔族修炼需要魔气,魔气最初从何而来没人知道,但当年罗迦率十万魔兵攻打昆仑时,曾提过一句,多亏了南境在闹饥荒,多的是心怀怨恨而亡的魂灵,滋养了他的魔兵一路。

如此看来,四境之中,唯有魔族是最需要琉璃灯的。

加上琉璃灯失窃的时间和魔族禁地确切出现的时间也对得上,一切就说得通了。

叶槐序在他的解释下理清了其中因果,但仍有一点不明:“可若琉璃灯已经在魔族手上,魔族也靠它恢复了一定元气,那宿羯为什么还要派人去桃源拿琉璃灯的记载,他没道理不知道怎么用吧?”

齐谣空:“也许他想最大限度发挥琉璃灯的作用,令魔族的力量再壮大些,所以想着从桃源记载里再找出点另外的办法来。”

两人在藏书阁里猜测了半天,待出去时才发现,楼外的天空已在逐渐褪去墨色。

叶槐序受着伤,又累了一夜,这会儿哈欠连天,出了藏书阁就迅速拐弯上楼去睡了。

齐谣空站在窗边看了片刻,发现天亮的速度比平时要快许多,还疑惑了一下,不过转瞬他就反应过来,他们这会儿正往玉凰山方向飞。

玉凰山是四境中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所以才能成为凤凰一族的栖息地。

接近两夜没怎么合过眼,他多少有些困倦,却完全不想去休息。

最后他在晨光倾泻而下的时候抬起衣袖,取出了被他小心笼在其中的花。

花躺在他掌心,小小一朵,安静美丽,完全瞧不出任何危险之处,和她化出人形时一样。

可就是这朵瞧不出危险之处的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不费一刀一剑,令一只能在魔族中排至起码前五的魔灰飞烟灭了。

虽然单纯从修为上来说,齐谣空和不受伤时的叶槐序都有这个本事,但那终究和她不是一个方式。

何况就算是他,要斩杀那样一只魔,也必得耗些力气。

不论是作为正道之首,还是作为答应了会照顾保护她的人,齐谣空都无法对她这足用可怕形容的本事视而不见。

他见多了风浪,倒不至于真的被骇住,可他担心她。

担心那些被她吸收的魔气终有一日会对她产生影响,令她也失了神智,再无法眨着眼唤他一声掌门哥哥。

今夜叶槐序指责他失了分寸,他否认了。

可否认过后,他也忍不住扪心自问,事实当真如此吗?他当真只是因为长辈托付才如此紧张她吗?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再抬眼望向窗外的时候,他发现天空已经大亮,而他干涩的眼眶被这么一照,不受他控制地涌出了些泪水。

微咸的味道被风吹开,令躺在他掌心的花颤了颤。

“阿鸢?”他再度轻唤了她一声。

回应他的一片颤得更厉害的花瓣。

好一会儿后,他听到熟悉的细软声音响起:“掌门哥哥……”

齐谣空松了一口气:“你醒了。”

她大约不习惯这样同他说话,主动挪出他掌心,摇身幻出人形,方才继续开口:“我之前睡着了吗?”

“是,你耗费太多精力帮我们寻魔族,累睡着了。”他如是回答。

“那你们最后抓到了吗?”她立刻紧张起来,“我有没有耽误你们?”

齐谣空摇摇头:“没有,我们抓到了,也拿到了宿羯想要的东西。”

这答案让她瞬间放松下来,拍着胸口道:“那就好。”

和叶槐序不一样,她对宿羯想要的东西完全没兴趣,甚至没问一句是什么。

对她来说,正魔矛盾这种事太遥远了,这趟愿意强打精神匆忙赶至西境,不过是为了帮他罢了。

齐谣空从前没注意到这一点,此刻听她半句都没有再问,反而还高兴地看起了窗外的风景,才陡然惊觉。

但这也不能怪她,他想,从化形到现在,就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还有一个半时辰才能到玉凰山。”他说,“你可以再去休息会儿。”

“那掌门哥哥呢?”她侧首望向他,忽然目光一顿,旋即抬起手,覆上他的眼角。

“这是……”微凉的指尖停在那没有动,像是在确认什么,“眼泪吗?”

“困出来的。”从眼尾传来的触感分明很凉,他却觉得烫得厉害。

鸢罗对此毫无所觉,听他这么说,立刻抿唇道:“掌门哥哥才该去休息啦。”

齐谣空:“你也没睡多久。”

她唔了一声,说那我们一起睡嘛。

齐谣空:“……”

他倒是想教育她别这么说,可想到要解释为什么又犯了难,最后干脆绕过这句话不谈,只道:“上楼吧,我替你寻间空房。”

她听话地跟上,看他动作熟练地操控蜃楼的阵法,忍不住问他:“掌门哥哥很熟悉这里吗?”

他点头:“有段日子经常与槐序比试,便也经常来,不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鸢罗心想,那岂不是当上昆仑掌门之后就没怎么再来过的意思了?

不过也对,昆仑掌门那么忙,有时甚至一天下来连口水都喝不上,哪还能得闲上蜃楼来。

回忆起自己还在昆仑的日子,鸢罗发现大部分时候,她见到的齐谣空都是微皱着眉满腹忧思的模样。

可事实上,他的年纪在修者间算是极年轻的,他只是背负了太重的责任,有太多事要思虑。

鸢罗对这些很是懵懂,但听他用藏着怀念的语气提起二十年前,也可以想象,那对他来说必定是段轻松许多的时光。

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自己,齐谣空也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他一边推开房门一边偏头问。

“没什么。”她笑起来,“就是很想知道掌门哥哥二十年前是什么样的。”

她平时好奇的事多了去了,这会儿说出这句话,倒也没让齐谣空多惊讶。

但齐谣空没有顺势给她讲从前,而是指了指房内的牙床和声道:“你还是先休息罢。”

“那你也去。”她还没忘记之前的对话。

“好,我就在隔壁,你不用担心。”

这回鸢罗应得有些含糊,好在应完就乖乖进了房间。

齐谣空替她带上了门,转身进了自己从前常住的那一间。

闭眼躺下的时候,他觉得眼前好像闪过了一片紫色,但困意来势汹汹,令他疲于睁开眼确认,他也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齐谣空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各大仙门见到了鸢罗的厉害,以正道万千性命相胁,要齐谣空劝她用这番本事去杀了宿羯,还四境一个太平。

他去劝了,她答应了,随他一同前往东境,说自己一定会帮他。

最后他与宿羯战至关键处时,她飞出他的衣袖,落到了宿羯被止戈刺出的伤口上。

魔气涌入她的身体,将原本淡紫色的花瓣染至深紫。

等宿羯无力再战的时候,那花瓣更是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

齐谣空想说不要,也想让她赶紧回来,可他发不出声,只能举着剑望着那些黑色的花瓣。

良久,她才重新化出人形,落到了他面前。

他以为她没事,松了一口气,可一低头才发现,她腰以下的部分已经泛出了阵阵黑光。

那黑光蔓延得太快,快到他都没来得及上前拉住她的手,她就已经整个被笼罩住,再挣脱不得了。

随后画面一转,他看到自己将止戈插到了她胸前。

然而她胸腔里却没有魔核,只有一朵被劈成两半的小花。

“阿鸢!”这一回他终于喊出了声。

声音传入自己耳际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个梦,睁开了眼。

结果映入眼帘的正是出现在他梦里的那张脸,粉面桃腮,霞姿月韵。

“我在这呀。”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似有星光闪烁,“掌门哥哥是梦到我了吗?”

齐谣空尚在心悸之中,听到她依旧灵动的声音,方有了些那不过是梦境的实感。

他长舒了一口气,又听她道:“你出了好多汗。”

“我无事。”知她担心自己,他立刻如此表示。

“真的吗?”她难得没信他的话,还伸手碰了碰他胸前湿透的衣襟。

齐谣空:“……”

他本想迅速换个话题,可一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还抓得极紧,把细白的腕子捏出了一道鲜艳的红痕。

“我……”他卡了壳,最后竟憋出一句你何时进来的。

“你睡着之后。”她乖乖答了,“我想看你睡得好不好,就过来了。”

“……”

“真的,我本来想看一眼就走的。”她声音低了下去,“是你忽然拉住了我。”

齐谣空觉得都是那个梦的错,但他也不想把那样可怕的梦境内容告诉她,最后只松开掌劲叹了一声:“是不是抓疼你了?”

鸢罗:“还好,不疼!”

她不说实话的时候,总会特地加重语气,齐谣空同她相处这些时日,对此也算了解,所以完全没信她这句话。

他揉了揉还泛着酸疼的太阳穴,道:“我一会儿替你拿药去。”

叶槐序睡醒寻过来,像从前一样毫不顾忌直接推门之时,看见的便是自己被勒令不准调戏的小姑娘蹬掉了鞋子坐在齐谣空床上的场面。

倘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她还一边摇着齐谣空的手臂,一边软着语调甜声道:“我真的不疼呀,掌门哥哥没有很用力。”

叶槐序:“????”

等等,虽然他笃定齐谣空早晚会自打脸,但这打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呃……”他抓着门框,表情一言难尽,“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齐谣空:“……”这位朋友,你最好不要胡乱发挥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