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弈刚刚离开了甘泉宫,宫门口等了好一阵子的内监们急忙上来通传, 道皇后娘娘请太尉宫中一叙。

谢韫近来的处境不太好, 甚至有些艰难,每每谢弈入宫都会差人堵他。可谢弈如今对谢韫没有多大的耐心, 就算特意派人来堵也不见得能将他请过去。

这次谢弈本是准备直接出宫, 那内监道皇后娘娘确实有要事相商,务必请谢弈过去。

谢弈微微蹙眉, 蓦的想起了什么, 当即往崇福殿而去。

宫中比起陛下刚刚登基那时热闹了许多。

如今陛下还是楚王的时候, 除了正妃谢韫, 也不过两位侧妃,以前在楚王府时倒是不觉得如何,待楚王做了皇帝, 后宫之中就有些太过冷清。

皇后是谢家女,两位侧妃都不是什么高贵出身, 太原王想要分谢弈的权, 也想往宫中塞人分谢韫的权。太原王前几日在朝堂之上道如今皇帝子嗣绵薄, 当今陛下如今只有一子, 实在应该广纳后宫。

太原王以为为了谢韫,谢弈无论如何也会阻止此事, 却不想谢弈对此格外赞成。

所以最近后宫之中便多了许多莺莺燕燕,形形色色各有千秋, 其中不乏一两位高门贵女。本就身份高贵, 身后有太原王撑腰, 谢韫虽贵为皇后却手无凤印无法服众。

谢弈不用想都知道,谢韫最近的日子有多难过。

谢韫在宫中踱来踱去,每走几步便忍不住去宫门口瞧一瞧,直到谢弈的身影出现在崇福殿,这才将周围伺候的一众下人打发出去,只剩一个贴身伺候的内监。

谢韫面露焦虑,谢弈倒是神色淡淡。

谢韫看见谢弈悠悠闲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谢弈似乎知晓她的秘密,近来又格外冷淡,这让谢韫不得不压下火气,只是沉声问他为何不阻止太原王往后宫大肆塞人。

谢弈淡淡道,“陛下膝下无子,本就该广纳后宫。”

唯一留在殿中的内监闻言吓得头也不敢抬,谢韫浑身僵硬却还嘴硬,“...池儿...”

谢弈抬头嘲了她一眼,谢韫后半句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若上次只是怀疑谢弈知道宋池并非皇嗣,现在完全可以确定。

即使面前是自己的亲弟弟,谢韫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她咬了咬牙与谢弈小声道,“池儿是我所生,若是他立为太子,那我们谢家...”

“你生的儿子姓郗,与谢家又有什么关系”,谢弈打断谢韫的话。

谢韫脸腾得一白。

谢弈两世为人,就算后来位极人臣,就算他废立过两个皇帝,却从未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那时他扶持着宋煜的亲弟弟登基,不过七岁的幼帝,被他完全掌握在手中,朝中拥立他的人无数,建议他取而代之的亦不在少数,可谢弈却没有动心。

最控制不住的野心的时候,是宋煜生下了他的儿子以后。

谢弈不想登上那个位置,却想让自己与宋煜的儿子取而代之。

可还来不及想更多,他们的孩子就死了,死在了宋煜亲生父亲的手里。

那是谢弈痛苦万分的记忆,亦是让宋煜濒临绝望的打击,可更大的打击是杀死她孩子的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谢弈不敢让宋煜知道这个事实,他怕宋煜知道后真的会一蹶不振,所以就算恨不得将汝南王碎尸万段,却也不曾在宋煜面前显露什么。

那个与他不过两月缘分的南海,才是谢家的孩子,他流着谢家与皇家的共同的血液,那般尊贵的身份。

谢韫与郗二所生的宋池?

他算什么东西。

谢韫原以为,池儿是她所生,那是谢弈的亲外甥,无论如何谢弈总该向着他,可谢弈语气中的讽刺与厌恶却让她打心底里害怕发冷。

她从来都以为,无论如何谢弈都会和她站在一起,可现在,谢韫却不敢这么认为了。谢韫在弟弟与儿子之间,艰难的选择的孩子,对谢弈,谢韫终是生出了怨恨。

上一世时,姐弟二人最终形同陌路斗的你死我活,而这一世,两人的矛盾比起上一世又提前了太多。

谢弈的冷漠让谢韫开始踌躇,到底该不该将自己犹豫多日的事情告诉谢弈。

留在一边伺候的内监,在谢弈不曾看见的地方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谢韫垂下了眼眸,直到谢弈离开也不曾提起什么。

谢弈走出了崇福殿,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殿外站了很久。

他记性很好,记得上一世的今天,谢韫问过他一句话。

她问他觉得东海王如何。

那时的谢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谢韫为何会突然提起毫不相干的东海王,只消一想就知道必有端倪,他当即询问谢韫,可是东海王派人见过她。

谢韫全数答了,甚至很欢喜,道东海王愿与他们谢家交好,不但命人送来大量珍宝,还隐晦的表示若皇后有需他愿助一臂之力。

谢韫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她与谢弈到底力量太过薄弱,根本不可能抵抗拥有近十万大军的太原王,如今东海王主动交好,于是谢韫动了借刀杀人的想法。

借东海王,除太原王。

谢韫觉得此计极好,可听在谢弈耳中却是大骇。

谢韫说东海王为人敦厚,乐善好施,对权贵毫无野心,可陛下刚刚继位便忍不住结交谢韫,这种人怎可能对权贵没有野心。没有商量的余地,谢弈告诫谢韫切断与东海王的所有联系。

也许真的可以借东海王的手除了太原王,可谁又敢保证,东海王下一个杀的是,会不会就是他和谢韫。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谢弈猜测的完全没有错,东海王联合淄博总督唐峰自青州起兵,残忍的屠了齐王上下百余口人,然后二十万大军直指洛阳。

因未曾说服谢韫不曾拿到皇帝的旨意,东海王一路受阻,为谢弈提供了充足的时间,趁着因东海王造反一举除掉了乱了阵脚的太原王,并依靠他短时间内集结的镇北军最后守住了岌岌可危的洛阳。

谢弈不敢想,若是东海王说服了谢韫拿到皇帝的圣旨,二十万大军毫无阻碍悄无声息的到达洛阳,这洛阳上下有有谁能活。

上一世的今天谢韫问了他,这一世却不曾开口。

原因不过两个,一个是她不知此事所以不开口,一个是她知道此事而不愿意开口,两者皆有可能。

谢弈更觉得是前者。

因为已经活过一世,无论是对付太原王,还是不久之后将起兵的东海王,谢弈皆已早做准备。上一世谢韫曾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东海王的传信之人,谢弈在前几日已经将那些人全数灭口,更是命人严加盯防着谢韫身边的所有人,确定谢韫以及谢韫身边的人,从未见过来历不明之人。

谢弈离开了,谢韫面色沉沉的坐在椅子上,一直在一旁默默无声的内监走了上来与谢韫轻声道,“娘娘,您要记得,谢太尉不仅仅是您的弟弟。”

谢韫抬起头,眉头微蹙,“此话何意?”

“娘娘您可曾想过,若非太尉告知,长公主为何会知道皇孙殿下的身份。”

谢韫瞳孔骤缩。

隐在袖中的拳头缓缓的握了起来。

那内监又看了谢韫一眼,继续小声道,“太尉也许会保护您,可却不会保护皇孙殿下,所以娘娘,我们不能再依靠太尉了,我们要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靠自己,才能保住她,保住她的孩子。

只要她成功了,无论是太原王,还是宋煜,那时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欺她辱她。

谢韫沉默了很久后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更衣,本宫要见陛下。”

想让连字也识不了太多的皇帝,在一张他不怎么看得懂的圣旨上盖上玉玺,根本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谢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就算是上一世还全心全意相信着他的谢韫,也会说谎也会隐瞒。

上一世的谢韫全然相信着谢弈,她知道谢弈生气有人受了东海王的好处,在她耳边乱说话,那些题东海王说过话的侍从定会被灭口。

所以当这些人中有她最亲信的内监时,谢韫犹豫了。

那内监跪在她面前道是他鬼迷心窍被钱财迷了眼,谢韫看着跟了自己多年的亲信之人,终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谢弈不曾知道,最危险的人,依旧活在谢韫的身边。

甚至推波助澜,将这世间推向了他意料之外的深渊。

太原王与谢弈之间的争斗,宋煜与太原王之间的抗衡,宋煜与元彻那段传遍了洛阳的桃色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持续太久。

在所有人未曾察觉到的时候,在谢弈正以一手之力断了唐峰与东海王合作的可能之时,自东北方向的十万强悍兵马沿长江而下。东海王手握皇帝手谕,手谕中言太原王写天子令诸侯,命东海王率兵前往洛阳铲除太原王。

凭借此手谕,东海王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悄无声息的路过了济南,兖州,徐州。

开封都督终是觉察到了不妥,命人连夜奔袭前往洛阳一探究竟,而一直掩藏着的东海王,直到这时才完全露出了獠牙。

直到这时,全无所知还斗的热火朝天的太原王谢弈等人,才得知东海王率领十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到达了距离洛阳不过几百里的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