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将宋妍的兴奋与愉悦尽收眼底,然后格外赞同宋妍的话一般, 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 的确,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宋妍愣了,有些莫名其妙的瞅着宋煜, 一时间没明白宋煜的意思。
若不出意外,陛下召父王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入宫,除了立遗诏还能有别的事情?待真正立了诏, 宋煜难道不明白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已经到了这个关头, 宋煜中自暴自弃,准备同父王服软了?
骨头硬.了这么久,终于硬.不起来了?
宋妍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但又觉得看宋煜终于能服软低头,又似乎十分刺激,她得意洋洋的又想讽刺宋煜几句,宋煜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妍盯着宋煜的背影过了好一阵子, 冷哼一声又喜气洋洋的回头换衣裳去了。
待父皇回来正好可以好好庆祝庆祝。
宋煜也是回去换衣裳,最华贵的杂裾垂髾服,长裙曳地, 大袖翩翩, 饰带层层叠叠,风姿优雅飘逸尽显贵气。她素来不喜欢同宋妍一样穿的华贵, 太过华贵的衣裳定会更加繁琐, 可现在却挑选了最华丽的宫装。
她坐在梳妆镜前, 目光看似很平静,只有在认真将金簪簪在发间时,手指几不可闻的微微颤抖的一下。
本就是姿容倾城,如今盛装打扮,更是灼灼不可逼视。
时间缓缓过去,将近两刻后,宋煜站了起来,她走出这个院落,走出了汝南王府的大门,遥遥望着王宫的方向,然后登上了车。
“进宫。”
半个时辰前,福宁宫,皇帝命心腹宫人携右符节悄悄潜入了谢府。谢弈将那小小的符节握在手中,清贵的面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洛阳中军主为保卫京城,有战出征,兵力不下十万,城外驻扎九万门牙军,城内驻防宿卫军,不过五千余人,却有许多当年跟随皇帝出征,强悍骁勇忠心不二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如今调遣这只宿卫军的符节在他的手中。
谢弈通过谢韫传话,皇帝更是秘密下令,此刻的汝南王与五位大臣,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们脸上皆是掩不住喜气,几人在宫门口相遇时,各个皆是你知我知的了然眼神。
为首的那人正是当朝太尉桓余,本就已是身居高位,如今陛下若是认命辅政大臣,桓余定是五人之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个。当初的四大家族,王谢桓庾,谢家已败,王家拒绝参与太子之事并毁了同明玉郡主的亲事,已是和汝南王有了嫌隙,所以待汝南王登基后,桓余成为最主要的辅政大臣,这四大家族的排名,许是都要换上一换。
几人都是人精,自是想的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所以如今一见面,语气自是愈发谦恭起来。
桓余脸上荣辱不惊,嘴上虽说着谦虚话,可面上的表情已是说明他十分受用这样的话。
几人又奉承了好一阵子,汝南王才赶到,桓余这才动了动主动躬身道声“王爷”,皆是心照不宣的想法,待问候完后众人相视哈哈一笑,汝南王抿了抿下巴上理的整整齐齐的胡须,然后在几人的谦虚邀请下走在了最前面。
眼前是巍巍皇宫,身后跟着的是如今洛阳最炽手可热的权贵,汝南王只觉得一时间激动的难以自持,宛如这一刻已经登上了皇位一般,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往福宁宫的方向而去。
福宁宫是皇帝养病的地方,极其静谧,远在内宫深处。周围很安静,实则在皇帝病了以后宫中便一直如此安静,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一片,像是下一刻就要下起大雨,就连空气也显得格外的沉闷。
汝南王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冷颤。
皇帝还未传他们进去,他们自是不敢动,只能站在宫外等着里边的消息。
可片刻过去,又是好一阵子过去,宫门却迟迟未动。
汝南王本就是最疑神疑鬼的胆小性子,一点点风吹草动已是心中止不住的惊疑,抬头望了天空一眼然后转过身笑着与其他几人道,“今日穿的单薄,这会儿倒是有些冷。”
身后的何家家主何云笑了笑道,“王爷许是没由在意,今儿可是立冬。”
汝南王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捋着胡须亦是一笑,“原来是立冬,难怪...”
却是话音刚落,汝南王陡然间瞪大了眼睛,脸上毫不遮掩的呈现一片惊骇之色,一只冷箭自桓余几人的身后破风袭来,汝南王一声“小心”刚刚说出口,桓余几人闻言骤然转头,那箭却已然逼近。
奇准无比,直直穿透了桓余的喉头。
就连血,都未曾溅出一滴。
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变得死寂,汝南王僵硬的动也不敢动,直到桓余砸在地上的闷声将他惊醒。
适才空空荡荡的福宁宫周围,一瞬间被身披铁甲的宿卫军团团包围。如今的宿卫军首领石巍,这位当年得皇帝相救后只听命于皇帝的冷血羯族中领军,碧眼宛如一匹狼一般的盯着几人,猿臂拉满长弓,一箭,便使的当朝太尉,并兼大将军之位的桓余一瞬间丧命,最后一刻一句话也未曾说出来,只有死不瞑目瞪大的双眼。
汝南王已经吓得手脚冰凉,脚下连步子也不敢挪动,更不说说一句话,倒是身后的何云抖着嗓子,战战兢兢的指着石巍大骂,“你...你这蛮夷竟敢携兵器入,入宫,你是要造造造反吗!”
石巍将手中的巨弓扔在一边,自腰间拔出寒光凛凛的长.刀,利刃擦过刀鞘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而所以的宿卫军,则在石巍拔刀的一刹那,亦是齐齐亮出了兵器。
何云吓得顿时闭上了嘴。
他们身居高位看似不可一世,可如今却宛如待宰的羔羊,在石巍眼里,杀了这几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造反?”
石巍用口音极重的汉语重复了一遍,哈哈大笑一声豁然暴怒,“尔等只会耍阴谋诡计的乱臣贼子,到底是谁在造反!”
何云等人被这句话惊得心魂聚散,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道,“陛下,陛下,石巍藐视皇威竟敢如此...”
紧闭着的福宁宫大门缓缓打开,楚王与楚王妃两人搀扶着满脸病容的皇帝出现在众人面前,汝南王等人忙抬眼看去,却骤然看见皇帝身后那个颀长俊秀的身影。
居然是谢弈!
旁人还不曾想到什么,可汝南王却蓦的想起昨日宋煜毫不在意的嘲讽语气,如今谢弈又突然出现在皇帝身边。汝南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吓得心声俱裂,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谢韫目光灼灼的盯着汝南王倒在地上宛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兴奋的握紧了拳头,全然没有看见谢弈在见到汝南王时骤然紧缩的瞳孔。
桓余已死,剩余的几人此刻哪还不明白他们面临的是什么。
什么遗诏,什么辅政,根本就是皇帝为了将他们骗来的理由。
可是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们动了杀心?他们无论做了什么,皇帝看在各家族的面子上也不会直接赶尽杀绝,除了太子...
想到这里,几人豁然抬头去看谢弈。
谢弈在太子殁了后便着手调查太子之事,可他们从未将谢弈放在眼里过,此事要寻见证据何其艰难,更何况,如今这洛阳,谁敢与汝南王,与那么多世家作对?
可是谁能想到,谢弈居然真的敢!
皇帝艰难的坐在内监搬来的椅子上,他面色潮红是刚刚服用了丹药的结果,可身子到底已到末路又受此刺激,气喘吁吁连一句话也难言。
那双浑浊的眼眸狠狠的钉在汝南王身上,他将手中的锦帛朝着汝南王的脸上扔了过去,看着汝南王狗一般的爬过去,然后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成抖得糠筛一般,与其他几人烂泥一般的瘫在地上求他赎罪。
赎罪,赎罪,赎了他们的罪,他的儿子却还是死了!
皇帝只觉得又是一阵气血上涌,突然又想起了太子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总不喜太子性子软弱,可就是这样的太子,居然在临死前毫无惧死,说出了这等磅礴之语。
哪里像此刻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汝南王。
那是他悉心教导的孩子,聪颖好学,天性孝谨,宽和从容,可却最终被这等无用小人的逼杀!
逼杀了太子,又逼死了皇后,最后连他向来喜欢的孙儿,也惨死刀下。
皇帝老态龙钟打的手死死的扣在椅子上,这就是他最亲信的臣子们,这就是他准备将江山托付的亲弟弟!
皇帝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最后背叛了他将他蒙在鼓里的是他不曾怀疑之人,而最后让他看清真相的,却是当年被他差些灭族的谢家。
谢家...谢家...皇帝口中默念着这两个字,当初最赞成拥立他为帝的谢家...
当年的谢凌。
如今的谢弈。
想当初,明玉还与谢弈有了婚约,若非谢家败亡,也许谢弈还能做他们宋家的翁婿。
谢弈,明玉,宋煜。
有些话在过去很久之后才能明白,皇帝曾经不懂宋煜为汝南王妃求一个恩赦是为了什么,也没有听懂宋煜那句“无害之人最害人,不妨之人最该防”,更不会懂宋煜最后那个拜别大礼是为何意。
直到现在他才全数明白。
汝南往到底是宋煜的亲生父亲,百善孝为先,宋煜就算知晓一切却是不能告发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她不能说;可公道自在人心,所以她想办法提醒他,要对汝南王早有防备;汝南王罪无可恕,所以她怕连累汝南王妃同他求一个恩赦,也向他行了大礼,告诉他她已不惧死亡。
原来宋煜早已看得清楚,想的清楚,她从一开始护在太子眼前,所以到最后一刻也没有站在汝南王的一边。
跪在地上的几人已知太子之事暴露,他们注定再无生还,即使此刻心中恨透了谢弈,却再也没有办法,只能绝望的颓在原地。汝南王抓着那锦帛来回看了几遍后,像是失了魂智一般,突然大叫一声皇兄毫无形象的往皇帝面前爬去,石峰小山一般的身躯豁然上前,一把将他拎了回来摔在了地上。
皇帝缓缓的收回了思绪,目光落在汝南王的脸上,他衣衫脏乱,发冠也歪了,丧家之犬一样的爬在地上,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得意。
“皇兄,皇兄”,他怕死,只要不让他死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三两步爬了过去涕流满面,“皇兄,臣弟猪油蒙了心动了不该动的想法,臣弟知错了,臣弟,臣弟绝无陷害太子之心,太子那般疼爱明玉,又是我亲侄儿,我怎会害他!臣弟...臣弟哪里敢害他!!!是...是桓余他们害死了太子,臣弟这才动了念头...”
“你!”
何云几人知道再无活路,本不想再做多言,可此刻汝南王为了一条命竟说得出这种话来,想太子虽百般针对他们,却是个让人敬佩的郎朗君子,他们只觉得瞎了眼,竟然会选择这样的人奉为君主。
何云突然间朗声大笑,他直直的跪在皇帝面前,不曾看汝南王一眼。自太子殁后,他夙夜难安,他一直怕会有这么一日,如今这一日终于来了,何云突然觉得豁然解脱了。
他对着皇帝拜了三拜,然后在所有人不曾防备间,抽出了站在旁边兵士腰间的刀,一刀抹在了脖子上。
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汝南王吓得惊叫一声,皇帝却是连眉头也不曾一动,半晌后目光落在剩余三人身上,闭上了眼睛。
刀起刀落,石峰的动作快的惊人,剩余三位大臣,又是一瞬间尸首分离,来时五人,如今只剩汝南王一人。
汝南王瘫在地上,身体抖得厉害,因为太过害怕腿下湿了一片,用最后的希望祈求皇帝,“皇兄,看在明玉的份儿上...”
皇帝冷冷开口,“明玉此生最大的败笔,就是有你这样的父亲。”
汝南王一颤,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整个人再没有任何生气。皇帝靠在椅背上,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说该如何处理汝南王,所以此刻的汝南王还杀不得,石峰与谢弈抱拳一别,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看见地上的痕迹更是嫌恶。
宿卫军迅速的将几具尸体清理干净,并传了太医急忙来替皇帝医治,楚王受了惊吓牢牢的跟在的太医的身后,谢韫本该十分欢喜的脸庞,在皇帝没有杀了汝南王并没有提起宋煜时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转身就要离开时,谢弈阴恻恻的开了口,
“你居然敢动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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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宋煜,已经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刚刚进宫时,天空就下起了细蒙蒙的大雨,直到适才天空一声惊雷,豆大的雨骤然砸了下来,她站在福宁宫前方的一座避雨亭中,一身赤色华服,在灰蒙蒙的雨地里格外的醒目。
她远远看见石峰等人架着一个人,由远及近,她就这么挡在石峰等人的面前,石峰不得不停下来,与她见礼问候一声郡主。
一直颓然的汝南王在听到郡主二字时,猛地抬起了头,一张狼狈不堪的脸上一瞬间浮起了滔天的恨意。
可因为太过狼狈,一点也不骇人,而是显得无比可笑。
宋煜是汝南王的女儿,石峰对她自是不耐烦,可适才皇帝却说明玉郡主最大的败笔是有汝南王这样的父亲,这让石峰不免去猜测皇帝对宋煜的态度。
所以一时间倒也无法对宋煜太过无礼,只能与宋煜行了礼,干巴巴道还请郡主让个道。
宋煜走出了避雨亭,身后的婢女高高的撑着伞,地上的积水迅速打湿了宋煜华美的长裙,可宋煜却像没有感觉到一般,最后站在汝南王面前,她道,
“这样的雨天,你可觉得熟悉?”
雨天?熟悉?
汝南王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宋煜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她穿着最华美的宫装,盛装出现在这里,高贵的让人不敢直视,而自己却浑身脏乱,被人毫不留情的丢在雨地里。
汝南王只觉得一瞬间的羞愤让他恨不得去死,可他不敢死。
他挣扎着想动,却被石峰一脚踹在了地上。
宋煜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说,“太子哥哥被你们逼死的那天,也是下着大雨。”
石峰闻言诧异的看了宋煜一眼,汝南王愣了愣后怒喝道,“我是你的父王,你就为了一个太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将我害到...”
“你是咎由自取!”
宋煜怒声打断了他的话。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宋煜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厌恶与恨意,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汝南王,心头的快意舒畅到胸膛快要炸开,她放缓了声音,甚至还携着几分笑意道,“就算你死了百次前次,也抵不过太子哥哥的性命,害你?我可没有害你,我早就说过了,这个位子根本不属于你,如今你可信了?”
汝南王看见宋煜毫不掩饰的恨意,他想不通只不过一个太子而已,宋煜为何会恨他至此,他也不愿去想同,他只感到了周围的宿卫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宛如看着什么不堪直视的东西一般,让他忍无可忍的大骂道“你这个贱...”
话音未落汝南王痛喊一声,宋煜低头,石巍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的将脚送汝南王手上挪开。
汝南王又是大骂石峰你这贱奴。
宋煜多看了石巍一眼,叹了口气,“还真是蠢,皇伯父还没有下令要杀你,你若是求求我,求求石领军,我们或许还能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定陛下还能饶你一命。”
汝南王僵在了原地,迟来的后怕让他愣了好一阵子才又止不住发抖起来,宋煜直直看着他,直到汝南王喊了她一声“明玉”。
宋煜回头,温声道,“你那日要我跪下与你说是我错了,如今我问你,错的是谁?”
“明玉,我是你的父王,我若死了你母亲也定会受到牵连...”
“我问你错的是谁!”
汝南王握紧了拳头,极力的挣扎过后无力道,“...是我。”
宋煜笑了起来,笑的十分愉悦。
上一世她一杯毒酒结束了汝南王的性命,汝南王直到死后也是睁着眼睛,他死了,宋煜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放下了,可现在汝南王在她面前说错的那个人是她,宋煜才发现,原来当初并没有全部放下。
她笑了好一阵子,直到笑罢后,宋煜长舒了一口气,转头与石峰道,“耽搁领军许多时间,还请领军见谅。”
石峰毫不在意,“郡主客气。”
汝南王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要坐起来,“明玉,你说要帮我求情...”
“我可没说”,宋煜道,“是死是活,全是陛下的意思,我不过一个小小的郡主,如何拿得了陛下的主意。”
汝南王这才反应过来宋煜不过是在耍他,怒极又要大骂,却已是被宿卫军们再次架了起来,宿卫军的拳头砸在肚子上,汝南王闷哼一声蜷起了身体,再也没了说话的力气。
宋煜看着石峰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雨中,她伸出手任凭大雨打湿了手臂。
太子哥哥,如今终于可以安息了,我会好好照顾着澈儿长大,待他如当初你待我那般,让他远离皇家的纷争。
若有来世,愿你我皆不再生于皇家,就做这世间一对普普通通的兄妹。
婢女小声的与她道,雨大了还请郡主回车子里避一避,宋煜点了点头提裙子钻进了牛车。
大雨倾盆,洛阳街道上少有行人,却有许多顶着风雨的宿卫军,瞧见宋煜的车马上前查看,待看见是宋煜后忙退了回去。
宋煜刚到汝南王府门口,就听见宋妍焦躁刺耳的谩骂声,“狗东西给我让开,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挡我的去路,待我父王回来定扒了你们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