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皇太孙真的在他手中,宋煜定是一连话也不愿意同他说。
她从来不知道谢弈还有如此做戏的本事,分明时时刻刻恨不得将她踩在脚底下,此刻却能装出这等喜欢到骨子里的柔情,宋煜不禁看着他的眸子,是不是在转过去的下一刻就能淬出她熟悉的冷漠。
可谢弈一直隐藏的很好。
当初一场大火,连带着她对谢弈的怨对他的恨都烧的干干净净,宋煜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突然觉得有点无趣。
还不如与桓庆喝酒的痛快。
宋煜顿时有些烦躁,但今日看来小皇孙确实是在谢弈的手上,为了小皇孙她还是暂且不要惹怒了谢弈为好。她猜不出谢弈到底想利用小皇孙要挟她什么,但既然谢弈敢告诉她小皇孙是他所救,宋煜大胆猜测谢弈说不定也敢让她见到小皇孙,甚至知道小皇孙的下落。
若是知道了下落,将小皇孙救出来便容易了许多。
但要装成甜蜜如斯的样子,宋煜怕自己忍不住甩袖走人,好巧不巧似乎有人轻轻的踩响了厚厚的落叶,宋煜回头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此处人多,谢廷尉还请长话短说,小皇孙可有受伤,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宋煜跳过了他的话又谈起了小皇孙,谢弈有些失望,但不远处确实满是熟人,王韵之与王家一众子弟小姐亦在其中,宋煜有所忌惮也是应该,想至此于是愈发心疼宋煜坚持这么久的为难。
谢弈叹了口气,“太子妃自缢前担心小皇孙被发现,命人毒哑了小皇孙并将他藏在了东宫的暗室中。”
“毒哑?”宋煜脸色骤变,急忙抬头,“可还能治?”
毫不遮掩的焦急,谢弈早就知道她与太子兄妹情深,当初太子一族惨死让她后悔一生,谢弈又是心疼又是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温声安慰道,“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你且放心。”
怎么能放心!
一个三岁的孩子,父母惨死,周围没有一个相熟之人,宋煜只要一想便是心头绞痛。更何况,谢弈另有外心,宋煜哪里敢指望他会真的请好大夫去救他。
如今谢弈依旧愿意装出对她好的样子,宋煜强忍着不适将计就计,“我还是不放心,谢...元修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小皇孙?”
谢弈恨不得马上答应她,但还是一瞬间清醒过来道,“不可。”
宋煜声音下意识提高了几分,“为何?”
那日救下小皇孙不算很容易,他造假了小皇孙的死亡并用死婴掩人耳目,虽然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但却引起了何冲的怀疑。
若是让宋煜只消小皇孙的下落,她定是忍不住日日去看,若是被何冲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他还未能掌权,做不到与上一世那样只手遮天,所以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谢弈不能让宋煜去探望小皇孙,更不能让她知道小皇孙的下落。
谢弈放柔了声音,“明玉,小皇孙有我照顾你难道还不放心?我定会寻最好的大夫治好他,待终于能见之时我定会告诉你。”
宋煜沉默了。
宋煜有些怀疑谢弈所言真假,何冲之事许是真的,但谢弈不愿告诉她小皇孙的下落已是真的。宋煜飞快的思索,谢弈既然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告诉她,她便让人去找,至于何冲,想个法子将他支开便是。
谢弈见她不再言语,只当她同意了自己的话,看着宋煜熟悉的眉目,谢弈有些情不自禁的上前两步。
宋煜急忙推开两步。
谢弈难免失落,他深深的看着宋煜,半晌后道,“明玉,你再等我些时日,我定能光明长大的站在你面前,不再惧任何人。”
你当然可以,宋煜心道,那时你不再畏惧任何人,却是我噩梦的开端。
宋煜没有再言语转身离开,谢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时才转身离去。鸦青不知何事出现在了身边,依旧沉默寡言的模样,一字一句十分简短道,
“有人”,罢了又道,“王家人。”
鸦青传达到了消息便又闭上了嘴 ,适才有两名女子尾随宋煜而来,一人正是王家之女。
是说适才他与宋煜说话时王家有人来过,谢弈眼眸暗了暗,王家自己要把宋煜往出推,谢弈自是没有阻拦的必要。
宋煜回到了宴席,此刻已经酒过三巡,桓庆已经喝的找不到北,宋煜与还清醒着的熟人道别,走至牛车时却发现王韵之已经再次等了许久。
王韵之目光复杂的看着她,许是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道,“我送你回府。”
宋煜摆摆手,“不用,我需进宫一趟。”
听说这两日陛下身体回府了不少,宋煜正好借机寻陛下将何冲调离京城几日。
王韵之目视着宋煜远去,半晌后一身量娇小的女子走至王韵之身边藏不住的兴奋道,“阿兄问她她可曾承认?”
王韵之垂下眼睑淡淡道,“我没有问。”
那女子一愣,登时间瞪圆了眼睛,“为何不问!”
娇俏的脸蛋满是不解和怨怒,“你答应给她三年时间,她却依旧私下与谢弈见面,阿兄,你真的要娶一个心里只有别人的女人?”
王韵之不愿再听转身离去,留下那女子咬着嘴唇,半晌后狠狠在地上踩了一记上了牛车。
兄长因为喜欢宋煜所以愿意容忍,可她就是看不过去,兄长不计较,她便不信父亲母亲也能不计较!
*
宋煜去见了陛下。
上次见陛下还是在皇后殁了后,陛下将殿内凡是能砸的一切全都砸的粉碎,他大怒皇后是不满太子之死,道分明是太子谋害寡人在先。
“是他谋害寡人在先!”
皇帝大吼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所有人不曾一言,只有楚王小声的抽气,汝南王做出一副好皇弟的模样一个劲儿的劝着皇弟,莫要因为罪太子伤了自己的身体。
宋煜看见皇弟一个劲儿喘着粗气,搭在汝南王身上的手在不停的颤抖。
宋煜听着皇帝一声一声道是太子害他在先,突然觉得皇帝也许并非全然相信太子会害他,这一声声更像是强制性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现在宋煜愈发证实了这个想法,因为面对着为太子辩解的她,皇帝根本不曾怪罪,与往日一样的露出几分慈祥命她坐在他身边。
皇帝问她有何事,宋煜道听说邺城有位德高望重的道人,如今已有百岁的高龄。
皇帝老了,身体越来越差了,宋煜十分准确的就能摸到最让他动心的东西。
这位道人并非宋煜编造,上一世时他云游过洛阳,宋煜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着实不凡,听说先前许多年他一直都留在邺城。
皇帝欣慰的笑了笑夸她懂事,说罢命何冲进宫。
何冲进来时瞧见宋煜微微一诧,待听完皇帝的旨意后,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落在宋煜身上,宋煜抬起头对着何冲展颜一笑。
何冲一愣,又急忙低下了头,接了令转身离去,宋煜又陪着皇帝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出了皇宫。
何冲这一来回少则也有二十多日,谢弈不曾透露给他任何消息,但是与谢弈一番交谈后也并非没有线索。
皇太孙嗓子有伤,治嗓子需要什么药材需要大夫,谢弈不敢请御医,所以只要不嫌烦,一家一家药铺查过去总能查出蛛丝马迹,宋煜马上命人隐秘去办。
宋煜贵为郡主,身边的亲兵是当初太子哥哥从他的亲兵中,亲自选出五百给她,其中领头的凤樵办事宋煜最为放心。宋煜本来还担心谢弈做的干净难查,不想几日后,亲兵们已经顺着线索大致找到了几个替小孩子治过眼睛的大夫。
一番审问后凤樵问出了十几处地方,都是他们近期前往医治的位置。
十几处到底太多,凤樵与宋煜道,“属下带人一一探查后再来回复郡主。”
宋煜摆了摆手道不用,十几处地方,宋煜却指着一处确认道,“就是这里。”
宋煜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重生的好处,上一世她虽然与谢弈形同陌路,但到底那么多年夫妻,谢弈有些秘密她还是知晓的清楚。
世家贵族向来私田无数,私宅更是数不胜数,谢家虽被一番清洗,但遗留下来的还是极多。嫁给谢弈那么多年,谢弈名下许多住处许多府邸,宋煜大概是知道的。
而这十几处中,正好有一处,宋煜不但知道甚至十分熟悉,上一世时,谢弈曾命人强行将她送到那里并命人严加看守,不许她回城。
虽然不知道谢弈到底为何,但比起大司马府也是半点不差的私宅,看不见谢弈也看不见宋妍,宋煜在那里住了两月有余。回来后“楚王嫡子”,也就是谢韫所生的“皇太孙”薨了,朝堂之上又被清洗了一批人,谢弈将他的亲姐姐谢韫被废送往了金墉城。
之后楚王再无嫡子,谢弈以一人之力扶植宋煜的亲弟弟做了储君。
他笑着问她,“从此让你阿弟做皇帝,你喜不喜欢?”
宋煜一点也不觉得喜欢,她只觉得浑身冷的打颤。
本以为这处百亩之大的府邸是谢弈后来才建,原来这个时候早就有了。
“切勿相斗,一切以皇太孙安危为重,找到皇孙后马上离开不得逗留”,宋煜与凤樵再三叮嘱,又命他们低调行事不要引人怀疑。
凤樵郑重领命,并率领最精锐亲卫亲自前往洛阳城外。
宋煜看了看天空的太阳,此刻处于正南,正是午时。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太阳开始越来越向西,宋煜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来回走动。
眼看太阳便要落城,城门马上就要关闭,却迟迟不见凤樵等人,那处府邸并不算太远,怎的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影?
宋煜实在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出府,急急忙忙刚走出屋子,凤樵已是自墙外翻了过来。
宋煜一眼便瞧见凤樵衣袖上零星斑斑的血迹,心陡然一跳转身回屋,待将周围众人打发后才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凤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有负郡主所托,未能救下皇太孙。”
宋煜蹙眉,“可是被谢弈发现?”
凤樵摇了摇头。
他们赶到时果不其然发现了皇太孙,看守皇太孙的谢家私兵并非他们的对手,可偏偏那时正好有第三方人冲进来,他们未曾想到黄雀在后,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如今皇太孙到底被何人带走他们亦是不知。
“只不过”,凤樵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着道,“属下拦下了他们交手须臾,他们虽蒙了脸,但其中几人俱是眼窝凹陷瞳色有异。”
宋煜与凤樵同时想到。
外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