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过,烛火微微摇曳。

穆絮颤了颤身子,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秀丽的字迹出现在宣纸上,明日便是庙会了,她今夜可得将这些捐助私塾的好心人的名单写完。

“夫子,夫子。”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

穆絮放下手中的毛笔,她打开门,小花正站在门外,本来不大的眼睛,因看到穆絮,竟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小花?”穆絮有些不解,都夜深了,小花怎么会过来?

小花将江怀盛交给她的东西递给穆絮,她嘻嘻笑道:“这是江夫子让我拿来的,他说名单已经写好了,让夫子早些歇息,莫要为明日上香的事忧心。”

穆絮心里不由得一甜,嘴角上扬,她接过看了看,倒还真是全部写好了。

小花望着穆絮,笑道:“夫子笑起来真好看。”

穆絮抿嘴轻笑,但转念一想,江怀盛还在为今年的科举备考,如今却把时间浪费在她的事上...

穆絮蹲下身,问小花道:“是你一个人来的吗?在路上可有遇到什么?”

她住的地方离小花家里还是有段路的,这么大老远跑来,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娃娃,长安城虽是天子脚下,可也不乏有坏人牙子,到底是让人不放心。

小花知道夫子是在担心自己,她可喜欢眼前这位温柔漂亮的夫子了,不仅学问深,还说服了她的爹娘让她上私塾,待人也是特别的好,“是江夫子同我一道过来的。”

他也来了?

穆絮向四周张望,却没发现江怀盛的身影。

小花捂嘴偷笑,“江夫子不在这儿,他在外面。”

穆絮有些红了脸,竟被个八九岁的孩子给取笑了,她板着脸,故作一脸严肃道:“再取笑我,当心我罚你抄书。”

小花一听,吓得连忙捂住嘴,摇头道:“不笑了不笑了,小花不取笑夫子了,夫子你可千万不要罚小花抄书!”

穆絮的本意不过是吓吓小花,哪儿会真的罚她抄书。

穆絮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转身回屋,在桌上拿了几块桂花糕,塞到小花手中,“吃吧。”

小花望着手里的桂花糕舔了舔嘴唇,虽然很想吃,但一想到家中的弟弟妹妹,始终不忍下口,她笑道:“多谢夫子,夫子最好了!”

“走吧,我送你出去。”

小花将桂花糕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她点了点头,“恩。”

穆絮心底一声叹息,小花家中的情况她自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极力劝小花的爹娘让她入私塾,当今圣上贤能,想法也是与旁人不同,自登基后,大力推行让女子入学堂识文断字,她能帮的并不多,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全部教给她们。

“你等等。”穆絮说完又跑回屋将剩下的桂花糕拿了出来,“把桂花糕都放进来。”

小花老实地将怀中的桂花糕拿了出来,放入纸包中。

穆絮把桂花糕包好后递给小花,“这样拿着,桂花糕就不会碎了。”

“夫子,你不吃吗?”小花问道,全给她了,那夫子吃什么?

穆絮笑道:“我已经吃过了,小花可以拿回家给爹娘尝尝。”

小花不过是个孩子,哪里会晓得穆絮是在骗她,穆絮既然这么说了,她便信了,“多谢夫子。”

穆絮刚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江怀盛,他站在树下,冷风拂过,吹起他的几缕发丝,连带着衣袍,也被吹得微微摇摆...

“怀盛。”穆絮轻声唤道。

江怀盛扭头,他走近穆絮,“怎么出来了?夜深了,外头风大的很,可别染了风寒。”

江怀盛一直看着穆絮,眼里的爱意太过赤.裸,穆絮被看得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羞得低下了头,“不过是送小花出来罢了,也不远。”

俩人自小一起长大,穆絮在想什么,江怀盛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若是点破了,穆絮指不定会羞得跑回屋,况且,他同样也很想见她。

“倒是你,再过几月便要科考了,今日为了我的事却耽搁了温习。”

江怀盛不知该怎么说穆絮,她总是为别人着想,却唯独忘了自己,“我若不替你写,你今夜怕是不能歇息了,不过是些名字罢了,耽搁不了多久。”

江怀盛顿了一下,笑道:“还有,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我二人之间用不着分彼此。”

小女儿家的娇羞使得穆絮的脸又红了一分,她点了点头。

穆絮并不知道自己害羞的样子有多撩人,让江怀盛隐隐有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可很快,这个想法被他压下了,他与穆絮虽有婚约,又是从苏州一同逃到长安城的,但始终尚未成亲,即便四下无人,也怕被人撞见,传出去对穆絮的名声不好。

江怀盛突然道:“穆絮。”

穆絮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待我今次考取了功名,定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你迎娶过门。”届时穆家,就再没什么人会看不起他们了。

穆絮低眸浅笑,轻咬朱唇,似乎已经想到江怀盛娶她过门的场景了,半响才应道:“嗯,我等你!”

在二人身后的那棵树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长公主府。

且歌合上最后一本折子,她的心情大好,杨灏批阅的跟她所想的相差无几,确实不再需要她协助了,若是父皇母后还在世,看到杨灏的成长,必定也会高兴吧。

且歌端起一旁的茶,轻啜了一口,“清浅,现下什么时辰了?”

“殿下,再有一刻钟便到子时了。”

在茶杯接触桌面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出现在且歌面前。

“回禀主子,那女子名叫穆絮,二八年华,其父乃苏州穆家绣庄的庄主穆博安,其母乃是当年名动江南的舞姬沈小小。”

名动江南的舞姬沈小小?

且歌一时来了兴趣,问道:“当真是沈小小?”

暗卫道:“是。”

“殿下见过沈小小?”清浅问道,若是殿下见过的话,那她也应该见过才是,可她为什么没有丝毫印象?

且歌笑着摇了摇头,“未曾见过,本宫幼时倒是常听舅舅说起过这人,据说她不仅人美,舞美,就连唱的小曲儿都是一绝,引得无数男子争相替她赎身,当年就连舅舅都曾向她求过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底是拒绝了舅舅。”

清浅诧异道:“国舅爷怎会看上一青楼女子?而她竟敢拒绝国舅爷!”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清浅,这你就错了,沈小小虽在青楼,却是位清倌,听说她最后被一富家公子赎了回家,倒也没想到竟是做妾,若是她当初嫁给了舅舅,本宫倒还得叫她一声舅母了。”

“而今殿下却在长安城遇到了她的女儿穆絮,也真是缘分了。”清浅道。

且歌轻笑道:“也是,不过本宫倒真想见识见识这沈小小,竟让舅舅那般痴迷。”

暗卫道:“回禀主子,怕是不能了。”

“哦?为何?”

暗卫回道:“自沈小小被穆博安纳了做妾后,常遭府里的人欺凌,穆博安又是个软性子,不敢与正室对抗,在两年前,沈小小因一场大病去世了。”

且歌有些惋惜,大户人家府里能遇到什么,她连猜都不用猜,“倒也可惜了,真是红颜薄命,接着说。”

“沈小小去世后,穆博安的正室一直将穆絮视为眼中钉,想将穆絮嫁与苏州知府做妾,穆絮死活不肯,于是便找到和她有婚约的青梅竹马江怀盛私奔,一路逃到了长安城。”

比起刚才的沈小小,显然现下正说的穆絮更让且歌来了兴致,“私奔...这沈小小的女儿倒是个胆大的。”

清浅也万万想不到白日见的那温婉女子,看上去连只鸡都不敢杀,竟会有胆量私奔,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要知道,私奔一旦被抓住了,男子会在氏族祠堂中被除名,其土地充公,还要被绑在门板上,用族棍将其打伤甚至打死;女子要么被送回家,要么沉入井里淹死;而穆家一旦被外人知道这件事,则再也抬不起头了。

且歌第一次对一个人生起了探究的兴趣,她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在旁人眼里她放荡不羁,没有一个女人该有的矜持,现在她知道了有一个人跟她一样,一样极力挣脱世俗的束缚。

这个人,她一定得认识,“明日去会会她。”

“是。”暗卫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这时,一位侍卫敲了敲门,“启禀殿下,卢星公子派人送了莲子羹过来。”

且歌点了点头,清浅开门后,丫鬟端着莲子羹走了进来。

莲子羹还冒着阵阵热气,且歌拿着勺子在碗里搅拌,她扫了一眼低头的丫鬟,问道:“卢星可是还未歇息?”

丫鬟道:“回禀殿下,卢星公子给殿下做好莲子羹后,便去沐浴了,应是要睡下了。”

卢星的心思显而易见,容萧既死,不过是怕她宠爱旁人,让他失了势,故此跑来争宠罢了。

且歌尝了一口莲子羹,她眉头微皱,真是甜到腻人,“今夜传卢星来侍候本宫就寝。”

“是,殿下。”丫鬟大喜,连忙回去复命。

且歌放下手中的勺子,脸上愈发不悦,她转身走向里屋,边走边道:“将这东西倒了!”

“是,殿下。”

清浅拿过桌上的莲子羹,刚要递给旁边的下人,隐约感觉碗底像是有灰似的,她伸手再摸了摸,一看,白色粉末?

清浅又闻了闻,除了甜腻的味道就再没其他,她尝了一口,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不仅比一般的莲子羹甜,还甜到腻人。

可她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丫鬟的话,再加上殿下那会儿的脸色,殿下就算再怎么不喜,也断然不会这般。

难道是.....卢星在这碗莲子羹里下了药?

清浅擦了一把冷汗,好在殿下没责罚自己,她对旁边的下人道:“快,拿去倒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