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现实那里, 一五一十交代完毕的护士莉莉颓然倒下。
满地血污中的年轻女人整张脸都透着浅浅青灰色, 向上仰视的一双眼睛有些失焦————连续两次重创让她失血过多, 到此时身体已经微不可察出现痉挛现象,如果再得不到救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休克。
很显然,她同样清楚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所以她艰难的再次挪动身体, 开口, 哑着声试图求救,‘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 救我——我不想死!’
这一刻,护士莉莉的那些举动或许是她自认竭尽全力的挣扎,呈现在旁观者的视角当中, 却也只是细微的动弹与呜咽而已。
不过动静到底还是惊醒了站在不动也不言语的痞子男。
原本象在想什么事想得有些出神的那个男人收敛面上的怔忡, 缓声开口, ‘哦?救你?我为什么要救你?’
回过神的一瞬间, 眉宇间那点异色褪淡, 重新流露出平静无波的凉薄,低哑声线,音色轻描淡写,说出口的话更无比残忍, ‘我答应饶了你, 可没答应替你叫医生啊~’
‘你不想死,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态度仿佛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言语间他的嘴角甚至噙着浅笑,口中不紧不慢说着,眼底眸光却那样冰冷无情,‘现在你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
也正因为他明显要置人于死地的意图,护士莉莉惊愕过后徒然变得疯狂,‘我的…我的同伴会…’
或许是自知死亡迫在眉睫,血泊中的年轻女人被生生激出求生欲/望,挣扎得更剧烈起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顾一切的意味,‘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会受到惩罚!’
‘我们可是受命于世界贵族,而你不过是个区区海军…竟敢…你竟敢!’
结果————她的嘶吼威胁那男人根本不为所动,‘你想说,你的同伴等不到你的消息就会前来寻找,对吗?’
他再次缓声打断了她,随即屈尊降贵般将视线慢慢地下落几分,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年轻女人,片刻过后似笑非笑的眯起眼睛,复又说道,“耶~你倒是提醒了我,你还有同伙啊~”
慢吞吞的尾音调子悠悠曳长,音色里再藏不住那种无比诡异的愉悦感。
话说到这里忽的又沉默,接着,那男人,痞子男慢慢的转过头,眼角余光瞥了在现实里尤妮丝和我坐着的那张椅子一眼,又收回视线。
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多余动作,可就是那样若有深意的一瞥,经过第三方视角的镜头捕捉回馈到直播画面上…
那眼底眸光深处埋藏着的血腥恐怖,真实得令人不寒而栗。
很不幸盯着直播画面的我和自家傻系统,顿时被吓得转开目光,顷刻间,一人一统面面相觑,最后同时打了个寒颤————是真正被吓着了,连看都不敢继续看。
我和自家傻系统又一次紧紧的抱成一团。
不是我胆小,真的。
血肉狼藉的画面没有亲临现场的话,可怕程度被削弱了不少,然而,比起满地血腥,更恐怖的是痞子男本身。
可怕的不是暴/力,可怕的是做着那种事,那个男人眼睛居然是笑着的,那样带着笑意的眼神表明他在享受,无比愉悦的享受着那幕血腥。
…………
不得不说,我和蛋蛋,我们一人一统都被吓得不轻。
我和自家傻系统抱团打从心里发毛,我们的视线之外,直播画面里却还在忠实演绎着…现实中的后续…我们不敢看,声音却传了出来…
时隔片刻,痞子男再次开口,‘你杀了迪安又杀了替罪羊,为的不止是灭口吧?’
‘昨晚没有带走那小鬼,原因同样不是带不走她,而是你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有同伙接应,只需要趁着深夜将她藏匿在世界政府派遣前来的某一艘船里就好,海军没有权力搜查那些船,而你闹出一起挟持杀了两个海军,是希望利用这件事挑起海军内部更大的混乱。’
‘因为那小鬼险些被带走,以战国大将的谨慎,今天就一定不会让她参加葬礼,以防止有人垂死挣扎在葬礼上刺杀她毁灭证据。’
‘小鬼被保护在安全后方,哪怕她身边戒备森严也一定不会比葬礼现场那里难以潜入,毕竟此时留守海军本部的几位最高战力都出席了葬礼。’
‘而你只要趁着葬礼带走那个小鬼,她失踪之后我们势必怀疑到贵族那边,如此一来,海军内部陷入动荡,你和同伙就可以安全随船离开,不会被注意到。’
‘等我们彻底查明真相,届时一切都迟了,你已经远走高飞,对吗?’
他说的与护士莉莉的口供有所不同,言语间被点燃怒意,音色渐渐变得又冷又硬,‘你为了制造防卫破绽,居然就杀了迪安,真是罪无可恕。’
而,他这一番带着质问意味的话语根本没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他话音落下,首先传出的是一记短促惨叫,来自被质问的护士莉莉。
紧接着,年轻女人的惨叫戛然而止————什么东西被踩住碾压,黏稠湿腻的水声————我一点也不想去根据声音联想现实里正在发生什么!
短暂的静默过后,看不到的视角之外直播里透出一种…嘶——嘶——嘶——的,微弱而局促的细响…压抑而又含糊…
真是相当充满可怕联想的声音。
因为太可怕了,以至于旁观的我和自家傻系统又一次狠狠一抖。
‘阿,阿丝达萝娣,他他他,他在做什么?!’傻系统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一颗光团子一边抖一边往我怀里拼命钻,试图把自己藏起来,‘我我我,我们把直播关闭了吧!超过限制级了喂!要被和谐了混蛋!’
说完顿了顿,接着傻系统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超过限制级会强制关闭!现在还继续播放,那就代表着没有违规!’
‘可恶!那个混蛋男人究竟在做什么!’
‘别说话!’我跟着瑟瑟发抖,被自家傻系统不说还好越说越总觉得毛骨悚然————那种声音,现实里的声音,我…我在天地大战战场上听见过,是垂死那一刻…
…………
一瞬间不幸险些被拖进可怕回忆,我抖得差点没能抱住怀里的光团,‘蛋,蛋蛋啊!我们…我,我可能这次会死掉吧?!’
真是的,被画外音带得惊吓过度的我都恍惚想到自己的悲剧下场了————等彻底解决掉护士莉莉,那个属于世界政府特务机关的特务,接下来…
可能就轮到我了吧?!
‘哈瓦德,契约书上的委托人…究竟是男是女?!’
我很担心啊!等下痞子男回过头来计较,那会要命啊!
护士莉莉对痞子男坦白那时候同样说过,偶人就是人形师,我现在担心的是,痞子男到底知不知道人形师…究竟是男是女?
那位据闻在黑暗世界恶名昭著的掮客,操纵偶人军团横行黑暗世界多年的恶魔果实能力者,人形师,真实身份究竟有没有人知道?
原本我没有考虑过契约人的性别问题,那不需要考虑,偶人…应该有性别吗?
应该没有的,对吧?
即使波鲁萨利诺准将一再宣称我的任务委托人是‘受害者’,甚至所有偶人军团中的偶人都是受人形师操纵的受害者,我也没有在意过。
那和我的计划无关,可是到现在,任务委托人的性别问题,简直是道送命题!
那位痞子男,波鲁萨利诺准将,因为迪安的欺瞒险些要灭人家满门,我昨天看他的态度真是很有那么点意味,虽然没有付诸行动,当时的黑暗气息却毫无掩饰,要不是迪安死了…
然后,他现在更因为迪安的死而在对世界政府特工动用私刑…
我毫不怀疑,痞子男此时不过是来不及分心,等到他腾出空来,算账对象就是我了,哪怕我根本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是人形师,他也一定会…
痞子男波鲁萨利诺准将,那个男人很明显就是肆意妄为又唯我独尊到极点的家伙,绝对不会听任何解释。
我的全盘计划到现在,谁知道最大差错会出在这里!
一个原本不需要在意的地方,到此时居然至关重要!
…………
很显然,傻系统和我脑回路在顷刻间重频了,‘人形师的身份被揭穿没什么,关键是,那个男人很可能因此恼羞成怒,这样一来他不会履行之前的承诺吧?’
‘他答应给尤妮丝一个全新身份并且保护她的事,恐怕要作废了!’
‘阿丝达萝娣,你的运气真是一万年不变的负数啊!’
‘这么糟糕的人类你居然都能碰到,简直是衰神附体了你!’
‘而且,为什么你碰到的都是奇葩!’
傻系统不知道第几次对我的幸运E表示深刻唾弃,‘前一个任务的夏洛特兄弟就算了,这个任务你想方设法找到的替代人选…你不觉得他和恐怖公很像吗?’
‘闭,闭嘴!’我磕磕巴巴的反驳,‘哪里像?我哥哥才没那么丑!’
如果早知道痞子男是这种隐藏型的变态暴力狂,我绝对不会和他牵扯上哪怕一星半点啊!
‘喜好血腥,这点就够像了!’缩在怀里的光团子霎时间气势暴涨,一时显得义愤填膺,‘我怀疑你根本是恋兄情节在作祟才会潜意识和他拉近关系,最后变成这样啊!’
‘不许反驳!我早就看出来了!’
‘前一个任务里,夏洛特.克力架的暴戾,夏洛特.佩洛斯佩罗的狠辣,那两个男人行事多少带着都几分恐怖公的风格。’
‘尤其是那个克力架,他连性格都隐约有些像尚未堕天之前的阿斯达罗特,对吧?他的大哥却像落入地狱之后的恐怖公。’
‘所以你发疯之后就一直折磨他们,你那种在神性界被养成的‘喜欢就想弄死对方’的坏毛病,延续到现在都没能纠正过来!’
‘而这个任务里你最喜欢的是波鲁萨利诺准将,因为————’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眼疾手快把傻系统往怀里塞得更深,试图打断它滔滔不绝的唠叨,‘说得我是抖M一样啊!’
结果它挣扎着往上窜,差点喷我一脸口水,‘我是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拼图式的只喜欢性格里的某个特点,然后喜欢了就想让对方死!这样很变态好吗!’
于是,我被说得老脸发烫(虽然意识体没有脸可红,是那种感觉嗯…),‘只是有一点移情啦!移情!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
出于真.恼羞成怒,我飞快的重新把光团子逮回来按紧,试图把它整个塞进自己的胸…沟里,最好能闷死。
现在要紧的是批判我吗?拼图个鬼啊!
这傻系统简直有毒!
…………
然后?
没有然后。
因为现实那里徒然出现的异样动静,让我和自家一颗光团结束不知道第几次的内讧。
‘耶~同伙出现了啊~这样也好,不用我多跑一趟。’
正在愉快动用私刑的痞子男毫无预兆间开口,说了句让我和傻系统同时悚然一惊的话————而等到我们一人一统停下互怼,双双把注意力投向直播画面那里,随即就看见:
病房里多出一个生物,嗯~一团。
是痞子男化身光束穿墙而过到外边,从半空中揪进来的,他速度太快,空气里都带出残影的情况下也看不清那生物原本是藏在哪,不过…
啊~窗户这次真.被撞开,半堵墙都塌了,视野猛一下变大,所以能看见室外半空中有无数带着血的羽毛随风飘落。
那片刻之前的凄厉悲鸣,似乎是飞鸟一类生物发出的吧?
视线在窗外半空一晃而过,之后收回,焦点重新落在那位‘同伙’身上————被抓到之后随手扔到血泊里,那团生物缩成团————看上去居然也是…一只鸟类?
哦~拟人化的鸟,外貌带着明显的鸟类特征,有着羽翼和钩型喙,一双眼睛是明黄/色,喙和双爪也是明黄,整个外型象是一只鹰,身上却穿着衣服,西装革履戴着礼帽,此时形容狼狈,看起来象当街摔倒的绅士正在试图不失形象的站起身。
嗯~如果支撑身体的那一双鸟型爪没有微微发抖的话,倒是蛮有风度。
‘你们,我只是路过…’开口时声音也诡异,象是嗓子里含着玻璃珠子那样,咬字不太准确,言语间目光滑过咫尺间生死不明的护士莉莉,它身形僵硬一瞬,随即转向痞子男的视线,眼神就格外惊惧,‘我是前来参加葬礼的记者,哦~迷路了!’
‘耶~迷路?’痞子男似笑非笑的朝前走一步,‘记者?’开口时垂落身侧的手腕抬高几许,露出指尖拈着的东西,哧哼一记,接着说道,‘利用飞鸟藏在远处半空拍照,你告诉我是迷路?’
‘啊!’对方发出急促的惊呼,来不及阻止被痞子男生生碾碎在指尖的相机,它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很神奇,一只鸟类居然能露出心疼的表情————不过又很快吓得羽毛有些乍起,大概是受到惊吓,‘那个,只是路过时无意间…’
它的辩解不出意外被打断,痞子男完全不相信它的样子,打断之后又自顾自说道,‘你在找什么?我记得你——’说话的同时慢慢的上下打量几眼,语气变得若有所思,‘我记得你的样子是…摩尔冈斯?’
‘世界经济报的社长?’痞子男大概是认出对方的身份,说是疑问句不如是一个确认句式。
‘啊鄙人——’
‘哪怕是社长先生,窥视海军机密也会被当场格杀哦~’
又一次毫不犹豫打断那位‘社长先生’的惊喜,前一刻碾碎相机的指尖幽幽亮起浅黄光芒,之后,那男人好整以暇的微笑,‘甚至都不需要向世界政府解释什么,在我的辖区内,我有处决可疑分子的权力。’
‘不!请听我解释!’社长先生整只鸟的羽毛彻底炸开,‘我是来找人!对!来找你们海军向我求助的人!’
…………
死亡威胁之下,社长先生特别坦白,非常爽快的把知道的一切卖了个干净:
‘十几天前我收到一封来自马林弗德的信件,信封上带着弗雷德里克家族火漆印,不止是我,听闻所有新闻报社都收到同样信件。’
‘太不可思议了!以弗雷德里克家族名义寄出的信件,不仅预告了加文的死亡,同时揭露那个即将升任海军大将的男人犯下重罪!’
它边说边从怀里取出那个信封,试图取信于痞子男,‘这封信您可以亲自过目,我没有说谎!原本信中所写的内容太荒谬,根本没有人相信,可是…’
‘收到信的第二天,即将继任海军大将的弗雷德里克.加文的死讯就传出。’
‘另外——’它似乎犹豫一下,又重新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第二个信封,沉默一瞬之后再次开口,‘这是几天前来自海军某个支部的信件,寄件人名为海军中士迪安。’
‘这两封信让我觉得必须亲自来一趟。’
‘虽然荒谬,可…’
说到这里它没有继续反而是拆开第二封信件,展开,缓声读出来:
‘我以我的性命与信仰发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信中的内容是以沉重肃穆语言作为开始,其中记载的却是…海军对弗雷德里克.加文历年来性/虐/杀害/女童的调查经过。
迪安,那个猴子一样的年轻人,将他所知全部写在信中,并且寄给当今世界所有报刊媒体,是此时读信的世界经济报报社社长说的,它说,此时身在马林弗德的记者多少知道自家报社收到此类揭发信件,不过前来的负责人却只有它一个。
因为,哪怕相信,那些报纸也是受制于世界政府,舆论媒体被扼住咽喉,真正会将真相公诸于众的报纸或许不存在。
信件的最后,迪安这样写道:
我知道,我的妹妹实际上早已经死去,我知道,可是那些人居然利用我妹妹,试图让我杀死另外一个无辜的孩子。
我会揭露他们,哪怕因此死去。
我或许很快会死去,可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事实不该被掩埋,那些到如今都还等待失踪孩子回家的父亲母亲,不该抱着遗憾死去。
…………
世界经济报的社长,那位人型鸟类用它诡异的声音读完信件,之后,说道,‘昨天写信的那个海军匆匆忙忙见了我一面,今早我却听说他死了。’
‘所以——’
‘你要一个大新闻?’痞子男冷声接过它的话,之前听着信件内容时低垂的眼帘抬高,‘提前预告弗雷德里克.加文死亡的那封信件呢?写的什么?’
‘咦?啊!’于是对方手忙脚乱拆开另一封信件,‘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接下来信中所写…’
‘好了,不必继续朗读,说实话你的声音不怎么样。’只听了一点开始,痞子男就想到什么似的立刻否决自己片刻之前的决定,接着转过身,施施然…
嗯~他施施然走回我和尤妮丝坐着的那张椅子前,蹲下/身,视线平视着闭着眼睛的我,‘耶~娃娃,是你做的吧?’
‘提前预告加文的死讯,也只有杀了他的你才做得到。’
‘尸检结果表明,加文的死之前体内积存了大量能够导致精神紊乱的毒/素,我们核实加文的诊断病历,也就是说他在生前最后几天处于混乱状态,同在一个居所之内你要趁机取走他的私人印鉴轻而易举。’
‘所以你事先写好信件,利用加文重病修养的机会,以弗雷德里克家族印章为凭寄出它们,那样一来所有收件的报纸就会重视。’
‘哪怕不相信,第二天加文死讯传出,对前来参加葬礼的新闻记者而言,被确认真实的告死信当中其它内容的真伪当然也不言而喻。’
‘干得相当漂亮呢~’
‘说吧~娃娃,你还有什么后续?’
‘别装睡,我的娃娃,除了欺骗你居然还利用我吗?’
透过第三方镜头摄入,此时此刻,咫尺间的那男人微笑着用手指戳我的眉心,衬着他那似真似假的抱怨,象是闹脾气————他原本就经常手贱,可换到现在…
我抱着自家傻系统瑟瑟发抖,‘他他他是打算杀了我对吧?蛋蛋!’
虽然很想反驳他说的‘利用’,我哪里有利用他?!天知道这男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就敢往脸上贴金的!
我很生气,不过没胆子怼回去。
原本不知道就不觉得,到现在知道他是恶魔果实能力者,尤其亲眼目睹过他指尖光束化直接炸断护士莉莉两支手臂,之后…
特么!这男人之前每次戳我眉心,都是在打算直接动用能力击穿我的脑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