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闷热的风吹过, 落下几片微微泛黄的薄叶, 秦红药有些茫然的抬头,才意识已经快入秋了。她们相识于嫩叶透绿的初春,走过烈日骄阳的盛夏,春夏眨眼而逝,只剩个夏末的小尾巴, 在两人的死寂中一点一滴的溜走。
她挪回目光,做贼似的落在萧白玉抿的死紧的薄唇上, 她没再往上看,不必对上那双眸也知眼中神色如何心寒, 凝在身上像是能戳出几个血窟窿。她有些遗憾,又无可奈何,心中涌起钝痛, 她面上腾起厉色, 疾言道:“你已为本教解开阎泣刀的所有谜题,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莫要再插手本教事务。”
弯刀陡然出鞘, 刀尖挑起地上的地图同手帕, 萧白玉手腕连动,眨眼间两块羊皮纸被她削成碎片,沉重泛黄的纸张纷扬的洒满一天, 顺着风一吹就此消声灭迹。秦红药不防她如此决绝, 情急之下伸手去抢, 手背掠过刀刃瞬间割出一到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只在刀光间抢下一张手帕。
鲜艳的血珠黏在刀刃上,萧白玉见了血眸色更暗,刀势不停,直冲秦红药周身大穴而去,刀刀都是毙命的招数。刀气锋芒毕露,狠辣处毫无一丝情面可讲,转瞬劈出几刀,在大红长裙上割开好几个口子。
秦红药兵刃不在手上,只靠身法在刀罡间灵活扭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近在眼前,再拖下去便真的走不掉了。不过一息间衣袖上又多了几个破口,那人是当真下了狠手,每刀落下都有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仿佛风云变色时悲恸的怒吼。
身处在毫不留情憎恶至极的刀光下,才恍然道这些时日同她在一起的萧白玉,是如何放下戒备抹开冷漠,已是温柔如水情真意切。可那些另她动容心暖的情意已破镜难圆覆水难收,直到此时才明了她失去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转念间刀锋便像巨浪翻涌将她完全吞没。
但这回却没有人握着自己手腕,拥着抱着极尽温柔之能事,将她拖出漆黑可怖的水底,有瞬间她甚至不想再躲,就随着心中白茫一片的失落与空洞一起沉下,反正早已是没顶之灾。
刀刃并没有如料想般洞穿她的身体,远处一柄匕首破空而来,铛的一声打在刀刃上,匕首瞬时断成两截。刀势被这么一阻,已有人握住她的手肘将她思绪拽了回来,身前挡了个黑衣蒙面之人,身法诡异飘渺,是修罗教专门训练出来跟踪埋伏的鬼影杀手。
萧白玉收刀后跃,隔开些距离冷冷的看着她们二人,心中除了满满的杀意再无其他念头。原来修罗教这一路以来都有人跟着她们,那些所谓的偷袭追杀只不过是做给她看的苦肉计,想来秦红药被灰衣人所制时这些人也在周围,想到那时她还拼上性命不管不顾的去救,一时滔天的羞辱感翻滚而上,只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大卸八块。
往日的依赖信任同羞耻愤怒交糅,已被揉皱染脏,再看不出原本模样,空余满腔仇恨堆积在心头。齿间尝到淡淡血腥味,似是眼前的景象也被蒙了一层血雾。
黑衣人反手递给秦红药一把匕首,她并没有接,只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平静又疲倦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教主命我等暗中保护护法,护法被带上七鼎山时我等立刻跟了上去,但被两具道尸阻在山下,折了五人,只余我一个。”一眼望去黑衣人衣衫也是破烂不堪,一身泥污,约莫是经历了一番搏命争斗。他背对着秦红药凝神盯着面前的敌人,继续道:“护法莫急,教主已在来此的路上,不时便到。”
难怪那山洞中俱是道尸,灰衣人却没有使出这绝招来,原来是在山下同修罗教的人缠斗。听到教主二字,秦红药眉尖跳了一下,若是教主也来了,萧白玉当真就没了性命,她身子微微前倾,在黑衣人耳畔轻声问道:“附近还有本教的人么?”
黑衣人不知她为何大敌当前还在问这些琐事,疑惑的摇头否认,只见下一刻他面色突变,露在面巾外的双眼陡然瞪大,眼中渐渐布满血丝,手中的匕首咣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僵硬的转动了下脑袋,双眼圆瞪的盯着嵌在自己肩膀上的五根玉指,指尖已深陷在皮肉中,血肉在她掌下一点点被溶开。
掌下已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秦红药轻轻收手,那身体便蓦然倒下,鲜血顺着她指尖流淌,与她自己的血液混在一起,地面上多了一滩小小的血洼。手背上的刀上刺骨的疼痛,她却不在意的挥挥手,血珠溅在空中,一同她声音悄然落下:“往东五十里,有备好的小船,回九华山是你唯一的活路。”
萧白玉一怔,嘴角微微弯起,溢出声轻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忍不住弯下腰,她绝望而讽刺的笑声传遍原野,直上云霄,一时间好像天地间都在聆听她最深切的自嘲。半晌后她才直起身,眼角已笑出一抹湿润,她声音有着放声大笑后的沙哑:“你连自己的人都能杀,我又算什么,我怎么会相信了你……”
秦红药静静的看着她,不反驳也不解释,她只做她想做的,只要她想要的,其他人是生是死同她有何干系,她要萧白玉活下去。就算带着恨带着时刻想刀刃见血命的杀意,也要她活下去,只要她还活着,哪怕如严寒般冷酷,也可以……
思绪被迎面而来的刀光打断,萧白玉似是不在乎攻守,只一刀比一刀狠辣的劈上来,倘若这时有人在旁给她一剑,她都来不及回护自身。可她眼中再容不下其他,只死盯着面前背信弃义的女子,誓要将她斩于刀下。
秦红药捞起地上的匕首格挡了两下,身子一错看到了她脸上不顾一切的狠意,声音终于染上了火:“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那里也去不了。”厚沉的男音传进刀光剑影中,场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威压,内力鼓动间树枝剧烈摇晃,尚且翠绿的树叶都簌簌落下黏在发间,缠斗的两人忽地被隔开,各退了好几步。
身着漆黑长袍的男子悠然走进,他肩上盘着一只白尾小貂,蓬松的尾巴散漫的落在他胸前,他半抬着眼,声音并不大,像是初露一角的冰山,轻飘飘的浮在海上,赫然是修罗教教主夜诀沉。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肩上明显的五个血洞,他竟笑了起来,神色柔和:“你还是这样,也不知是手辣还是心软,妹妹。”
秦红药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萧白玉沉沉的面容,上面不见一丝波澜,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触动她的心弦。苦涩的轻叹一声,淡淡的应了一声:“哥哥来的真快。”
“知晓你被那神秘人捉去的时候我就赶来了,不想还能看见你出手救人,也让我瞧瞧是哪位奇人。”夜诀沉漫不经心的逗弄着肩上的雪貂,目光清浅的望了一眼,却似是有一座大山重重压来,任谁被这么一看都要双膝发软匍匐在地。
萧白玉紧握着手中弯刀,在他极重的威压下站的笔直,张扬的杀意丝毫没有黯淡,他多看了几眼,笑道:“当真是天资独秀的女子,既然我妹妹想保你,我也就顺她心意,还请萧掌门多多指教。”
满腔愤恨倾泻而出,秦红药那张熟悉的绝美脸庞同夜诀沉随性的笑意都仿佛化作开天巨斧,一刀刀砍在已经渗血的心上,萧白玉清啸一声,双眸渐红,弯刀化做风虎云龙,似是全身的气血都融在刀中。刀势方展,深埋扎根的参天巨树就在她刀光下猛烈摇动了起来。
刀刃带着炽烈的火气,似是染出漫天血色,精纯的内力舞动到极致,巨树喀嚓一声巨响从中断裂,直直的向地面轰然砸来,刀尖转眼便来到眼前。她狂怒的凶猛气势逼的人节节后退,就连握在那肩上的小貂承受不住的发出几声哀鸣,夜诀沉眼神终于凝重起来,他不动不躲,刀光却始终无法接近他身体一丈内。
他似是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淡淡:“你将心也燃烧起来,刀势才这般刚猛,但你已是无心之人,刀中无心又怎能伤得了人。”
他身影忽然飘忽了起来,手掌飞出也已模糊,瞧不清他身影在何处手掌又击在何方,在这铺天盖地的刀光下他竟是毫发无损。他一掌引着刀刃击出,内息如山中之云,如火如荼的强猛内力涌出,弯刀被他一掌拍中,弯折到极致,又猛然弹开,萧白玉的身体瞬间被推远几丈,后背重重撞在断裂的树干上,咳出几滴血。
他化掌为拳,拳风呼啸,瞬间就撕裂了空气,横在地上的一截断树眨眼化成飞沫,直冲萧白玉胸口而去。开天辟地的拳势倏然被拦下,一只柔夷裹住他的拳头,夜诀沉瞥见身旁火红的身影忽然一动,拳势已收了几分,但依然利不可挡,秦红药接下这一拳脚下踉跄退后数步,在地上磨出深深的一道痕迹。
夜诀沉微微叹气,上前点住她几个大穴,手掌运力在她肩头一拍,才将堵塞在她筋脉中凶狠的拳势疏通。攻势舒缓了下来,他也不打算再出手,只轻轻抚摸着肩上的尾巴。
“她不能死,地图已经毁了,只有她才知道阎泣刀在何处。”秦红药勉强咳嗽两声,胸口依然被那一拳堵得有些呼吸不能,她却不得不出手。但阎泣刀同萧白玉,现在到底哪一个更为重要,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向来不是谦让之人,这两个她都要得手。
夜诀沉眉头微挑,咦了一声道:“地图被毁了么,我正巧派了几人去九华山下候着,萧掌门是要同我们一起去寻刀,还是想让我那几个手下进九华派坐坐?”
他就连威胁的语气都不痛不痒,萧白玉明了为何这些年修罗教名声大噪,他们的教主心机太缜密,武功太高,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弱点。九华派的安危被人拿捏在手上,前辈临死前的泣血嘱托也犹在耳畔:绝不能让阎泣刀落入贼人之手。
一面是师父留下由她执掌十年的九华派,一面是几位前辈宁死也要守护地图的惨状,心中像是架了一把铁锯,一前一后的不断拉扯,直把一颗心割的鲜血淋漓。但归根究底,都是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竟都是自己的罪孽才让师父死不瞑目。
萧白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怒火仇恨执念都悄然远去,她浅浅的勾了勾唇角,再也不看两人,手中弯刀一横,电石火光间已向自己脖颈处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