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熟悉的气息来自于一件披风,银灰色的蜀地锦锻,边角用金线绣着精美的竹枝图,是“赵元恒”常穿的一件。

她记得,在苍云县的驿馆里,赵元恒便穿过这件披风。

可为什么,赵元恒的这件衣衫上,有着浓浓的单于烈的气息?

假太子是北燕人,已经毋庸置疑了。难道是单于烈和他关系非浅?

还是……

假太子便是单于烈!

想到这里,凤红羽的心中,彻底地不平静起来。她垂目沉思着,难怪那个假太子看她的神色很不正常!

披风随意地搭在榻沿上,显然,是临出门时,随意扔在那儿的,天气渐热,穿披风的时间较少。

赵菁见她一直半眯着眼盯着披风在瞧,而且神色大变,便小声问她,“这披风有问题吗?”

她们俩此次来,便是来找假太子的证据的,所以,哪怕是有一点儿的异样,也要留意起来。

凤红羽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赵菁眸色微闪。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榻边坐下休息,随手捏了捏那件披风,朝侍立在一旁的宁奉仪说道,“太子要几时回来?”

宁奉仪不敢得罪这位长公主,微笑道,“妾身不知,太子并没有对妾身交待。”

赵菁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水站起身来,随手将那榻上的披风拾起,微笑道,“那好,我下回再来吧。”她往书房外走了两步,扬了扬手中的披风又对宁奉仪说道,“我最近很闲,想给太子做件披风。这件,我先拿回去做个比对的样子。他回府后,你跟他说一声。”

姐姐要给亲弟弟亲手缝制一件披风,拿走一件旧衣这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宁奉仪没有反对。

凤红羽和赵菁在府里闲逛了片刻后,一起离开了太子府。

坐上马车后,赵菁马上问凤红羽,“这件披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凤红羽的手紧紧地抓着披风,抬眸看着赵菁微笑,“长公主可曾听说过,北燕烈王单于烈这个人?”

“单于烈?”赵菁眨了眨眼,“北燕那个被人称为战神的烈王,单于烈?”

“正是他!”

“你为何忽然提起他来?”赵菁半眯眼问凤红羽。

“这件披风被他穿过。”凤红羽勾唇一笑,“我怀疑,假太子便是单于烈!”

“单于烈是假太子?”赵菁吸了口凉气,“他来京城里,究竟想干什么?听说那人对赵国极为仇恨。”

“还能干什么?”凤红羽低头看着披风上的竹枝花纹,扬唇冷笑,“北燕人一直窥视着中原的肥沃土地,赵国北地三城被宣宜公主夺回来之后,城池固若金汤。他们攻不进城中,就开始想其他的阴险法子。比如,派北燕人收买中原人,乱了政权,来个里应外合!”

赵菁眸色一沉,“他们收买了谁?”

“当初的礼部尚书陈文昌和昭毅将军钟淮安,还有镇江城的江家,都被收买过,至于其他的人,目前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凤红羽道。

赵菁抿唇不语。昭毅将军钟淮安想谋反,被弟弟赵元恒发现举报了,全家抄斩。镇江的江家私通北燕,早已被众人亲眼所见,合族都除了。那个礼部尚书有没有通敌,没人知晓。不过,陈家牟取织造局的大量银子,已是罪大恶极。

北燕人收买的都是几个举足轻重的人,可见对方的阴险。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赵菁问凤红羽。她发现在处理大事之时,自己的应变能力还不如这个比她小上十岁的年轻女子。

凤红羽微微一笑,“派人潜入太子府,盯着假太子,查查他究竟是不是单于烈!”

如果假太子是另有他人,她好应付,如是他是单于烈……

凤红羽的气息一沉,那可是个强劲的对手!

“那么,派谁进太子府才好?”赵菁问,“这个主意不错,但万一被发现了,就会引火上身,性命不保。”

“从外面派人进去,的确会引起假太子的怀疑,不过……”凤红羽眸光一转,微笑道,“我们可以从太子府里找人。”

“谁?”

“宁奉仪!”

“宁奉仪?”赵菁垂下眼帘,回忆刚才迎接她的那个太子的侍妾,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她行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可以!”凤红羽微笑道。

“赵元恒”进了詹事府后,一直忙到了傍晚。

詹事府主事李赫,不仅是太子的幕僚,也在户部里担着职位。户部又是最有油水的衙门。户部衙门里查帐,说是短缺了几万两银子,帐目又是李赫管着,因此,李赫被抓了。

李赫又掌管着詹事府的重要资料,这一抓,简直是让詹事府整个儿都暴露在世人的面前。只要李赫经不住大理寺棍子的惩罚,他就会将詹事府的所有事都抖出来。

“赵元恒”越想越怒,只得对自己的幕僚团逐一审问排查,以防再有人拖他的后腿。

但詹事府的人多,事多,一时半会儿,哪里审查得完?

“赵元恒”气极败坏的砸了一通茶杯,心中将慕容墨恨得几乎要千刀万剐。

慕容墨明里不同他争斗,居然暗中使绊子!该死的!

詹事府出事,他哪里还有时间进宫对付三皇子和慕容墨?更无暇过问承德帝中毒一事了。

章公公见他一脸的阴沉,料想他正在火头上,于是,将说话的声音放低了几分,“殿下,长公主进了太子府。”

赵元恒眸色一沉,“赵菁?”回想着赵菁在庆宁宫偏殿时的话语,他马上站起起身来,“回太子府!”

虽然那个便宜姐姐不爱管政事,但她脾气古怪,手里又有特权,要是被她发现点什么,乱嚷了出来,可谓大事不妙。

“赵元恒”急急匆匆地回了太子府。

宁奉仪带着仆人站在府门前迎接,“殿下。”她盈盈拜下。

“赵元恒”并不看她,脚步匆匆往里走,口里问道,“长公主呢?”

宁奉仪跟在他的身后几乎是一路小跑,柔声回道,“回殿下,长公主听说殿下不在府里,进殿下的书房略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就走了。她前脚走,您后脚就回了。”

“赵元恒”赫然转身,目光如剑盯着宁奉仪,沉声问道,“你说什么?她进了书房?谁准许你放她进书房的?”

宁奉仪一愣,脖子上已多了一只手。

“赵元恒”修长的手指,如铁钳一般,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随侍的仆人吓得全都退开了,个个大气不敢出。

自从妩良媛死后,太子府后宅的事务全都是这位宁奉仪在打理,她俨然便是女主人,这女主人都被罚了,谁人敢吱声?

“赵元恒”恨不得一手拧断了这纤细白皙的脖子。

宁奉仪迎上“赵元恒”的目光,心头莫名的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太子的目光如此的吓人?虽然太子在被俘之前对府里的侍妾也全是冷冰冰的,每晚行房也只是应付差事,行完房就赶走她们,从未有人相陪过整晚,也从未有过温柔的话语,但还不会这般冷得吓人,几乎要杀了她的样子。

他的手劲很大,她几乎没法呼吸了,恐惧使得她不由得发起抖来。

“之……之前……长公主来府里,不……不都是在书房等的殿下吗?所以妾身……”

宁奉仪疑惑的目光让“赵元恒”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他的语气也放缓了,手指一松,宁奉仪倒在了地上,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

整个人吓得如失了魂魄一般。

“我最近心情不好,你别多心。”“赵元恒”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声音分外温柔说道,“长公主只喝了杯茶?还说了什么?”

宁奉仪战战兢兢的就着他的手劲站起身来,连一旁的丫头递来的帕子也忘了接,颤声道,“说想给殿下做一件披风,拿走了殿下昨天穿的那件绣着金线竹枝图的银色披做比对的样子。”

“赵元恒”的目光唰的又盯上了宁奉仪。

宁奉仪吓得将头又慌忙低下。

“赵元恒”袖中的手指握了握,“长公主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人来?”

宁奉仪小心回道,“只带着一个小太监。”

“太监?”“赵元恒”半眯着眼,“长的什么样?”

“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色黄黄的,小鼻子小眼,没什么特别的人,胆子很小,跟在长公主的身后,一直不说话。”

“赵元恒”想起在庆宁宫偏殿一间屋子里见到赵菁时,也曾见到那个小太监,的确是不起眼的一个人,难道是他多心了?他朝宁奉仪挥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宁奉仪大松了一口气,“是!”

一群仆人也全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跟在宁奉仪的身后离开了。

赵元恒沉着脸,甩袖往书房方向大步走去。

走了一段路后,章公公往周围看了看,发现无人跟着,便小声对赵元恒说道,“殿下,长公主根本不会刺绣,更不会裁剪,即便是给她一件旧衣比对着,她也做不出来。如果长公主让其他人制衣,殿下身材的尺寸,京城中从宫中到宫外所有的绣娘,都是知道的!拿一件旧衣去,根本无用。”

“赵元恒”忽然停了脚步,紧紧地盯着章公公,“长公主?”他略一思量,“派人盯着长公主!别让她给本宫惹乱子!”

“是!”章公公点头应道。

宁奉仪被太子当众责骂,又羞愧又愤怒地回了自己的园子。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太子府,太子为何还这般对她?不让她侍寝也罢了,为何还当众羞辱?

宁奉仪坐在自己屋里生着闷气,这时,有侍女来传话,长公主派了人来送东西给她。

“长公主?”宁奉仪心中狐疑,长公主为何忽然关心起了他人?“请吧!”

长公主是太子的亲姐,讨好了长公主,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太差吧?宁奉仪如此想着。

很快,长公主府的人进了宁奉仪的园子。

“是你?”宁奉仪认出,来的小太监正是今天下午陪同长公主来的那人。

“正是小人!”一身太监服的凤红羽朝宁奉仪行了个太监礼,然后,奉上手中的锦盒,微笑道,“奉仪娘娘,这是长公主送给娘娘的。长公主说,她十分关心太子殿下的身体,才送了这个给娘娘。”

“是什么?”宁奉仪接过锦盒,抬头问着凤红羽,太子变得奇怪了,长公主怎么也一反常态?长公主可从未正眼瞧过她们这些做侍妾的,这回居然送了东西?

“娘娘打开来看,便知晓了。”凤红羽微笑。

宁奉仪好奇,看了凤红羽一眼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两个小白瓷瓶,“长公主为何送我这个?”

凤红羽扬唇一笑,走上前对宁奉仪耳语了几句,“明白吗?”

宁奉仪吸了口凉气,睁大双眼看着凤红羽,“这……这种药在宫中可是禁药!若被人发现,我可是会被处罚的。”

长公主居然送了媚香给她,让她悄悄地放在太子的茶水食物里,又在他的床上放上另一种药,两种药会让太子的情|欲腾起,而她趁机进入太子的卧房,就可以借机侍寝了。

凤红羽眸色一沉,正色道,“太子殿下在北燕时吃了不少苦,于床第之事厌恶起来,若长此下去,太子便无后了。若是其他皇子先一步生下子嗣,你说,皇上会不会让其他皇子继承皇位?太子一倒,你们……还有活路吗?古往今来,还从未听说,有哪个废太子活过一年的!”

宁奉仪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点头道,“我明白了。”

“那好,我便回复长公主去!”凤红羽站起身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凤红羽走出太子府的时候,天已微黑了。

府门前停着一辆仆人们专坐的小马车,赶车的是长公主赵菁的贴身护卫阿冬。

阿冬朝她点了点头,凤红羽上前挑起帘子坐了进去。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车里不仅坐着赵菁,还多了一人,慕容墨。

见凤红羽呆愣住了,赵菁歉意的笑了笑,“王爷忽然跑了进来,我又不能赶走。”

慕容墨朝凤红羽伸过手去,蹙眉说道,“本王不接你,你就真当自己是长公主身边的小太监了,就一直不回家了?”

家?

凤红羽愣了愣,将手放在他的手里。慕容墨一用力,将她拽到了身边坐下。

赵菁坐在二人的对面,看着二人笑道,“我是不是该下车去?”

凤红羽将慕容墨的手甩掉,斜了他一眼,对赵菁道,“公主不必理会他。”

慕容墨看着凤红羽一脸哀怨的挑眉。

赵菁更笑了,“好了好了,小羽快说吧,说完话你们早些回去,算算日子,今天是你们大婚的第三天。你们不在喜房里腻歪着,却跑来替我办事,我真是过意不去。”她又问凤红羽,“那宁奉仪收了药吧?”

凤红羽点了点头,“收了!假太子太狡猾了,我只好出此下策让宁奉仪指认出来。”

慕容墨坐正了身子,半眯着眼眸问凤红羽,“指证什么?”

凤红羽偏头看他,“我怀疑,假太子是单于烈!”

“什么?”慕容墨眸色一沉,“为什么这么说?”

“便是这个!”凤红羽一指马车角落里一个木匣子里的披风,“上面有单于烈的气息,而这件衣衫明明是假太子常穿的衣衫。”凤红羽抿了抿唇,“但我还不能确定假太子是不是单于烈,毕竟,一件衣衫两人都穿的情况也是有的。所以,我让宁奉仪去侍寝假太子,来寻证据。因为,三年前我朝单于烈的左肩头砍过一刀,那儿留下了一个两寸长的疤痕!宁奉仪侍寝时,一定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