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什么?

没人教过卡列宁去爱。

人们不会主动去教别人如何去爱。像爱这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多半是由一个人自己去感知的。

父母之间的爱会影响孩子,朋友之间的爱让你明白爱的多元性。长大后的经历又让你慢慢明白,以至于到最后,每个人都有自己关于对爱的定义。

如果说,普通人的成长过程中,那些经验造成他们对爱的感知能力可以有百分之八十的评分。

那对于卡列宁说,也许连及格都十分危险。

父母的早逝,叔叔教学式的教育,以及卡列宁自身性格的严谨和规矩,导致他对爱的理解完全是缺失的。

如果说,卡列宁在那天答应了安娜的那个提议,是由于一见钟情的爱慕,那不如说是,人本身的一种好奇性,与卡列宁而言,那更像是一个挑战。

而现在,当他怀抱着自己的妻子,就像人类呼吸一样自然,他猛地就明白了爱是什么。

虽然这种认知还脆弱如嫩芽,摇摇晃晃的,可必定是以它最正确的姿态,在这个男人的思维认知里扎了根。

对此,理性如卡列宁也有了更为感性的理解。

原来每一个人都应该具有爱的能力,只是有的人总能看到它破土出芽的那一天,而有的人,因为与正确的人擦肩而过,所以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卡列宁抱着自己的妻子,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做。

他的心里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思想改变,而表面上,他却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流露。

他听着妻子柔柔的话语,知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就觉得像是由他自己诉说的一样。

他干燥的大手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那种柔顺又有点儿弯曲的触感,发丝从拇指肚拂过的时候,微凉又轻薄。

发油的味道,还有妻子的味道。

连周围的空气都像是被什么妥帖地抚慰过一样,让人觉得身心都变得通畅起来。

“你真好,亚历克塞,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妻子。”安娜感叹道。

“有的时候的确如此。”

卡列宁漫不经心地说道,此刻,他的理性思维正为他处理着所接收到的信息,而他那一直被欺压得小小的感性思维还满足地沉浸在那种全新的认知中。

安娜不会感知到那种情绪,她更多的是停留在卡列宁要表现给她看的。

她笑了起来,因为卡列宁总是如此地诚实和坦白。

“我想,也许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也只有你能忍受我。”

卡列宁正沉浸在那种全新的情感体验中,所以他没有细细地深究妻子话语中的意思,而是告诉自己的妻子,他并不认为这种相处属于忍受的范畴。它是更好的,就像是那一日他会同意这个提议一样,因为他觉得这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一个从它被摆放在自己眼前,就让他找不出拒绝理由的事情。

自那以后,安娜的生命中开始有了第二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卡列宁的态度已经表明,会支持她的决定,所以安娜计划要系统性地去学习剪裁。

如果她真的要在服饰这块做出点成绩,就不能只是靠着时代的优势去卖弄她那些小聪明。

早餐的时候卡列宁提议他可以请帕纳伊奥托夫夫人过来。

高曼夫人是一位女裁缝,大约五十左右,安娜也请她帮忙改过裙子。但对于卡列宁的提议,安娜有不同的想法。

“我认为高曼先生更加适合。”

“高曼先生?”卡列宁轻轻拧眉。

高曼先生是目前彼得堡的红人,他是近两年红起来的。

据说这位高曼先生还不到三十岁,为人长得极为年轻,他做的衣服十分受贵妇人们的欢迎。高曼先生也做男装,但显然更适合那种刚刚出来社交的年轻人,在卡列宁看来,那些服饰的确有它独到之处,却还是不适合他这种政府官员。太过于轻佻而会显得不庄重。

“我听闻他这个人十分孤傲,从不接受别人的邀请函。”卡列宁说。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像别人一样给他送一分邀请函。”安娜说,“我不确定高曼先生不接受这些邀请是源于自己的骄傲还是什么,但我想,至少我可以试试登门拜访一下。”

“这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于是说干就干,安娜收拾了一下自己,没有穿太过华丽的衣服,然后带着安奴施卡就去了高曼先生的裁缝铺。

他们乘坐马车过去的。

来到这时代也有段时间了,但安娜还真没好好地逛逛。

她让彼得在裁缝铺前面就先停车,她和安奴施卡走过去。

彼得对于女主人的话语有些意见,道:“夫人,那不过是一名裁缝。”

“您说的没错,但我现在正需要这名裁缝的帮助呢。”安娜淡淡地笑道,然后带着安奴施卡去了高曼裁缝铺里面。

因为在租金高昂的一带,所以铺子里面的装修也十分有档次。为了要衬托布料的鲜艳,整个店铺多采用外观细腻朴实的玫瑰木,一些成衣已经被摆放出来用作展示。

安娜和安奴施卡进了店里面,瞧见了在柜台那边算账的男人。

他可真壮,穿得不多,□□着脖子和两截结实的小手臂,和粗壮的外表不一样,这人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双大大的褐色眼睛倒是十分圆润。

尽管安娜一直觉得不应该以貌取人,但传闻中现在彼得堡炙手可热的裁缝应该会是面前这一位吧。

“您要买成衣还是定制衣服?”青年吸了吸鼻子问道,要不是他生得俊朗,这吸鼻子的动作可真说不上有礼貌。

“我是来见高曼先生的,请问您是?”安娜小心地问道,也怕自己说错了话,暴露了她心里那点小心思。

“他出去了。”

“他多久能回来呢?”安娜问道,心里也有点庆幸。

“不确定,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三个小时。”青年耸了耸肩膀。

“好的,那我等他吧。”安娜说,对方有些惊讶地盯着她。

“我说的是真的哦,如果比较久的话,高曼先生也许真的需要三个小时才能回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安娜说的坚定。她站了一会儿,目光在那些成衣上流连。尽管安娜不太懂裁剪这一块,但只从设计上来说,这位高曼先生的确有一手。

“要不您坐一会儿吧,那边有椅子。”青年出声道。

“不用了,我等会出去。”安娜说。

“您不等了是吗?”青年有些轻快地说道,就像是安娜不等了,这才符合他原先的设想和认知。他这毫不掩饰的情绪倒是令安娜笑了一下。

“我当然要等,我说过的,不过我会去对面的咖啡厅那里等,而不是在这里打扰您做生意。”

安娜带着安奴施卡离开了裁缝铺,她们在咖啡厅那儿慢慢地等着,期间安娜会和安奴施卡说一些琐碎的事情。

每过几十分钟,安奴施卡就会去看一下,就这样,一直到两个小时后,安娜才见到了传说中的高曼先生。

高曼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锋利。

就像前世安娜瞧见过的许多设计师一样,面前的高曼先生也有着那些特质。

高瘦的身子,颧骨虽然较为突出,但五官非常漂亮。一头黑发用发蜡打理得整整齐齐,一双绿汪汪的眼睛隐匿在金丝边的眼镜后面。

他似乎已经从那位健壮的青年那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在安娜进来的时候,眼神就已经平静地落在了她身上。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呢?夫人。”

他声音很轻,这句问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因为那绿汪汪的眼睛在认真的瞧着你,所以会让人不忍心去苛责他的无礼,反而会想,也许他就是这样,并无恶意。

“我听闻高曼先生的手艺十分了得,所以想询问一下高曼先生,是否愿意教授别人。”

面前的男人在听到安娜的说法后,不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很抱歉,夫人,我暂时并无意去教授任何人。”

“不会让您白做的,先生。”安奴施卡有些急切地说道。

高曼先生看都没看她,只是依旧让自己视线的焦点落在在场最有身份的人身上。

“并不是薪酬的问题,而是我这个小裁缝铺只有我与另一个伙计维系着,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做别的事情。客人的订单总是有很多,而我既然是一个裁缝,接受了订单之后就必须要完成。我想,容我自夸一下,这也关乎一个裁缝的品德。”

安娜听了这话之后就在心里想了一下。

她现在倒是更加高看了这位高曼先生了。

这不是因为他漂亮的外表,也不是因为他那孤傲的性子,而纯碎是一个人怎么可以把蔑视和讨好做的如此之好。

这位高曼先生言下之意就是,若您想要用您的身份来强逼我的话,那就是您人品有问题了。

安娜知道,如若她真的这样做了,而且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人品是如何评价的话,面前这位高傲的裁缝应该就会应允了。

可她恰恰不想这样做。

一来,她无意用卡列宁夫人这个名号来强迫别人做什么,她不希望卡列宁的名誉受损。二来,在见惯了上流社会的虚伪和巴结之后,偶然遇见像面前这位高曼先生一样骄傲和蔑视贵族人士的人,还真是稀奇。三来,如果高曼先生是一个高傲的人,那安娜也同样是一个硬骨头,不接受失败,总要找到方法解决问题达成目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安娜微笑着说道,然后彬彬有礼的告辞,没有错过那位裁缝先生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惊讶。

回去的路上,安奴施卡有些不解地询问安娜,为何就这样走了。

“我觉得您受欺负了。”安奴施卡说道。

安娜拍了拍对方的手,说:“换个角度想吧,高曼先生的想法我们应该理解。毕竟,他本来就有拒绝别人的自由。”

安奴施卡没有说话。

她之所以那样维护自家夫人,是由于夫人对她很好。而若是跳出这个角度,是别的贵妇人这样做,她就不会维护对方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离开后,有人也稍加维护了一下她们。

“我觉得那位小姐并不让人讨厌。”

“睁大你的眼睛,普罗霍夫先生,那是一位已婚的女士。”高曼先生漫不经心地说道,在普罗霍夫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后,他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别做出一副愚蠢的样子。”他刻薄道。

普罗霍夫先生似乎已经习惯了高曼先生的刻薄,所以只是抓了抓脸,稍微畏缩了一下。

“您出去谈得怎么样了?”普罗霍夫讨好地换了个话题问道。

黑发的男人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说过了,别过问我的事情。你只是来打杂的,我们不会变成一家人。”

说完以后,高曼先生径自离开进去后院了,留下落寞的大个子在柜台上叹了口气。

普罗霍夫先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表链,打开金色的小盖子,上面是一位有着红色蓬松卷发和绿眼睛的姑娘,看上去十分地甜美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