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泽消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否则他根本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月岛真桜——这个他本该与之保持适当距离的少女——会在深夜十一点仍然逗留在他的公寓。

电视的音量调得极低,正在播放的是近年重制的美少女战士Crystal,少女抱膝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披散的微卷长发将她包围,而她的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

她异常专注的神态让相泽都不经意瞥了一眼电视里的画面,然而在他看来,依然是一群花里胡哨的魔法少女,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别盯着电视就不吃饭了,嘴给我动起来,你是小孩子吗?”

将接满水的玻璃杯被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她就开始喊饿,等做好了饭端到她面前,吃了半个小时连一半都没吃到。

真桜从动画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包着一口饭,连忙迅速咀嚼咽了下去。

“我有好好吃饭的。”

说完她舀了一大勺炒饭要往嘴里塞,相泽却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吃这么多你晚上还睡不睡?”

真桜哦了一声,乖乖地放下勺子,她悄悄地抬起眼看他,虽然依旧是那副冷淡困倦的样子,但或许是因为环境的缘故,而显得他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尤其是之前在厨房里给她准备炒饭的背影,真桜还偷偷拍了一张存在手机里,准备以后时不时拿出来重温。

想到这里,她期待地看向相泽消太:“那我现在就去洗漱,晚上就睡沙发吧。”

“不行。”

真桜想了想:“老师你不用这么惯我的,我睡沙发也可以……”

“你想什么呢。”相泽消太打断了她的妄想,“去给我住酒店。”

听到酒店,真桜的神情就变得非常害怕,她揪住了相泽的衣角,用力摇头:

“我不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在真桜旁边坐下,“我会用我的证件,不会有人找到你的……”

但她的眼神依旧非常不安。

既不安,又委屈。

“相泽老师……讨厌我吗?”

他微微怔愣。

“被不喜欢的人骚扰,让您困扰了吗?”

少女清透的瞳孔里泛起涟漪,像是月色下漾开的水面,美丽得直击人心。

相泽消太忍不住伸出手,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她头顶。

“……你这种小孩子,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吧。”

仅凭着一些片面的闪光点就能将其无限放大,用自己的幻想填补未曾接触过的其他方面,最终喜欢上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他,而是她自身幻想出的虚假角色。

这样的爱是盲目的,浅薄的,是阳光下看似五彩斑斓的泡沫,都不需要人戳破,自己不知何时就会消失了。

相泽消太并非讨厌她。

正相反,他觉得再这么下去,无法自拔的人会变成他。

但她会长大的。

而他也会再次孤独。

“……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就不能喜欢一个人吗?”少女幼鹿般清澈倔强的目光里闪烁着寂静的群星,“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也不明白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可我就是喜欢你,这不是我的错吧。”

对真桜而言,他就是漆黑荒芜之中唯一的沉默明光,追逐他是一种本能,喜欢上一次次保护了自己的人,是一种错误吗?

想要更加靠近他。

想要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他。

真桜双手撑着沙发,伸长的脖颈纤细柔软,垂下的长发是冰凉的,柔软的,宛如蛛网一样,发丝轻轻拂过他的手背。

她的唇与他交叠之时,相泽消太想起了自己为何一直都对她的态度格外疏离。

那是因为啊——

他早已预料到,他无法逃脱她编织的网。

*

找不到真桜的这件事,让雪代有纪陷入了神经质的癫狂之中。

她年轻时就并非什么善茬,作为落魄豪门的大小姐,雪代有纪比家族里的任何人都更早看清形式,抛下了所谓的雪代家的尊严,嫁给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新贵月岛良介。

虽然月岛良介白手起家,年纪轻轻便拥有了令人羡慕的财富,但在港区的一些世代富裕的名门看来,他仍然是不入流的暴发户。

雪代有纪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月岛良介的追求。

什么名门的荣耀,对她而言都比不上真真切切拿到手的钱重要。

婚后的雪代有纪更加挥霍无度地过着纸醉金迷的贵妇生活。

在真桜的童年记忆里,那个时候的家里,有着长长的展览柜,里面摆满了各种颜色款式的包,还有眼花缭乱的鞋子,雪代有纪的衣橱里,也永远有着一大堆没有拆掉吊牌的新衣服。

——但同时,家里的争吵声也从未间断过。

突然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月岛家衰落了。

眼见无法再维持旧日的奢靡生活,雪代有纪果断地带着自己的包包鞋子和衣服首饰,留下一纸离婚协议,离开了月岛家。

“……真桜跟着妈妈走吧。”当时的月岛良介还穿着笔挺昂贵的定制西装,他仰面陷在沙发里,最后看了一眼这幢即将卖出去的别墅,“……你妈妈虽然可能对你关心不够,但她会让你衣食无忧的。”

那时的真桜摇了摇头,乖巧地握住月岛良介的手。

“我想留下来陪着爸爸。”

“……”

这个曾意气风发的男人,在空荡的别墅里,抱着仅剩的女儿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如果是什么晨间剧的剧情,那么月岛良介肯定不久后就重新振作,为了女儿突破重重困难,重回人生巅峰——

但现实并不是晨间剧。

月岛良介年轻时抓住了机遇一飞冲天,这样的机会一辈子能有一次已属难得,不能要求命运再次眷顾这个可怜的男人。

于是他的志气被消磨,他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更愧对于自己的女儿。

他开始逃避,彻夜不归,酗酒。

真桜并没有责怪他。

即便月岛良介已经不是那个能给她买一整个衣橱的公主裙的爸爸,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

——或许这其中,也有着雪代有纪这位令人厌恶的母亲作为对比的缘故。

“……怎么可能找不到!!”她姣好的面容扭曲得如同鬼魅,“去查她的同事!!查她的朋友!!!她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聘请来的私家侦探内心苦不堪言。

挂掉电话后,他长叹一声,抛开对雪代有纪的厌恶,他开始着手调查真桜的人际关系。

一个大活人,的确不可能凭空消失。

*

在放学的路途之中,轰被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拦下了。

“……我是月岛真桜的母亲,雪代女士雇佣的私家侦探。”递上名片后,侦探先生擦了擦汗,“月岛小姐已经失踪三日了,我调查到月岛小姐似乎与轰君你有交情,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月岛小姐的消息。”

轰看着手中的名片,皱起眉头:“失踪……三日?她不是在医院吗?”

这周末处理好学校的事情后,他还想找个机会再去跟真桜好好谈谈。

怎么会失踪了这么久呢?

侦探一边分辨着轰的神色,一边解释:“听说是自己一个人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也没有回家,就这么失踪了三日……”

见轰确实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侦探也问不出别的,便匆匆告辞,准备去拜访下一个相关人员了。

而站在放学的人潮中,轰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随后调转方向,重新回到了学校。

周五的雄英有例行的教职工会议,等散会的时候,走出会议室的相泽低着头给真桜发了条消息:

【晚饭想吃什么?】

真桜几乎是秒回:

【不吃炒饭什么都好w】

……明明之前还夸他的炒饭好吃,现在就变成只要不是炒饭什么都好。

原本只是不至于难以下咽的普通厨艺,他一个独居男人,对饮食没什么要求,不过真桜才来两三天,相泽开始琢磨要不要买个菜谱之类的练习一下。

相泽消太看着消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神情。

“……相泽老师。”

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的,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轰焦冻。

少年的眉眼冷峻,紧绷着脸的模样看起来严肃得过分正经,相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收起手机同样目光冷凝地走近询问:

“什么事?”

轰开门见山地说:“月岛她失踪的事情,相泽老师知道吗?”

他仔细分辨相泽的表情,然而从他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情里,没有泄露分毫对这件事是否知情的讯息,他只是略微皱眉道:“谁告诉你的?”

“一个私家侦探,说是月岛的母亲聘请的。”

他眉间沟壑更深。

“这件事我会拜托警方处理的,你早点回家吧。”

说完,他拍了拍轰的肩膀,与他错身而过。

轰转身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总有种相泽是怕他继续刨根问底的感觉。

告别了心有怀疑的轰焦冻,相泽心情沉重地往校外走去。

雪代有纪是铁了心要把真桜嫁给有钱的少爷,这一点从她的种种行径已经不难看出,从某些角度来看,雪代有纪有这样的打算也不难理解,这应该算是真桜的家事。

——但如果违背了本人的意愿到了这种程度,他也该出手处理一些他最不愿意处理的麻烦事了。

英雄不该对这种封建母亲强迫女儿嫁人的事情视若无睹。

更何况,那还是他喜欢的人。

与此同时,对相泽的打算一无所知的真桜正在超市里选购蔬菜水果,虽然她自己不会下厨,但至少帮忙买菜能够减轻相泽的负担。

少女拿着南瓜苦于不会挑选的时候,旁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左手拿的那一块看起来更好哦。”

真桜回头,目光与这位至多三十岁的女人对视时,她也同时注意到了在她身后满脸写着不耐烦的、推着小车的少年。

察觉到什么不容忽视的视线,少年转过头的瞬间表情便凝固了——

“……怎么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