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跳来跳去道:“章节持有不足五成, 等十二时辰就能看了嗷!” 主位狐官说话之时,整个空地上鸦雀无声。

曦元愣愣地站在原地,似是吃惊。

文禾和青阳面面相觑,刚才的欣喜已荡然无存,只剩惊愕。

小月前一刻还在同云眠说“你看果然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这会儿却张大了嘴, 全然发不出声来。

青丘东山头那么多小狐狸, 他们大多都没有听说过云眠这个名字,之前都和其他人一般以为少主定会选青丘城的天狐神狐为妻,不曾想过传说中的少主夫人竟会出现在自己这边。一时之间,宛如一阵惊雷劈入静水中, 将小狐狸们都吓懵了,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能怔怔地看着。

云眠茫然地蹲在那里,后背绷紧, 一动都不敢动,其实在场所有人中没有人比她更懵。

狐官在宣布完毕后,平稳地将公告收起, 缓缓道:“以上报到名字的四人,请于明日辰时到东仙宫报到, 我会日后详细的安排说与你们,逾期不候。”

这本该是选上的四人应声的时候, 但空地上仍是一片静寂。狐官也不管他们, 只将公告放入袖中。

“那个!……先生!”

云眠以为狐官要走, 急急地上前一步,脱口而出。

之前在道场学道的时候,主位狐官一直承担教导之职,故云眠下意识地如此称呼。

即便她素来懵懂,融入青丘的时间没有那么长,却也晓得入选狐宫常伴少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说她说不清当少主夫人和当少主侍读有什么区别,但这么大一个意外砸下来,难免令她不知所措。

云眠本想问问会不会是搞错了,谁知主位狐官将公告收好后亦望向了她,唤道:“云眠仙子。”

“是、是?”

“狐主夫人想见你。车驾已经备好了,还请你随我们来。”

听到狐主夫人要见她,云眠微诧,但还不等她出口再问,主位狐官已经淡然地让开一点位置,示意她随自己走。

云眠不自觉地回头去看小月,却见小月亦拉长了脖子望她,与她视线一对,还惊喜地朝她晃尾巴。

云眠无法,只得惴惴地跟着主位狐官走。

两人走到空地后,果然有一座华丽的车辇正停在那里。狐官亲自替她撩开车帘,示意她上去。

云眠忐忑地咽了口口水,但走到这里,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她往前走了几步,往车辇上一跳,但待看清眼前景象,便是一愣。

云眠生长在山洞中,从未见过这般华美精致的车驾。车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宽敞,车底铺着柔软的绒毯,车内摆放好了茶点水果,座位宽得足以坐下四五人,位置上放着蓬松的垫子。

这样的环境无疑让云眠愈发不安,她在狐官的注视下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爪子碰了碰垫子,见狐官没什么反应,这才拘谨地坐下。

狐官合了帘,仙辇很快稳稳地开动起来。云眠趴在软垫上不敢动,但过了一会儿,终是耐不住性子从垫子上站起来,将脑袋从车窗里探出,只见流云从车边行过,窗外云山雾罩,正是仙境之中。

车行不久就到了狐宫,云眠无措地乘着仙车而来的时候,狐主夫人其实亦是紧张。

狐主夫人早早地等在了正殿之中,此时正一边焦虑地走来走去,一边翻看手中从狐官那里拿来的资料文书。

那日闻庭说要娶一只她从未听说过的小白狐,狐主夫人自是吃了一惊。她将儿子养到这么大,都不晓得他竟是有这般心思,故而待闻庭走后,她立即命人将云眠这段时间的考试记录和考核结果取来,好看看这是何人。谁知待看到政论一项的答卷,狐主夫人不禁一怔,继而抿唇一笑。

轻轻一页纸被密密麻麻写满了奇怪的小符号,方方圆圆的挤着,没什么规则,但看得出行笔者写得十分认真。

狐主夫人忍俊不禁,饶有兴致地翻了翻,哪知翻着翻着,便有些惊喜。

一旁陪同等待的值守狐官看狐主夫人神情有变化,不禁微笑地问:“夫人,怎么了?”

狐主夫人惊讶而欣喜地回答:“我这未来的儿媳妇,是有些天赋的。”

侍读考核的项目颇多,但唯有这一项是笔试书写。

青丘山间小狐众多,除了青丘城中一些家承的天狐神狐,这个年纪的小狐狸大多都还没有习字,当初在出题时他们就知道,这一项小狐狸们十有八九答不出来,其说是考政论,倒不如说是看他们此前有多少家承基础、过去是否有过准备、临场如何应对反应。

政论这般高深,哪里真是一两日就能学会的?现在能真正答上来的应当大多都居住在青丘城中世家子,剩下的小狐狸们一般要么拍拍爪印画些仿佛是字的东西填满交差,要么干脆委屈地交上白卷,真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并且答上来的,皆是极个别天赋异禀之姿。

而她眼前这张卷子,虽是涂鸦却有章法。尽管不是文字,是卷子的主人自创了一套写法,但是仔细看看,能看得出意思,与乱涂乱画的卷子本质不同,是认真答了。

狐主夫人捧着卷子,仔细地判断了一会儿卷子上的意思。年纪这么小的狐狸写出来的政论观点在大人看来当然可爱,但却瞧得出对方是认真听了课,也是努力在用知识。批阅这张卷子的狐官给了她成绩,还在旁边写了批注和评语,似乎在看这张卷子的时候亦是憋着笑。

乍一看有点笨拙,但不自觉用这样的办法……或是在短时间之内想出这样的办法,已着实不易。

狐主夫人好笑地摇了摇头,又翻翻其他考核结果,只见剩下几项成绩也都不错,论排名其实在五十名之内,负责在道场上课的主位狐官更是对云眠评价颇高,心便安下大半。狐主夫人看得高兴,忍不住又翻回政论那页,瞧了一会儿,对狐官道:“她还颇有几分作画的天分呢!”

狐官听这话便知道狐主夫人心里是满意的,微笑着回答:“狐主娘娘觉得高兴就好。”

狐主夫人自是开心,只是终究还未见过,依然有点未散的紧张,想到马上就要看到儿媳妇的样子,她不禁继续在屋中踱步,短时间内将手上的文书又翻了几遍。

云眠恰巧在此时跟着狐官从外面进来。她狐形个子还娇小,狐官步子大走得太快,云眠慌张地想追,结果跨门槛的时候不小心没稳一跌,啪叽摔在地上。

狐主夫人本来正闲逛着,被云眠跌倒的响动惊到,下意识地在狐官之前去扶她:“你没事吧?”

然而狐主夫人话音未落,却已是一怔。

云眠恰在这时抬起头来,露出额间小小的红莲印记。

曦元先前在情急之中已是全力一击,可是仍是无用。而且闻庭的仙力收放自如,能够那么灵敏地收回去,可见对仙气掌握得极好,曦元并非全无头脑之人,只这么一瞬,他已自知远远不如。

这个时候,在一旁围观的剩下三只狐狸亦是吃惊,尤其是云眠,呆呆站在原地。

闻庭用仙术时光芒太盛,不要说被近距离逼近的曦元,就连他们三个旁观狐都没有看清,但曦元一瞬间惊呆狼狈的模样大家都看到了,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是那只叫闻庭的白狐及时收手才没有弄得更惨。

文禾和青阳都吓坏了,张大了嘴在曦元和闻庭之间看来看去,不要说他们还从未见过能打败曦元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极是担心曦元会暴跳如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曦元并没有立刻动。

他这个时候的确震惊,正如文禾和青阳所想,曦元此前还从未遇过对手,然而这一次,他却连白狐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大家都是三条尾巴,可实力相差如此之大,曦元隐约不是滋味,但惊诧之余,亦是心头震动,仿若从云端回到现实,头脑瞬间清醒。

这时,只听闻庭淡淡地说道:“这样是不是可以了?”

曦元用爪子擦了把沾到泥土的脸,立即从地上爬起来,道:“你且等着!你叫闻庭,我记住了!我们定会有再见之日!”

嘴上不饶人,声音却比之前冷静郑重了许多。

话完,曦元却真的转身,带着文禾和青阳离去。

云眠原还呆呆的,这时却被闻庭碰了碰脑袋,说:“我们也走吧,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湖吗?”

云眠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嗷”了一声,连忙给他引路,但一边并肩走着,她还是忍不住一边呆懵地望着闻庭。

云眠对曦元有些本能的畏惧,她有记忆以来和曦元接触得不多,却知道大家都说曦元是少主侍读考核里的第一,是很厉害的……所以刚才闻庭主动去和曦元打的时候,她一下就慌了,急得团团转。

她以为闻庭肯定不知道这件事,很怕他受伤,故尽管他们男孩子似是说好了要单打独斗,但云眠还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就想好了要趁乱帮闻庭,准备一开打就跳出来作弊挠曦元,然后和闻庭一起跑掉……谁知一开始她就被闻庭放术的光眯了眼睛,接着结束得太快,她都还没来得及冲出去作弊,闻庭就赢了。

云眠完全没想到闻庭身体还没恢复,就能打得过曦元。

这一会儿,她正怔怔地望着闻庭,都没注意到自己这样走路不看前面很容易摔倒。

闻庭察觉到云眠的视线,疑惑地转过头,问:“怎么了?”

云眠一慌,呆呆看被他捉到,顿时有点害羞,脸红地解释道:“你刚才好厉害呀……曦元,之前在选少主侍读的时候,是第一名的呢。”

闻庭一愣,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不自觉地问:“他们……都是少主侍读吗?”

“嗯!”

云眠点头,说:“特别是曦元,好像大家都很推崇他……”

云眠还来不及多说,两人恰在这时走到云眠所说的湖泊之处。看到她喜欢的景色,云眠顿时眼前一亮,欢呼一声,一下子开心起来。

她立即飞快地往前蹿了几步,迅速跑到湖边,回头在湖边上跳来跳去,招呼闻庭快点过来。

闻庭一愣,看到云眠这般神情,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他顺着云眠的方向向前望去,忽然,只觉得视野一阵开阔——

湖泊位于一面陡崖之下,湖周围没有生太多很高的树木,放眼望去便是满目的白雪,还有少许从雪中探出的草木枝茎,带着些许木色和绿意。湖面上在雪天已结了冰,冰面倒映湛蓝的天空和湖边的冰雪,凝聚出一种奇异干净、富有生机的美感。

云眠就在这般景致边跳来跳去,她这么小小白白的一团,一跳就完全融入景中,偏偏自己还无所察觉。

闻庭不禁淡淡一笑,急忙追了上去。

云眠在湖边欢嗷蹦跳,时不时还在湖边打个滚,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欢,亮着眼睛追着闻庭问:“好看吗?好看吗?小月说这边叫镜子湖呢,晚上水里还会有月亮……”

云眠激动不已说得高兴。

闻庭望着她无意识左右摆来摆去的尾巴,一阵恍然,觉得那种没有办法拒绝的感觉又来了。

……不过这里也确实非常美丽。

闻庭望着远处望了片刻,由衷地回答:“很好看。”

“嗷!”

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话,云眠看起来比自己被夸了还要高兴,她欢快地道:“这边不止很好看,还能捞到东西吃呢!有时候肚子太饿了没东西吃也不要紧!”

她一边说,一边就兴冲冲地要给闻庭演示一下,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连滚带叼地弄到湖边,开开心心地在湖面上砸了个冰窟窿,爪子在水里拍拍,专注地捞了起来。

闻庭一愣,他第一反应就是云眠有时候太饿了会捞鱼吃,食肉杀生不利于修炼,若是实在饿极之时吃吃也就罢了,他们现在还未到这般地步。闻庭怕她是没人告知,不知会损修为,正要阻止,就见云眠高兴地抬起头,从水里捞出一大把水草,欢欢喜喜地叼回来,朝他“嗷”了一声。

“我们今晚吃这个吧!”

云眠欣喜地说。

“比放在洞里的果子新鲜呢,而且难得捞到这么多!”

闻庭怔了一瞬,他之前还担心云眠杀生,可这会儿看她饿坏了也就是到湖里来捞捞水草,突然又心疼得要命,不知不觉道:“……好。”

他问:“……要不我去抓条鱼给你吃吧?我会烤好,你负责吃就好。”

“呜?”

云眠疑惑地歪了歪头。

闻庭见状,顿了顿,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眠不晓得闻庭心中千转百折,见他不说了,便开心地将水草放到一边,还顺嘴就叼了一根,吃了两片叶子。

闻庭望着她乖巧吃东西的模样,心里却寻思着日后要想办法去寻些灵气充裕的灵芝仙草回来喂她。那些灵芝仙草灵气充沛却不会开灵智,味道比寻常凡物好上许多,有助于修行,幸许能将云眠养得再雪白蓬松些。

两只狐狸安静地一道趴在湖边,因为云眠看上去很喜欢这里,闻庭便也不急着离开。

云眠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她大多数都是一只非常欢快的狐狸,一边吃水草一边摇着尾巴,只是她吃着吃着,在看到湖边自己的倒影时,莫名地愣了下,耳朵垂了下来。

水中的小白狐一身雪白,额间却有三道红色的胎记。

她用爪子在自己凿的冰窟窿里沾了沾水,然后用力在额头上擦了擦。冰凉的水渗进毛里,冻得她“嗷呜”哆嗦了一下,但等她擦完水中望去,那红色胎记的颜色仍然一丝未减,她不禁丧气了几分。

旁边的闻庭一直在看她,见云眠忽然这般举动,微微一怔,问道:“你在做什么?”

云眠一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先前遇到曦元时曦元说的话,她并非是完全不在意的。她如今已经开了灵智,曦元一口一个“丑八怪”的喊她,云眠当然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的尾巴不安地拖在地上,有点难过地问道:“我额头上的胎记,是不是很招人讨厌呀……”

闻庭稍愣。

他当然不觉得云眠额间的红印难看,但见她这般神情,想了想,才说:“……你觉得我额间的红印难看吗?”

云眠一呆,赶紧拼命摇头,急得青丘官话都冒出来了,慌张地嗷嗷了两声。

“我也是一般的……”闻庭回答,“我不觉得你的胎记有什么不好之处,而且我觉得你……”

闻庭本来是顺势说话,但话到嘴边才忽然感到些不对,只可惜这时再收住也有些不对,只得继续道:“……你很好看。”

“嗷呜!”

云眠听到闻庭的形容时懵了一瞬,但转瞬就高兴起来。哪怕她知道闻庭很可能只是安慰她,却依然感动极了。

云眠凑过去,用力蹭蹭闻庭的下巴,亲热地往他身上窝。

闻庭被她蹭得晃神,脑海中却浮现出别的念头来。

其实关于刚才曦元的话,他亦并非全然没有在意的地方。

闻庭微顿,问道:“说起来……刚才那只红狐狸说你是少主夫人,是什么意思?”

云眠歪了下头。

闻庭却蹙起眉头,提起这个话题,好像不需他极力回想过去的记忆,脑袋仍旧会隐约有钝痛之感,让他有点眩晕似的不舒服。

但他还是继续问道:“还有……你们老说的少主,还有少主侍读,又是怎么回事?”

“少主是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的独子呀。”

云眠回答道,因为闻庭先前没有表现出过对常识问题不知道,所以她听他这么问,还诧异了一瞬。

她说:“原来少主是要到弱冠才定亲,三年后才会在择狐宫入室弟子的时候一道选和他一起读书的听读弟子的,但是听说这一次少主的天资很好,和我们同龄却已经要历灵仙劫了,灵仙劫一旦开始,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狐主夫人怕等少主回来再按部就班地挑选定亲人选和同读弟子会太被动,索性在今年就直接都选好……”

云眠对这些事其实也懵懵懂懂,都是从小月那里听来现学现卖的,但闻庭问起,她就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

闻庭头晕欲裂,但听云眠说完,还是愕然了一下,道:“……所以,你选上了少主夫人?”

云眠点点头。

闻庭问:“……你和少主以前就认识?感情很好吗?”

“没有……”

云眠恍惚地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是她这几天第一次被问了,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选上了少主夫人,糊里糊涂的,只好说:“我没有见过少主,只在狐宫里搁着屏障看过一次,但那一次已经是定下来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