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如杏子含秋水,唇若花点化丹朱。

睫翼轻颤似蝴蝶振翅,眉目静抬如娇花映水。

她抬手摸了摸掉在鬓边的长发,雪肤莹莹,乌亮的墨发瀑布般散在身后,额间一抹清红恰在眉心,不但不丑,反而像一朵莲花。她目中仿佛有朦胧的迷离之色,茫然四望,然而认得她、亲眼看着她化为人形的文禾和青阳此时去呆滞在地,说不出话来。

青丘狐狸历来修尾,三尾可成人形,他们今夜于此拜月,浸沐月华被赋予三尾而为人身。

面前的女子着一身简单的浅白衣裙,长长的雪袖拢在身前。她坐得端正,却忍不住身体前倾,好奇而迷惘地到处看来看去,像是不知所措,明明穿得一看便是先前狐官分发之物,可不知为何,众人之中,唯有她好似被月光护在其间,身上浮着淡淡的华光。

狐为兽中之灵,白狐尤是,青丘自古出美人,可饶是如此,文禾和青阳仍是半天难以回神,他们早信了曦元说得那些话,几乎不曾想过别的结果,此时仿若身处云间雾里,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之景,不敢相信她便是他们之前一直欺负的小白狐。

本就是有些敏感的年纪,文禾一时竟是连怎么呼吸都忘了,还未等缓过神来,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

文禾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却见一个一身红衣、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站在身后,双臂环胸,无奈地看着他们,唤道:“文禾?还有青阳?”

眼前的少年眉目张扬,五官鲜明有自傲昂扬之感,说来奇怪,青丘给小狐发的衣服大多是浅色,偏偏他拿到了一套灼然的红衣,且他生得漂亮,在一群人中分外不同,夺目得很。

少年见他们一转头就盯他衣服,脸上一红,不自在地辩解道:“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这么花哨的衣服又不是我自己挑的,狐官给我就是这般,我有什么办法?!”

“曦元!”

文禾一愣,然后几乎是立刻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但与此同时,他心脏亦是紧张地一跳!

他根本没料到曦元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想到曦元一直莫名不喜欢那小白狐,文禾慌张,下意识地一动,想用身体将云眠挡住。可他身板偏小,哪里挡得了个子比他高几分的曦元,这么一动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曦元狐疑地蹙眉,探身要往他身后看去,恰在此时,青阳亦认出了红狐,惊喜道:“曦元!你可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遇见了何人?小丑八——”

青阳话未说完,已被文禾狠狠在腰上一捅。他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曦元之前铁口严断小丑八怪化形一定丑,偏生对方生得那般漂亮,曦元看到肯定不会高兴,连忙止了口。

然而曦元已经听到了,文禾心都提到嗓子眼,不自觉地想踮脚挡,谁知曦元看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反应,只一怔,问道:“怎么了?你们藏什么呢?你们看到小丑八怪了?”

此时否认肯定来不及了,文禾和青阳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文禾目光微移,尴尬道:“啊、嗯……算是……”

曦元问:“怎么样?很丑吗?”

文禾僵了僵,终于还是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挪开位置,说:“你还是自己看吧……”

曦元眉头一皱,往两人身后看去。他看了半天,才道:“没有人啊?你们是不是耍我?”

“诶?”

文禾一怔,亦是回头,然后这才发现他身后仍是狐来狐往,到处都是刚化形的小狐狸,可是先前坐了少女之地,竟是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

却说这个时候,云眠正坐在一位狐官面前。

她刚刚化形,双手放在膝上,陌生地环顾四望。

狐官友好地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所有小狐狸都在名册上,化形后要再次确认。你的特征好认,我已经找到了,但是你还没有记下名字呀。”

云眠一愣,望向狐官。

狐官善意地又说了一遍道:“名字,你的名字。”

云眠晃神,身体却比脑袋更先做出反应。她终于试着打开干涩的喉咙,懵懂地说出那个她意识中朦胧的名字。

她望着狐官,生涩地道:“云、云眠……我叫云眠……”

声音很轻,还有一点不确定的感觉。

狐官不知道她这是第一次开口说话,笑着问道:“小眠?”

云眠只觉得记忆中好似有人用称呼叫过她,却不分明。但听到狐官的话,她费劲地摇了摇头,纠正说:“小名叫团团……”

“团团。”

这着实是个可爱的名字了,狐官笑得眉眼弯弯,和蔼地提笔在书册上写下她的名字。

这时,旁边的少女高兴地道:“原来你叫云眠呀!我叫小月,我们都是天上的呢!”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总还是跟自己性别一样的人亲近些,男孩总和男孩玩,女孩则多和女孩在一起。

方才化形之时,小月就在云眠附近。她化为人形第一件事,便是看周围有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谁知到处都是男孩,凑巧只看到云眠还一个人坐在那里懵着,便立刻开开心心地将她拉来狐官这里登记了。

云眠转头对她一笑,心中记得刚才小月报过她的大名是如月。

狐官将该登记的内容写完后,搁下笔,在一旁净了手,然后手指在另一盆摆放好的灵泉水中沾了沾,抬手飞快地在云眠额间和脸颊点了几下。最后,他郑重地取出一道红线,中间穿着颗金珠,帮云眠系在额间。

云眠连忙配合地低下头,好让狐官戴得方便些。

狐官将红绳系紧,简单地给她附了术法。待云眠重新直起身体,他便认真地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正式是我青丘之人。请你们今后务必要重视言行、互助同门、潜心修炼,耀我青丘门楣。”

云眠连忙称是。

待礼行完毕,狐官面上严肃的神情又重新温和下来。

他打量了一下云眠的样子,稀奇地道:“说起来,你额间这个红记倒是很好看,像莲花一般,正好和灵珠在一起,倒像是一套的。”

云眠闻言一怔,不觉抬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

那是个比金珠稍大些的红印,正是她为小白狐时额间有的胎记,颜色清红,共分三瓣,形状似花。

云眠自己是看不到这个红印的,但恍惚好像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听到有人提起还有点紧张。

狐官看她的样子好笑,但旋即又拿出一张卷好的纸递给她,仔细地叮嘱道:“你们如今已可化为人形,按照青丘的传统,即为开始正式修炼。你们五日后开始到学堂入学修炼,不过今年特别,今年少主要外出历劫,归来不知何时,因此近日就要定下未来入狐宫伴读的人选,你们先学十日,十日后去参加考核。种种要事,都已详细记在这张纸上,你们回去自己读,莫要忘了。”

青丘除了云眠之外的狐狸大约早就都知道此事,开始嫌狐官一遍接一遍的说烦,但云眠还是第一次听说,赶紧慌慌张张地将纸接过。

狐官一顿,又说:“另外,你们两人都是女孩子,又与男子不同些。少主成婚人选未定,这段时间也要一并定下来,虽说这个就不会过五关斩六将地设考试来选了,但还是提前与你们说一声为好,少主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朗,说不定十日后也会直接去考核中看也未必。”

小月笑嘻嘻地称好。

云眠听得迷惑,只眨巴眼睛,还不等问,就被小月挽着胳膊拉走了。

小月问:“你住哪边?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吗?”

云眠指了指方向,见小月似是对刚才狐官说得没什么反应,忙问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少主未婚妻?”

小月不以为然地道:“你道青丘有多少狐狸呀?今天我们这个山头拜月的你刚才看到了,就有这么多呢!而且拜月的除了我们这边,还有好几个山头好几个地方!加起来的话,今年青丘拜月的狐狸多到数不清,每年能入狐宫的弟子本就只有几十人……少主伴读总共只选十人,少主未婚妻更是只有一人,这么严格,肯定同我们没什么关系的,不用担心啦。”

云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本就迷茫,但被小月说得这么轻松,她好像也安心了些。

这时,只听小月又道:“这世间有那么多狐狸,可少主只有一个。大家都想当少主的夫人,但其实我们这些寻常山头的小狐狸,虽然知道有少主,可不要说样子,连他的名字都没办法知道。反过来想就更是了,少主住在那么遥远的狐宫,根本连世间有我们存在都不知道,又如何会选我们做妻子呢?”

云眠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又点点头,认真地跟着她往回走。

……

另一边,这个时候,原本人满为患的山顶拜月之处渐渐空旷起来,狐官送走最后一位小狐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匆匆将手上的名册收起,然后腾云而起,往狐宫的方向走。

等到狐宫,早就有人在附近等着了。

狐官连忙上前将名册交给对方,恭敬地行礼道:“见过狐七大人!”

狐七对他颔首,随口问:“你怎么来得晚了?”

狐官羞愧地道:“我们这边有个额间带印的小狐狸,先前灵智开得慢些,又没有爹娘,一直没有名字。这般的比较少见,核实的时间难免需要多些,故而稍微耽搁了。”

狐七听他汇报完情况,便让狐官离去,自己手中拿着一叠名册,转身飞入狐宫之中。

他到狐宫中时,闻庭正在练剑。

夜色静谧,只见银光闪过,身形利落,目光锐利如风。

狐七浅笑着唤道:“少主。”

闻庭停下动作,抬眸望来。

狐七说:“这是今夜拜月的名册,刚刚最后一本也送来了,狐主夫人说让我拿来给你过目。”

这时,狐七笑了下,又说:“刚才送名册来的狐官说,我们先前帮的那只灵智开得慢的小白狐,今晚也顺利化了人形,灵智开了,好像也有名字了。”

这种名册其实光看也看不出什么,不过是因最近之事,狐主夫人心急,想走个流程。

闻庭猜得出狐主夫人意思,因此原有些不自在,但听狐七提起这事却愣了下,下意识地问道:“她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