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法事(1/1)

“什么?”我大惊,“是赵天明派来的人吗?”

灵正摇头:“不像。”

“那是……”

“余家似乎出事了,换了掌位人,并且……不是本家姓。”

“啊?换了外家姓的掌位人,这事不简单啊。”赵天明虽然姓赵,但他是余莹莹妈妈的哥哥的孩子,是亲戚,就算是内家人,走阴堂口一般都只传内家人,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的外家人,是不可能传位的呀。“灵正,那你知道赵天明现在去哪里了吗?余莹莹又怎么样了?”

灵正回道:“过几天去看看吧。”

“嗯,好。”我点头。

这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我惊讶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我们跟余家的恩恩怨怨,就早牵扯不清楚了,我觉得余莹莹在我和灵正之间横插一脚,他们会觉得是我们把余家走阴堂口害成今天这个局面的。我觉得冤枉,他们觉得更委屈。他们来找我们岔子的时候,我们回击得一点情面都没有留,而且凌王墓那家伙出手也狠。

所以呢,现在谁是谁对,已经说不清楚了。

原本想着跟余家走阴堂口老死不相往来了,可现在余家换了外姓的掌位人,一定是出了大事,照灵正所言,改天去拜访一下好了。就算是……算是,给“同行”送一程吧,现在的正式走阴师已经越来越不多见了。

等我和灵正说好话,再进屋的时候,王阿姨依然在喊:“结千结,解千结,前世千结今世解……”完了之后,说了句别的,“破白虎关,破白虎关……一命换一命,一命换一命……”她的声音尖细尖细的,听得我汗毛直竖。

这时候,外婆手里拿着铜钱走到唐先生身边,在唐先生的头顶和肩膀各扫了一下,然后外婆朝一旁等着命令的尹奶奶打了个眼色,尹奶奶拿着个指甲剪,蹲在唐先生旁边,把唐先生的十指指甲全剪下来一点,用一张红色的纸包好,然后再剪下来一小撮唐先生的头发,一起递给外婆。外婆接过红纸包和头发,手握着万道缺口的铜剑,神色肃穆面朝东方,不停地小声说着什么。

语中正堂太快了,听不清楚。

我想应该是请五帝咒,这咒破白虎关的时候要用的,不过外婆还没教我,所以我不会。

王阿姨仍然在念着“解千结……”和“破白虎关”的话。

我心里一怔,有些担心。

外婆把手里的那缕头发和红纸包,连同写好的破白虎关的阴文书,一同交给了王阿姨,然后再次击碗以作证明之后,然后用铜剑剑尖挑起头发,一剑刺入了火盆里。头发一见火,焦味立刻就传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符纸的檀香味,合成一股很难闻的味道。香骚腥臭,像变质了的血肉一样,直接刺激我的大脑。

香火味我是打小在外婆家就闻惯了的,猛地闻到这种怪味道,我真不敢相信只是一团头发和几张纸发出来的。简直像是进了屠宰场,血腥遍地,令人作呕……

我猛地干呕了两下,又怕别人看见,说我带头‘嘲笑’外婆,于是偷偷躲到一个角落里去了。背对着人群,我死命的吐,结果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只是胃部揪疼得特别难受。

“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灵正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了出来。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问,我现在不仅胃里难过,心里还涌出一股强烈的酸楚感来,所以我不想说话。几秒钟之后,我感觉到灵正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背上,并没有拍打,只是那么静静地贴在外衣上。不过一会儿,我就感觉顺着灵正的掌心,有温热的气流逼进我的背心里。

瞬间整个人就好受了许多,忧伤之感也淡了下去。

我闻着的那种怪味道对胃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了,只是,我有一种很想逃离这里的冲动,像是很怕很怕见到这种场景,又像是这种场景见得太多,已经疲倦到麻木了。然后,我突然就很想念家里,想家的那种浓郁的忧伤难以言喻,好想回家。好想!

“初一。”

灵正轻唤我的名字。

我抬头看去,灵正此刻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并且,有一种强大的威慑性,让人心生臣服。可是,我明明记得我跟灵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啊,并且,我看着灵正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悸动的情感,怎么现在有些眩晕,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呢?

一阵凉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

这时候,我的眼前蓦地就出现了许多画面,像是一部无声电影。

先是一座黑雾雾的山峰,烟烟袅袅。在山腰处有一块宽敞的平台,一个血红的身影站在那里,双手高举过头,衣袂飘飘。这个人的前方是一道万丈深渊,后面则是一池浑浊的水。有无数黑色的人影从山脚蜿蜒而上,在黑雾里穿插而过。每个人的手里都持有一个银白的托盘,上面放着黑色的骨头……

这是一场血祭祀。

寂静,平和,诡异,是我前世最熟悉的祭祀情景,我最熟悉的人。

这是哪儿?我要去!

伴随着院里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看热闹的街坊邻里也都吵闹喧嚣着,我看见那座祭祀台猛地就动荡了起来,似乎快要坍塌了。本来安静的祭祀活动乱成了一团麻,山脚下的人影混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毫无秩序。

蓦地,宽旷的祭祀台缓缓自山腰下沉去,整座黑雾山峰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正此时,王阿姨尖细高亢的嗓音一下子便钻入了我的脑海里。

我此刻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是错觉还是其他,只听是有两个灵正在说话,其中一个在说:“初一,跟我走吧。”

另一个灵正的语气却阴冷笃定:“初一,留下来。”

一个灵正说:“初一,你是祭祀少女,是最高贵的祭祀少女,怎么能当区区一个走阴女呢?”

另一个灵正在说:“初一,无论是走阴女,还是祭祀少女,你永远只是你。”

仿佛间,我看到两个灵正站在我的面前,一个满身煞气,一个温文尔雅。我稳稳神,就看到凶恶的那个灵正手里拿一张符文,站在院子里,而对面淡然的那个灵正则负手而立,看着我,静静地微笑着。

凶恶的灵正向我招手:“初一,过来,到我怀里来。”他举高了手里的符文。

淡然的灵正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我笑,浅浅地笑。

“放肆!”猛地,一声断喝传了过来,是灵正的声音。

我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那个凶恶的灵正不见了……而且,我刚才心里的想要走的感觉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回过头,只看到灵正的侧脸,我怕又是我瞎想的,于是绕到灵正身前,只见他眼神冷漠地看着院子里的歪脖子桃树,我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灵正与其中一支桃枝对视着。那桃枝就好像一把桃木剑似的,直戳戳地向外婆的屋里射着。

“灵正,我刚怎么了?”我问,“这是什么?”

灵正淡淡回道:“是桃煞局。”

“桃煞局?”

“会让人产生离家而跟它走的错觉。”

“啊?”原来我刚才想跟灵正走,那并不是真正的“灵正”,而是这桃煞局影响了我。幸好啊,万一刚才灵正没有喝止,我真走了,那岂不是……“灵正,如果真跟着走了,会怎么样?”

“你的魂魄会被附到桃枝上。”

“啊?谁布的这个局啊,余家的新掌位人吗?”

灵正回我:“兴许是吧。”

我问:“他跟我们什么有仇啊?”

“不知。”灵正慢慢走到前面去,伸手,把桃枝折断了,“他的本事远不如赵天明,只会布个小局,但这小局若不防着,会成大祸。——初一,以后小心家里的布局摆设,门外的花草也多留意一些。”

“嗯嗯,我会的。”

“记住,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轻视。”灵正又嘱咐了我一句。

我忙不迭点头:“知道啦,我的城隍爷!”

灵正没再说话,静静负手而立,好像定格在了那里一般,像个石头人。只是这次与先前稍有些不同,他的一双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看着我,流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傻愣愣地站着,也睁大眼睛回看他。

冷风在我和灵正的身边游弋,抚过几片鸳鸯藤的落叶,轻缓徐徐,再慢打到我们的衣服上,飘然落地。

我脸红心跳,问道:“灵正,你看着人家干嘛?”

灵正却愣生生地后退了一大步,与我隔开些距离,然后又怔了一会儿,这才向我走了一大步,来到我面前,抬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叹了口气,眼神温柔地跟我说道:“初一,不要离开我。”

突地听到灵正跟我说这句话,我差点惊讶得把下巴掉到地上。

离开他?

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他啦?

而且,灵正是那个阴阳两界的霸主啊,是高高在上的城隍爷啊,居然用这种请求的语气跟我说话,让我不要离开他。老实说,后来我回忆起灵正说那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满满的疼惜。

灵正变了,为我而变,变得越来越好了。

我总想做些什么来回报他,可是我却没什么本事。目前的情况,我只要保护好我自己,就是帮了灵正大忙了。

“灵正,你不走,我不走。”我轻轻拥抱灵正,缓缓开口说道,“你走了,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都会看见我站在原地等着你。没有除非,没有万一,没有可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在。灵正,只要、只要你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