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公子在绣儿的怂恿下,走回了那间院子,但到了门口,被怂恿起来的那股劲头就散下去了一些,他怕云间还是不肯见他,转了转,想起来云间今夜应该还没有进食,又去厨房取了些吃的亲自端着过来。

站在门口,略略踟蹰,“睡了么?”

里头没有回答。

十三公子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房里已经吹了灯,一派寂静,床上征儿孤单单地睡着,十三公子在房里找了一圈,到底是没有发现云间的踪影。

她还是走了。

他失望地坐下来,看着桌上的食物,每一样都是他牢记在心里,云间最喜欢的。

他守着饭菜坐了很久,直到它们都凉透了,征儿便也在床上坐了起来,轻声地唤:“爹爹。”

十三公子闻声看过去,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状态饱满一些,微笑着道:“征儿醒了。”

“阿娘呢?阿娘怎么不在?”

十三公子无言,征儿问:“阿娘走了么?爹爹说,只要征儿一直哭一直哭,阿娘就会来见征儿,”说着,她咧着嘴伤心地哭起来,“征儿想阿娘……”

十三公子急忙将征儿抱起来,不断亲吻她的发顶,不断地安慰,“阿娘还会来,爹爹会让阿娘来。”

征儿摇头,“阿娘说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那个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就回不来了……”

“阿娘不去,爹爹不会让阿娘去,阿娘哪里也不会去,征儿信爹爹。”

……

第二日一早,十三公子早朝回来,师子归便在东宫小路上接住了他,十三公子懒得管她,径自朝自己的房院走去,踏入了房门,师子归也跟了进来。

征儿将将起了床,向十三公子行了礼数,茕儿招呼道:“莫思小姐,跟奴婢到院子里玩耍吧?”

征儿看向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微微点头默许,反正有安康他们盯着呢,不会有什么问题,想来是师子归有话想要单独对自己说。

待人都下去了,师子归上来帮十三公子更换常服,十三公子一向反感她为自己做这些事情,这些年师子归在他面前都十分谨慎,尽量不去触碰这些会令他厌烦的点。

但今日却有些一反常态,十三公子心里有事,也懒得吼她,只避开了,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师子归微笑着,仍是十分得体的模样,轻言轻语地道:“昨夜宴上殿下走得早,后面莲夫人向宾客们说起了莫思小姐的事情,东宫到底不是寻常地方,她这样没名没分地住着到底说不妥,莲夫人便请来客们帮着拿拿主意。不过这毕竟关系殿下的喜恶,谁也说不好,妾斗胆有一个提议。”

十三公子不应,师子归继续道:“既然殿下一直与绣儿姑娘往来亲密一些,不如就将绣儿姑娘收入东宫,绣儿姑娘与莫思小姐也十分投缘,年龄也正合适,妾想……”

“唔,这件事,”十三公子道:“你说的不错,东宫到底不是寻常之地,不能随意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也没这样严重,到底只是个三岁半的娃娃,”师子归轻轻一笑,“还能是个刺客不成,殿下喜欢就留下,莲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不必了,本宫这两日便安排将她送出去,绣儿的事也不需再提,今日早朝本宫已向陛下领命,趁着还有时候,前往湘州治水,不几日就启程。”

“殿下又要出去?”师子归不禁失口,想了想,微笑道:“也好,金阳城是伤心之地,趁陛下尚在,殿下出去走走散心也好。”

十三公子便不理她了,师子归也就放心了,这些年十三公子总是千方百计地寻理由不在金阳城里多呆,心散得不怎么样,造福百姓的事情倒确实是做了不少,过去师子归还盼望着他能多呆一呆,与松儿的感情也有机会培养得亲厚一些,但这个时候师子归希望十三公子走得越早越远越好。

但十三公子想要离开,不过是为了给云间多制造些空间,再多陪陪征儿罢了。

从征儿的话里,十三公子猜得出来,云间心里还是没有放下那个人,她把征儿送回来,很可能是不想活了,那么现在唯一能牵绊住她的就是征儿,只要她不能亲眼看着征儿有了好的归宿,有了尚算安稳的一生,她不会放心离开的。

而自己反正已经孤家寡人了这么久,便再继续孤单下去也无妨。

“无事,妾便退下了。”师子归说着,正要往外走,忽然听到院外征儿且惊讶且惊喜地唤了一声“灵枢姐姐”。

师子归知道十三公子抓了个叫灵枢的女子进来,只是简单审问过之后,却又是以宾客之礼相待,几番打听,探出此人曾在雁城之战中,算是对十三公子有恩,其余的便是灵枢与十三公子私下里说过的话,旁人也不得而知了。

师子归原本没当回事,只是征儿竟认得灵枢,她不免便注意起来。

这边灵枢却顾不上与征儿招呼,推了门便进来,仍是没规矩的模样,抓了十三公子的袖子便往外走。

灵枢也不说为什么,十三公子只好跟出去,师子归想要跟上去,被安康警惕地拦下了。

灵枢将十三公子带去了自己的房间,床上躺着个人,此刻已经被剥去了外衣,但没有盖被子。

十三公子一眼便认出来,是师子钰。

……

云绣坊里,绣儿对正在用早膳的云间不住嘴地唠叨,“你为何要回来,你不知道他昨日要见你有多高兴,别再说你那些苦衷那些不得已,我只知道人生在世需及时行乐,你敢说你心里不念他不想他?我认识的人里头就属你胆子大,见一面有多难,他能吃了你不成?你把太子殿下想成什么人,那么多的事情陪你担下来了,便是告诉他如今你就是没几日活头了,便是哭一场又哭不瞎的,赶紧吃,吃饱了我便将你撵出去,这般凄凄惨惨的模样,我绣儿真是一刻也再见不得。”

绣儿说着,便开始着手收拾云间面前的菜碟,说是活不了多久了,倒是也没耽误吃,还尽挑好的爱吃的吃,绣儿又忍不住念叨,“晓得伺候这张嘴巴,怎不晓得伺候伺候自己那颗心,别人千巴万想的东西,你当驴屎一般糟蹋,我瞧着你不是身子有病,是脑子有病!”

绣儿将云间说得也吃不下了,她现在看起来精神是还很好,可是绣儿不知道,之前她一日日是怎么挨过来的,好端端地站着,说昏倒就昏倒,稍微一阵凉风,就会染上一阵子风寒,一颗疹子就能引来一场高热,更别说吃吃喝喝这么享受的事情了。

几月之前更是大病了一回,连自己都算不清究竟躺了多久,在她看来,这会儿的精神焕发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所以她才要趁着现在精神好的时候,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才是。

绣儿收了盘盏,门外便传来了声音,“掌柜的,安大人过来了。”

“瞧着,这是八抬大轿亲自来接了,自个儿出去应付,我可再不帮你周旋。”

……

云间戴了条面纱便慌慌张张地跟安康回了东宫,径直就去了灵枢住的那边,推开门,十三公子还站在里面,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云间便赶去了床边,看着已是不省人事的师子钰。

“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师子钰的脉上一划,乱得很,凭她学来的那点皮毛,还不足以诊断,但她能清晰地摸出来,师子钰的手腕很烫,很烫很烫。

她又在师子钰的头脸上摸了摸,莫说是得了什么大病,寻常人单是这样烧一烧也是要不得的。

昨夜灵枢去追师子钰,好追歹追终于将师子钰追到一条死路上,但师子钰摆脱人的功夫,灵枢是见识过的,他要翻墙或是飞檐走壁,灵枢确定自己追不上他。但下山之前,灵枢恐怕自己一个女子行走江湖太过危险,特地准备了些防身用的毒粉,不杀人也不害命,只将人激出一场高热,吃些苦头罢了。

谁知师子钰这高热激出来,却如何也下不去了。

灵枢虽然有些自责,但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很快就能拿出身为药谷弟子的冷静,对云间道:“是百足忧,苗蛊。”

云间没听说过,蹙起了眉,“如何解?”

灵枢叹一口气,一边说着话,一边清洁着师子钰那把锋利无比的金刀,“这一次我只能违背师训。”

云间明白灵枢要违背的是什么师训,看了一眼站在一侧将她们死死盯着的十三公子,知道多半是撵不出去,便急忙收回了眼神,走到灵枢身边,撩开衣袖露出手臂,和一条一条清晰累累的伤痕。

十三公子一步便冲上来,握住她的手腕,震怒着,“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