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知道,师子钰的心中一直有个江湖客的梦,在他心里最美好的画面,不过是两人一马明月天涯。

那是无数少男少女都会有过的幻想,如今的师子钰大约也是配得上拥有的,只是云间觉得,与他两人一马的人,实在不合适是自己。一则,她早已是人妇、人母,身上背负着的过往太多,画面便不会如想象中一般的轻松惬意,二则,她已命不久矣,使得那画面更增添了一些凄苦。

云间不说话,师子钰终于从窗边站了起来,走到云间面前,本想居高临下地说些什么,又似感觉这样诚意不够,便就蹲了下来,仰望般地将她看着,目光深深而坚决,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微微涩意,“我知道你早就有决定,你把自己的命给了宸王,又把征儿给了慕容笑,那你能不能,把余下的时间给我?我不管姐姐,你也不管征儿,我们走,去哪里都行。”

“不能。”

她回答地十分干脆,师子钰便失望地转开了头,他知道云间从来没有用看待一个男人的目光看过自己,尽管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称得上是个男人了。因为知道,所以这些年师子钰虽然一直跟着云间护着云间,可除了时不时哄骗着征儿管自己叫爹之外,从来没有正式地向云间摊开一个“情”字。

他太了解云间,所以也很清楚,这件事情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说出来,得到的都会是这样直白的没有一丝犹豫的拒绝。

所以她说不能,师子钰也只是转了头,轻微自嘲地一笑,“那就算了。”

师子钰想要出门透透气,开门之前云间叫住他,师子钰说:“放心,我不会被人发现。”

云间有些无奈,“不要总是这样想我。”

这次换师子钰沉默。

云间道:“子钰,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拿你作亲人看待,我从没有想过要受你的意,但不代表我不关心你心里的感情,如果我不在意,当我踏入金阳城的那一刻,师子归的命就已经没有了。”

“我知道。”师子钰冰冰冷冷地回答。

云间说:“我也知道,你没有办法做出选择,至少你不愿亲眼见到师子归为自己做所的一切偿还性命的那一刻。我可以答应你,如果她不再继续作恶,便留住她的性命,可是,我并不认为她会收手,积蓄已久的欲望一旦打开,必是喷将而出,不会回头的。你改变不了她,也改变不了我,为什么不试试,让自己重新开始呢?”

师子钰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云间继续道:“下山之前,灵枢帮我收拾行囊,她说若不是因为师父,她也想跟我们一起下山来看看,‘因为师父’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她不是不能下山,而是她想要一个更确定的理由,”说到这里,云间不禁地微微一笑,“可我总觉得,她既然有了那样的想法,终究是会下山来的,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不赌。”师子钰这会儿这烦得很,也不想再听了,直接便推门走了出去,他既然来了,就不会空着手走,总得干点什么才行。

……

东宫里,十三公子又听安康来汇报了一番关于莫思家人的进展,自然是没什么进展。彼时征儿已经在小榻上眯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十三公子怕她掉下来,坐在榻边看了一会儿,也没想到用什么合适的东西能将这小榻围起来,看她睡得老实,便就算了。

吹了灯,他合衣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胡思乱想着许多。

一会儿想如果他的预感没错,云间真的要回来了,自己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去见她,相见的时候是怎样的,她会不会嫌弃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又会不会心疼地一直哭。一会儿又想,如果莫思的家人实在找不到,好像也不算是件坏事,捡个便宜闺女陪自己玩也很不错,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再找别的女人生孩子了。

这么想着,房里便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征儿光着脚丫从榻上下来,咚咚咚地走到了十三公子的床边,很费了些力气才爬到了床上,也不着急躺下,坐在床边认真地拍自己的脚底板,直到认为已经拍干净了,才自觉地爬到床里来,看到十三公子睁着眼睛在看自己,嘿嘿地一笑,把头放在他旁边的枕头上,又看着他嘻嘻地笑,仿佛十分地心满意足。

十三公子十分好奇地看着她,虽然并不想提伤心事,可实在忍不住要问,“你不怕么?”

“不怕。”

“你不想娘亲?”

征儿摇头。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征儿甜甜地说着,害羞且激动地捂住嘴巴偷偷一笑,遮住一侧嘴巴,像个秘密一般好小声好小声地对他说:“太子爹爹,我喜欢你。”

征儿说过了,便又捂住脸害羞且激动地笑,笑过了,似乎是对自己宣布该睡觉了,就将小手放下,四平八稳地躺好闭上了眼睛。

十三公子已经很久没让人这样直白的表白过了,竟当真还有些心中一动的感觉,便也笑了起来,扯了被子将征儿的小身子盖好。

他看着这个小家伙,看到睡意渐渐袭来,这一夜倒是无梦。

……

这样便就过了几日,莫思的家人还是毫无音讯,东宫也渐渐开始接纳起这个小主人,莲夫人每日都要过去偷看上几回,看到十三公子与征儿一派父女和谐承欢膝下的模样,便心满意足地离去。

师子归到底没有再收到关于师子钰的下落,秉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还是又打起了征儿的主意。

这边为莲夫人试着新衣,师子归便又提起了那桩将征儿认作义女的事情,话说得不太体面,说是现在外面都知道了,太子在外面捡了个小姑娘,夜夜宿在一起形影不离,恐怕是会招人闲话。

什么样的闲话师子归便不多说了,莲夫人自也想得到,怕人想太子现在虽然不喜美色,却染上了些天道不伦的难听癖好。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莲夫人便道:“她若当真能让太子敞释心结,留下也好。不过用个什么身份,还是要看太子的意思。”

这话的意思便是让师子归去找太子商量,可是师子归不敢,这种难听的话她能对莲夫人说,要是对着十三公子说,怕是要吃上几个大嘴巴都不够,不这么说,换作寻常的方式说,十三公子又难免会觉得她在打什么歪歪心思,总归是得不偿失。

“儿媳是想,太子贵为东宫之主,国之储君,认女这种事情到底不能草率含糊,只凭一句‘太子喜欢’,难免容易惹人遐想非议,过两日就是太子与松儿的生辰家宴,不如多请一些达官显贵前来庆贺,便请他们一起拿拿主意,大家一齐商量出来的结果,无论对哪里都好交代一些。”

师子归认为,如果找不到孩子的家人,太子留下这个孩子多半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怕就怕他因为讨厌自己,把这孩子放到了别的女人名下,尤其是那个绣儿。而自己的出身无论如何比绣儿要好上太多太多,只要有达官显贵做依托,绣儿便拿不出什么来和自己抢。

莲夫人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一些,便就如此吧。”

……

这边十三公子外出才回来,看到征儿换上了绣儿送来的新衣裳,仍是嫩绿的颜色,只是富丽多彩了许多,她样子长的好看,便穿什么都很好看,这便从一个采药仙童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有模有样的小公主。

可是穿了新衣裳的征儿却情绪不高,问来问去,到底还是想娘亲了。

十三公子只能在心里怪自己没用,怎么这么久还是没将她的亲人找到,这孩子的亲人到底是什么人,竟会这样难找?

十三公子还没有来得及深想这个问题,征儿委屈地说:“太子爹爹,我想出去玩儿……”

这些天她是没有出过东宫,连这个院子都没有走出去。

“思思想去何处?”

“何处都行么?”

十三公子想了想,有他在好像确实什么地方都可以,便点了点头。

征儿眼光大亮,“我想去花楼!”

“花楼?”

“嗯!嗯!”征儿重重地点头。

十三公子哭笑不得,“你为何想去花楼。”

“因为那是娘亲长大的地方,很漂亮。”

十三公子终于懂了,原来她的母亲是位花娘,难怪要不得已将她遗弃。十三公子便不禁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问,“想去哪座花楼?”

征儿便不说话了,她只知道花楼,不知道原来还有许多座花楼,十三公子见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抚摸着她的发顶,“那……先用晚膳,太子爹爹带你去。”

征儿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地钻到十三公子怀里,在他耳边甜甜地笑,“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