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身向谢白衣说起了慕容笑讨要腰坠的事情,谢白衣不解,问:“永不踏入金阳城?你何须向他保证?”

赵知身望了眼洞开的门扉,远方湛蓝的天幕,深不见底,寥寥几星。他静静地说,“大约是因为誓言这种东西,虽是对自己说的,总要有一人见证,才有些仪式感吧。”

“你真的打算永不踏入金阳城?”

赵知身点头默认。

“那她呢?”谢白衣问。

赵知身抿唇垂目,似乎也还没有想好。沉默了半晌,道:“我还是会派人去接她,是去是留,凭她自己选择。”

“你知道她需要的不是选择,而是态度。”谢白衣有些急切地说,声音复而平静下来,道:“醉月楼的三年已经伤了她的心,但她毕竟不是一般女子,是还没有伤透,她终究对你是不同的,过往心伤无数,真相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是想看你的一个态度,让她曾经所坚信的,还能继续坚持下去。”

这些事情赵知身都懂,赵知身只问了谢白衣一句话,“流离,你可知终身不入金阳城的涵义?”

……

长公主府里,师子钰并没有想好找岔子的办法,毕竟与云间曾出生入死过几回,真在她身上找岔子,多少还是有点不舍得,但他还是很乐意帮十三公子找岔子的。

只是这些天他尝试过一些方法,皆是无功而返,十三公子似十分有意地在防着他,他只要出了长公主府的门,就会发现有人盯着自己,不过就是去珺王府门口遛了几天马,何至于这样小气。

师子钰正在苦思冥想,李慕游走进来,问:“世子爷还在犯愁?”

师子钰懒懒地不想回答,见李慕游也不主动献计,才叹着气说道:“将沈云间弄出来,有两重困难,一在沈云间自己,二在慕容十三,沈云间窝在珺王府里不露面,慕容十三最近也不曾外出,连早朝都不去,母亲不想打草惊蛇,珺王府不能乱闯。”

李慕游想了想,道:“沈云间倒是好办。”

“哦?”

“小人听醉月楼的绣儿姑娘说,沈云间曾与醉月楼的那位教书先生关系很不一般,她前阵子执意回醉月楼,之后便有意在打听关于那位先生的事情,似乎没什么进展。她能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宸王的颜面都要去醉月楼那种地方,看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有些重要。”李慕游道。

师子钰便懂了,如果让云间以为有了关于这件事的下落,她就有可能自己从珺王府里出来,她出了珺王府,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可知道什么关于那教书先生的事情?”师子钰问。

李慕游摊手,“小人进城赶考时,那位先生已经失踪了有许多时日,并未见过其真容,不过醉月楼里的绣儿姑娘见过,但易容冒充实在是太容易露出破绽,小人曾听绣儿姑娘说,在沈云间手中见过一枚腰坠,似是与那位先生有什么关联,听她描述,那腰坠看起来不过寻常之物,不如小人让绣儿姑娘仿着模样做一枚,将沈云间诈一诈如何?不过,就算能够以假乱真,要送进沈云间手里,还是有些麻烦。”

“这好办,”师子钰道,“只要将沈云间在珺王府的消息放出去,慕容十三那个爱管家务事的老娘,必定觉得不成体统,定要进去看一看,珺王府里没有人敢拦他老娘,只要通过莲夫人把这东西带进去就好了。”

“不过,就算此计可行,沈云间想要出来,珺王却不见得会坐视不理。”李慕游道。

师子钰又叹一口气,“就是说啊,那慕容十三跟个胶皮糖似的,怕只怕沈云间出来了,他也跟着出来了。若是趁着出来,能将他杀了,倒也一了百了,可那人是个属狗的,命硬得很,杀不掉还要扯掉人半张皮。”

“世子爷想要杀他?”

“那是自然,母亲是还在犹豫,小爷可没那么多顾忌,小爷若是有机会,早将他碎尸万段!”师子钰说着,抽出了靴侧的金刀,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李慕游轻轻一笑,“碎尸万段,倒是个办法。”

“唔?”

“不过这办法,不能让长公主知晓。”

……

金阳城一座不起眼的房檐上,立着一白一黑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今日倒是和气得很,没吵吵也没动手。杜若看着夜幕降临之后的金都繁华,入冬后寒冷的夜风,并不能挡住凡人为生活而操持忙碌的脚步,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她不知道那些在车水马龙中穿梭如流的行人,都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身边的白衣男子除下面具,露出一张比女人还要精致许多的瓜子脸,杜若蹙眉,“谢白衣,你不是逃了么?”

“金枭阁的杜校卫,已经暂卸职务在外游山玩水,浪迹了有一阵子,倒是还关心着在下的去留,在下甚感欣慰。”谢白衣的眼尾和唇稍都弯成笑眯眯的模样,白衣金扇,立于檐顶,举手投足,极尽精致与风流。

这人身上嗅不出一点铜臭味,可他却是天下最懂得赚钱的商人。

杜若不知道他在欣慰什么。

谢白衣自顾解释道,“在下除了一身金银玉石,和几位挚友,便也再无其它,姑娘既不惦记在下的金银,又非敌非友,却关心着在下,在下便忽而有些蒙宠之感,因此而欣慰。自然,有钱有友,在下本该活得十分满足,就像杜姑娘你,拥有陛下的信任,手持金枭令,有号令群英乃至先斩后奏的至高权利,却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差了什么呢,在下以为是‘追求’二字,心中没有追求,姑娘便不知这握在手中的权利,究竟是何意义,适才随波逐流,这权利的主人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他给了你权利,然后用权利奴役了你,看起来至高无上,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杜若转过身去,就当他在念经,并不想理他。

谢白衣走上前一步,将金扇合起搭在杜若漆黑包裹下的肩头,于身后道:“姑娘本是英姿飒爽之人,不该受困与此,不如就随了在下,你我一黑一白,纵意江湖,岂不快哉?”

还没人敢跟杜若说这样的话,杜若听着很不受用,反手抓住谢白衣的手腕,本想一个过肩摔将他扔下房顶摔个伤筋断骨的。

却不想这谢白衣身子如女子一般柔韧,先是随了她的力气被拎起来,却又使了自己的力气,弯腰伏在杜若的肩上,扭转头来,侧目望着杜若道:“姑娘也不必这样着急,在下自己能走,不需姑娘扛着。”

杜若想摔死他,但是摔不动。索性一屁股坐在房顶上,就这么将谢白衣给放下了。谢白衣整了整衣衫,坐在杜若身边,语气仿佛十分相熟,甚至有些宠溺的意味,“好啦,不逗你了,”谢白衣说着,将一只卷轴放入杜若的手心,“狼山堡的地图,国舅高华阳的那些私财,最终的去向就在狼山堡,素川,安义长公主的封地。”

杜若微微皱眉,虽然最近都没有当职,但她也知道最近陛下和十三公子都在查那些钱财的下落。

杜若并不想接下这份东西,因为她不想动脑子去想,这线索是应该直接拿去给陛下,还是交给十三公子。毕竟她虽然看似听了十三公子多年的差遣,但真正在向她发号施令的,从来都是陛下本人。

“我现在没有职务在身,给我无用。”

杜若说着,留下卷轴想要离开,被谢白衣没用什么力气地拉了下衣摆,又一屁股坐回来,且差点就坐进了谢白衣的怀里。谢白衣并没有随时随刻占姑娘便宜的觉悟,便稳稳地将她接住了,稳稳地重新放回方才杜若坐的那块地方。

再将卷轴递过去,谢白衣道:“其实在下也不想管这档闲事,只是国舅的这笔私财去向,关系到原州商会的安危,在下一人足可自保,可原州商会足有上万名伙计,在下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二则,念在相识一场,在下想要给姑娘一个机会,把它交给姑娘决定给的那个人,是选择继续屈从于受人摆布的命运,还是重立志向,决定未来要去往何方。”

“姑娘是一个聪明人,会懂在下的用意。”

谢白衣留下这样一句话,一瞬便消失在暗夜深处。通过杜若的手,将狼山堡的图纸交出去,一来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看来,绝不会联想到陛下最信任的金枭卫杜若,会和槐花社有牵扯,这便能从表面上,抹去槐花社参与过此事的痕迹,二来,他的确想给杜若一个机会,他相信那个睿智果敢的女护卫不会辜负这次机会,那么很快,他们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若她辜负了这个机会,它日为敌,他是不会念着她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