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坐着零零散散二十几个人,这是一节选修课,心理学的一个分支犯罪心理学。

老教授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认为既然是选修课,兴趣是第一点的,所以他上课从不点名。来上课的学生基本也都是玩手机、睡觉,几十年的教学生涯已经让他习惯了,他还是很认真地讲好自己的课。这一届有一名学生引起了他的注意,每次他都坐在最前排,盯着暗绿色的黑板一坐就是一节课。

从第一节课开始的变态杀手犯罪心理到这一节的连环杀手犯罪心理讲得基本都是儿童因为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而引发的社会悲剧。这些课程让他觉得客观而又片面。

很多凶手之所以会犯罪并不是因为一个点一件事而引发的心理转变。从一名正常人变成一个杀手,其中的心理衍变是连续而又加强的。比如一个人想要一台手机,他很希望能够得到,恰巧这个时候他看到自己最要好的几个朋友都在用,同时他也被自己最讨厌的人讽刺自己根本用不起。在目睹一名小偷顺利从拥挤的人群中偷得一部的时候,他发现对于自己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这个时候只需要他客服心里上一直以来不能偷东西的价值观念的时候,他就会变成一名罪犯。这其中的过程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沉淀的。

叶山虽然是个讲师,但是他一直喜欢在学校里听课,他着迷于从别人的思维里汲取与自己不同的东西获得碰撞,叶山刚好有所思考,他正想得出神,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原来已经下课了,教授和学生都离开了教室。叶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发现一个女生在门口望着自己,这个人有点眼熟。

卓思巧给叶山买好饭又不想上去跟他说话,就一直站在门外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一个人,同样她表面上还是露出善意的样子。

叶山拎着书包走出教室:“有事?”

卓思巧递上手里的饭盒:“你的饭。”

“我现在不想吃。”说完,叶山拎着包就走了。

卓思巧盯着叶山的背影,心里骂了他一万遍。没有办法,她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虽然才五月,南方的烈日已然张牙舞爪得烘烤着大地。卓思巧看着跑道上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叶山,不知道为何心里竟然生出一份痛惜,他以很快的速度跑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每一次抬脚都像是耗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叶山瘦弱的身材在卓思巧的眼里像是扛着一座巨大的石山。

就算是班级上再爱好运动的男生也没有如此不计一切奔跑过,这时候卓思巧才发现,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仔细想一想,谁又没点故事呢,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来不及多想,叶山拎起地上的书包,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住处。

叶山洗了个澡,出来后发现卓思巧已经将热好的饭菜端上了饭桌。叶山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豆芽塞进嘴里,卓思巧看着他。

叶山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谢谢。”

卓思巧会心一笑,将叶山推到了一边,叶山惊讶地看着这个脾气不大好的姑娘。

“不好意思,我也还没吃饭,你坐这里我够不着菜。”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谁也不说话,眼睛各自看着各自的方向,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一声敲门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是吴老师和秦啸。

卓思巧站起来乖巧道:“吴老师,您怎么来了。”

吴明亮:“你们还在吃饭啊,秦警官要见见叶山,我就带他来了。”

“秦警官?”卓思巧来不及多想,“那我收拾一下桌子。”

“我还没吃完呢?”叶山嘴里嚼着米饭,嘟囔了一句。

“没事,你们先吃,我在这等一会。吴老师,你先回去吧。”秦啸毫不在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吴明亮觉得气氛有点尴尬,顺水推舟,就先出去了。

“看来你小子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啊,我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对象,你年纪轻轻就谈了个小女友。”秦啸盯着卓思巧让她很不自在,索性放下碗筷不吃了。

叶山瞥了一眼秦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是给我找来照顾我的。”

“奥,这样啊,”秦啸摸了一下下巴,“我还是小看你了,没找着小女友还能过得这么滋润。”

“这是辅助我心理治疗的。”叶山说得毫不在意,卓思巧却惊讶地望着叶山,她没想到叶山真的是心理有问题。

“你要是心理出了问题,谁也帮不了你,只能看老天咯。”秦啸打趣道,丝毫不觉得叶山是个病人。

叶山放下碗筷,端坐着:“说吧,什么事?”

本来还一脸得意的秦啸此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本来是不打算再找你的,但是现在有个案子情况非常特殊。”

卓思巧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竖起耳朵:这人是来跟叶山谈案子的?她一面好奇叶山究竟是什么人,一面好奇到底是什么案子。

“你先回去吧。”叶山看着卓思巧。

卓思巧抬起头,发现两个人都在盯着自己,看来自己的小心思被他们看穿了,卓思巧羞臊地推门离开。

秦啸将手里的一摞文件扔到茶几上,叶山看了两眼,没有伸手去拿。

秦啸不管不顾地说了起来:“这是两起谋杀案,从受害人的死亡方式分析系同一名凶手。两起凶案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从表面上来看,受害人之间也没有必然的联系,这肯定是连环杀人案,如果不能尽早将凶手缉拿归案,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叶山始终没有动作,盯着茶几不知道在想什么。秦啸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

过了几分钟,叶山缓慢地伸出右手,拿起桌上的那份文件。他的右手还略微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作为刑警的秦啸发现了。

秦啸微微叹了口气,这不仅仅是一份资料,更是这个城市里面最恶毒的一群人的心理表现。而叶山仅仅不过才二十岁。

叶山仿佛客服了自己的心理压力,手变得稳健起来,他一页页仔细地看着秦啸带来的资料,翻到最后的时候他深深吐了一口气。

“怎么样?”秦啸迫不及待地问。

“这不是初次犯罪,”叶山指着方艳的尸体照片,“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不管是多么精心安排的谋杀,只要是第一次作案,难免会产生害怕的心理。不只是普通人,就算是罪犯第一次见到死人同样害怕。”

“你是说,他以前犯罪过。”秦啸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迹可循了。

“不错,虽然受害者方艳和张楠在形式上产生了区别,其实本质是相同的,她们都是被一刀刀割死的,差别只是艺术感不同而已,”叶山盯着秦啸的眼睛,“你也见过不少受害人和死者,如果现在让你一刀一刀割死一个人,你手里的刀也不会将每条线都刻得这么直。”

“行了,别说了。”秦啸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年纪不大,说气话来跟疯子似的。

叶山仔细看着法医的尸检报告和现场勘查报告。他抿了抿嘴唇,秦啸知道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抿嘴唇。

“方艳为什么会去郊区?”叶山突然问了一句。

“综合所有调查结果推测,她可能是去见从网上认识的一个人,那个人是谁,我没还没有查到,”秦啸面露疑惑,“方艳唯一的电子设备就是手机,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

“如果张楠是死在自己的家里,那么她有没有挣扎的痕迹。”叶山再次抛出一个问题。

“从尸体和现场勘查的结果来看,受害人没有挣扎的痕迹,应该是被凶手瞬间控制住,”秦啸面露疑问,“其实我也怀疑过熟人作案,排查过受害人的人际关系,嫌疑最大的就是受害人的未婚夫,但他当天确实不在场,所以排除了嫌疑。”

叶山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解释:“结合方艳的案件来说,熟人不一定是生活中认识的,也有可能是网上认识的。”

“现场也没找到张楠的手机,想必是被凶手给带走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考虑,寻找凶手难度就太大了。”秦啸皱着眉头。确实,一个存在于网络上的人,根本无法推测他的活动范围。

叶山闭目不语。秦啸知道他这是在给凶手进行心理侧写,侧写属于犯罪心理学和侦查学相结合的一种实用推测凶手体征,作案动机和心理特征,虽然国内公安系统应用相对较晚,但已经开始注重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想起之前的那起重大刑事案件,叶山像疯了一样独自寻找凶手,最后不仅找到凶手还和其搏斗了一番,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叶山浑身是血躺在地板上。从那以后秦啸就对这个天赋异常的小伙子印象很深,如果不是这次的案件实在棘手又有时间限制,秦啸也不想打扰还在休养中的叶山。

叶山闭着眼睛,将自己想象成凶手。我怎么将方艳诱骗到郊区,见到她的时候怎么瞬间控制住她,再将她拉进一个密闭的屋子对其进行“艺术创作”;为什么张楠对我没有起疑心,怎么才能在被害人的家里毫不怕被人发现地做着这么细密的事情。

那么只有一种说法,就是这个人不怕死!他对是否被抓毫不在意,既然这样,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杀人,为什么还要费尽心力将方艳诱骗到郊区呢?

叶山睁开眼睛,秦啸望着他不敢插嘴,叶山放下资料,对秦啸分析道:“这人求死心里很重,从前后受害人的伤口来看,这人不会是医生之类的职业,应该是做雕刻和纹身师。感情生活上应该是经历过欺骗和抛弃,他的生活应该很凄凉。他一心求死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欠下了巨额的钱;另一种年纪太大,孤零零一人无所依靠,生活也不会有太大起色。老人是不可能有精力两天内完成这么繁重的工作,所以作案人应该是第一种,那么他的身份应该是二十岁到四十岁左右,在Z市打工的雕刻工人。”

秦啸点了点头,这种纯属臆测没有可靠证据的推断他很难接受,但不能否认有时候它确实非常准确。秦啸准备告辞安排下去查一查Z市年轻的雕刻工人,这个职业虽然做的人少,但架不住人口基数大啊。

叶山没管秦啸的小心思,继续分析道:“凶手为什么要把方艳约出来呢?”

秦啸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方艳家里不适合作案,因为她和别人合租;另一种可能就是方艳住的附近他并不熟悉,所以将她约了出来。方艳受害地址在郊区飞虎路,刘楠在胜利街道。这两处地方看似相隔很远,其实都是在郊区,只不过一南一东,如果从中间能找到一条小道,距离就会缩短了,那么他也一定在这范围活动,更靠近飞虎路的郊区,可以先从附近的工厂查起。”叶山分析完将报告放在桌子上。

秦啸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个年仅二十多岁的少年很是佩服:“这份资料就先放在你这里,有什么发现给我打电话。”

叶山没有回应他,秦啸找了个自讨没趣,当然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风风火火往警局赶。

叶山拿起桌子上的资料,将它扔进了垃圾桶。想了想又将其捡起来放到桌子下面。

叶山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进入厨房洗碗。他洗得很慢,一点点擦掉瓷碗上的油渍,再一遍遍用清水冲洗,瓷碗之间碰撞发出的声响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么孤单。

他非常害怕见到秦啸,也害怕看到这些资料,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那种冲动,到底是什么样的冲动,叶山也不清楚。

叶山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迅速将剩下两双筷子洗干净。回到卧室刚躺下的他发现马上就要两点了。

坏了,两点有栾主任给安排的心理治疗,快赶不上了。栾高杰是叶山的表叔,现在他所住的这所房子也是栾高杰的。从他知道叶山的事情开始就一直很关注他的心理健康,他对于叶山不仅是亲情上的照顾,更是对待自己孩子般的关怀。虽然叶山觉得自己不需要心理治疗,可还是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

叶山赶到心理咨询室的时候栾高杰已经坐在那里了,他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资料,丝毫没听到已经进来的叶山。

叶山也不着急,自己走到舒服地躺椅里。每次来到这里,他都会感觉出深深的疲惫。

没过多久,栾高杰就看到心理评估报告的最后一页,他抬起头刚好看到躺在躺椅里的叶山。

栾高杰笑呵呵地走向叶山:“今天怎么这么自觉。”

叶山假装露出一副一张苦瓜脸,“要是您能放过我,我肯定不来。”

“算你小子懂事。”栾高杰坐到叶山旁边的椅子上,脸上的笑容消失,露出一张严肃又公事公办的样子,“最近几天,你还有做噩梦吗?”

叶山摇了摇头,看到栾高杰脸色变了,马上改口道:“偶尔。”

“我知道你已经很熟悉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栾高杰顿了一下,“我就直接和你说了,你这是大脑皮层潜意识层面被严重刺激,所以在你自主意识最弱的时候,也就是你睡眠的时候,这部分潜意识隐藏的东西活跃于你的大脑皮层,从而导致了你经常做噩梦。同样,经常做噩梦也会强化你这一部分潜意识存在的记忆,形成恶性循环。”

叶山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微弱:“我知道。”

“你知道的话就应该正确对待这个问题,我对你心理引导过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形成新的生活圈子,再不和正常同龄人交流,早晚会出现不可逆转的心理问题的。”栾高杰恨铁不成钢道。

叶山低着头不说话,其实是他不想让那层记忆慢慢淡化,他忍受着痛苦是因为有段记忆他不想忘掉。

“那个卓思巧,怎么样?”栾高杰岔开话题突然来了一句。

“挺好的,话不多。”叶山顺口说了一句。

“我过几天要去国外出差,先让她照顾你一段时间,等我回来看你状态还不错的话,基本可以停掉治疗了。”栾高杰看到门口来了一名已经预约的学生,交代了一句,示意叶山可以回去了。

路两旁矗立着郁郁葱葱的柳树,柳枝伴随着初夏的清风随处摇曳。叶山行走在校园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不知为何,他深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