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革命友谊
白晃晃的泥地踏实了,连草儿都没长几根。外面的风全被院墙挡了去,院子里静得令人发慌。耿正阳眯眼细细打量,只有一扇木门敞开着,里面黑沉一片。
其它屋门都上着锁,看来就是这间了,他抬步就要往里走去,木英一把攥紧他的手,用力拉停了他的脚步。
“怎么?”进入这里,他就绷起了神经,现在见到她一脸惊恐表情,心中更加确定有事发生了,这个废弃的废品站里能有什么事,死人了!木英怎会知道这些!
眉头微锁,神色凝重,眼底却是坚定,轻拍着安慰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木英明白,正阳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的很,主意也正,慢慢松开手,跨出一步,站到一边,等着他进去查看。
屋子不大,况且张志高就倒在门后不远处。两三秒,木英就听得正阳一声低低惊呼,虽然压抑住了,可声音里的害怕还是泄出了几分,随着这一声,恐惧退潮而去,心中满是温暖,一起承担,互相保护的微妙感觉浮上心头,竟觉出丝丝的甜来,她微微笑了,有正阳在,真好!她的世界充满阳光!
“怎么有个死人啊!”耿正阳三步并两步退出屋子,来到木英面前,急声问,虽然先前想着有死人,可那是他乱猜的,不过是个玩笑,这下真见到死人,他的心都砰砰跳起来,“谁干的,你见到了?”
他能想到的只是她见到了行凶之人。
那恶棍死了!再不会有人来烧她们的家了!木英伸出一根食指,慢慢指向了自已。
他的目光随着那根细长食指移动,慢慢聚到了她身上。
“你?”
这一声可比刚才那声惊呼要响得多,满是不可置信。
木英这下笑容更大了,因为这一声惊呼中只有不敢相信,没有一丝厌恶恐惧。慢慢伸出手,握住正阳的手,他的手很暖,她的手很冰,可不怕,再冰的手也会热起来的。
望着她喜滋滋的笑容,耿正阳只觉得今夜是个梦,他还躺在自家那张破床上睡觉,“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人杀了他?他对你怎么了?”
木英拉着耿正阳走出几步来到院子里,夜空中满天星子,光辉璀璨,照得小院比先前明亮许多。她拉着他,挥舞着,抗着,走着,交错着,跳着,他配合着她,跟着她脚步,上演了一出无声哑剧。虽然没有音乐,可有满天星光,两人好似跳起了一曲华尔兹,脚步灵动,你退我进,你旋转我挥洒,此时此刻,灵魂一同震颤,我跟着你,你保护我,我们一起舞下去。
“这恶棍该死!还有那人也该死!”耿正阳恶狠狠骂了句,“英子,你别怕,这人不能留在这里,我们把他扔到小镇里去。”
扔小镇里,不是看到的人会更多。
像是明白她所想,他嘿嘿笑了笑,“扔小镇里,就是要让更多人见到,这样大伙都会猜是谁杀了他,七嘴八舌,反倒搞不清楚,也能吓吓另外一人。”
好,听你的,木英双眼晶亮望住正阳,伸出大拇指比比。
很快,张志高的尸体被抗出来,耿正阳探头在豁口处瞧了瞧,没见任何人影,暗松口气,把他放下,返身又到屋内,一大摊血太显眼,最好铲了去。四处找寻,终在铁门旁两间房内见到铁铲工具,可房门紧锁,此时没法多想,衣襟包手,打碎了一块玻璃,伸手进去拔了插销,开窗拿着铁铲、扫帚,速速把带血泥土铲去,丢到外面杂草丛中,盖好。
铁铲扫帚归放原处,房门拉上,耿正阳捡起那把大锁把房门锁了起来,拔下钥匙,看了看,就要往远处扔去,被木英一把拉着袖子,抢过了钥匙。
“留着干嘛。”耿正阳刚嘀咕一句,接着瞪大了眼睛,“你拿这干什么,快放回去,被人看见,可没好果子吃,不抓你去批斗还是好的。”
木英把钥匙细细放到内衣口袋,提着一捆书册朝耿正阳笑得欢。
眼儿弯弯,嘴角弯弯,微露出的牙齿雪白雪白的,平时淡漠的那张脸不知怎么,竟充满了生动,充满了灵气。面对着这样一张笑脸,他根本板不下脸来,微微叹口气,无奈道,“那拿着吧,回去藏好了。”
木英连连点头,小跑跟上了他。
耿正阳把张志高的尸体抗上驴背,又脱下自身的土布罩衣把他头脸蒙住了。拉过大黑驴,悄悄走进了兰房镇。
得儿,得儿,大黑驴走得一路悠闲,木英和耿正阳小心翼翼绕着小巷,还时不时注意可有血迹滴落。终于到了南昌路和爱国路的交叉口,此处有个集市,虽然不能明着买卖东西,可平时拿着鸡蛋换点盐啊,针线什么的还是有的。
扛下张志高,解了罩衣扔到角落里,又拽过几张硬纸壳把他盖住了。两人松口气,转身要走,木英一顿停住,扯扯正阳。
“怎么了?我们快走吧,被人看到可不好。”他压低声音道。
木英作了个掏裤兜的动作,再指指张志高,那时她可听着吴金胜给他粮票了。
耿正阳机灵,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蹲下身,两边一掏裤兜,真给他掏出几张粮票来,不及细看,拉过大黑驴出了集市。
出了小镇,两人心情松快起来,耿正阳把木英扶上驴背,一大捆书册放到她胸前,让她双手搂住。
一条并行两辆牛车的土道上,一个年轻小伙拉着一头大黑驴,驴背上坐着个年青姑娘,双手好像抱着小娃,白天走在路上,绝对会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儿。此时,两人之间不说温情脉脉,可也有了革命感情。
人虽然不是他杀的,可他帮着弃了,她的秘密中有了他,一瞬间,他就把她列为了自已人,今后两人就要共同守护这个秘密,再不跟第三人说。杀人弃尸,多惊恐的事呀,耿正阳到现在才微微回过味来,可再问自已一遍,在当时怎么做,他肯定还是这样做,帮着弃尸,把要引发的灾难麻烦推出去,再不要落到她头上,这个小女人已经够苦了。
“你要这些东西干嘛,这东西不能见人,虽说现在好点了,可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耿正阳拉着驴绳走在前面,转回头,看看木英,指指被她当宝贝抱在胸前的书册,笑道。
木英心情非常好,简直要在心里开出花来了,上辈子的灾难,今天终于消除了,并且是拉着正阳一道解决了,最美的是正阳都没多问她一句,就相信了她,这是多么好的开头啊!正阳再不会听了别人的传言,侧过身冷冰冰对她了,他一直在对着她笑,那笑多么爽朗啊!要是能唱歌就好了!她肯定唱最欢快的山歌!
护住书册,大笑着摇了摇头,再把书册抱拢一些。正阳,我不识字,可我打算学,每天学上十个生字,那一年下来,肯定能认得很多字了吧,到时一定能在纸上跟你谈话了!正阳,我想跟着你的脚步,不管有多难,我一定跟着,就在你身后,一直在!
走出一段,木英俯身挥了挥手,耿正阳拉停大黑驴,她比着手势让他也上驴背,一路小跑回去,不然要走到天亮去了。
望望天色,耽搁这么久,确实不好再拖拉下去,明儿还要出工呢,耿正阳没有多犹豫,跟着跨上驴背,一甩缰绳,让大黑驴小跑起来。
木英没有多尴尬,上辈子最后两年的日子是跟正阳一起过的,虽然正阳郁闷消沉,她笑上十回,他都不一定理她一回,可确确实实是每天都能见着的。此时跟正阳贴靠着,她只觉得温暖安心。
面对着倚靠在自已怀里的她,耿正阳不淡定了,他身材高大,她娇小玲珑,同坐在驴背上,她整个身子正好镶嵌在他怀里,而她也这样做了,就那么大大方方靠过来,靠上了,安心靠住了。虽然爹说年尾时给他们俩把事办了,可现在还没到年尾呢,并且他俩的事才刚提呢!她就已经把自已当成他的人了吗!全然依赖,一心相信,就那么坚定他俩能走下去,走到白发苍苍!可这样不好吗?他再次低头看一眼依靠着自已的小女人,背脊小小,两个肩胛骨甚至有些咯得他疼,可他觉得自已心里笑了,这样的感觉真不坏!不是不坏,竟还不错!小丫头,虽然不能讲话,可灵动的很,那比手划脚的样子有趣极了,以前怎么没觉得呢!这门亲事好像还不赖啊!
他清了清嗓子,“哎,回去后你帮我把罩衣洗洗,偷偷洗,别让人瞧见了。这大黑驴我牵回家去,洗干净喂饱了再还回去。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掉沟里摔了脚,错过了车,走回来的路上踫上了我。嗯,就这样说吧,太复杂了别人也不信。”
木英抿着嘴笑,怎么上辈子从没发现正阳也会这样唠叨啊!
“你听没听见啊!这书拿就拿了,回家赶紧藏起来,藏到不用的咸菜缸里吧,一般不会有人去看的。”他推了推她,可下手很轻,也没把她从他怀里推开。
两人相互依靠着并乘一驴,沿着小路往八道沟行去,此时一轮弯月在东面天空显现,脸儿弯弯,好似在笑,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