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槐树上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花,谢三和谢绯头上、肩上都落了不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谢绯穿着林然然送给她的一件七成新罩衫,麻花辫梳理得溜光,显然是特地打扮过了。

她兴奋得脸红扑扑的,叫道:”然然姐,你可算来了。”

小景一下子跑到谢三身边,嘴巴甜得不行:“谢三哥!你啥时候削好那个木蜻蜓啊?”

“给。”谢三从兜里拿出个木蜻蜓来。

那木蜻蜓用的是好木料,削得是栩栩如生,边角的毛刺都磨得很光滑。小景抓着这个木蜻蜓乐得直蹦跶,铁牛铁蛋登时就围上去了,眼馋的求小景给他们玩一玩。

林然然笑着冲谢三道:“谢谢。你头发上有露水,在这儿等多久啦?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跟我哥一大早就来了。”谢绯抢着道,“我哥不去,他不放心我,非要陪着我来。”

谢绯抱怨的语气里透着娇嗔,可见谢三这个哥哥是多疼她。

林然然冲谢三笑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绯的。”

红霞嫂也笑道:“有我在,我会看着她们的。”

谢三嗯了一声,把一个篮子递给谢绯,嘱咐她道:“别乱跑,跟着嫂子。”

“我知道。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乱跑?”谢绯道。

谢三又掏出一个手帕卷递给谢绯,看着自己这个妹妹。她从小也没什么朋友,更别提跟朋友一起出门玩了,今天可是特地穿上了过年的衣裳。他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玩得开心点。”

说完他又看了眼林然然,打声招呼就走了。他扛着锄头,显然是要去下田。

见哥哥走了,谢绯一下子就活泼起来,挽着林然然的胳膊道:我求了我哥好久他才答应让我来的。还是然然姐你有面子,一说是跟你出门我哥就松口了。

林然然还没说话,红霞嫂立刻插口道:“咋?你哥对然然还挺上心?”

“那可不,我哥上回……”谢绯一下子来了劲头,话没说完却被林然然打断了。

“你再这么唠叨我可不带你去了!”林然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半真半假地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嘛?”谢绯忙道。

谢绯打开手帕卷看了眼,居然是一卷毛票,数一数足有两块钱。家里只有谢三一个劳力,他又要下田又要上山,家里糊口尚且艰难,这两块钱对他们家而言不是一个小数目。

谢绯吸了吸鼻子,小心地把钱塞进衣服内兜里。红霞嫂见了,叹口气:“谢三这孩子……小绯,你可要懂事点,你哥哥不容易。”

谢绯重重地点点头。

甜水村到坝上村的路要走两个多钟头,好在路还算平坦,就是露水恼人。铁蛋铁牛都是跑惯了的,带着小秋小景在前头乱窜,急得林然然直喊。

红霞嫂道:“随他们去吧。铁蛋儿这条路也不知道跑多少次了,不会有事儿。”说完忽然拔高嗓门大吼,“铁蛋!把弟弟妹妹看紧了,磕着碰着我揭你一层皮!”

林然然打了个哆嗦,哭笑不得。怪不得铁蛋总说他不是亲生的,小秋小景才是亲生的呢。

今天红霞嫂的篮子里就放了两条腊肉当回娘家的礼,林然然空着手啥也没带,谢菲也是空着篮子,就带着哥哥给的两块钱。因此大家走得格外轻松,跟玩儿似的。

路边长着许多刺儿莓,像红宝石一样在草丛里闪烁着。她们挑着枝头上最红最大的刺儿莓往嘴里塞,酸甜芳香,什么水果都比不上。

林然然还眼尖地发现了一丛树莓,从山坡上倒挂下来,隔着一条小水沟。这种树莓可不常见,一颗颗呈心形的橙黄色,树莓上还覆着一层浅浅的果霜,熟透了的一碰就全掉了。清澈的水沟里飘着好多树莓,可便宜了小鱼小虾们,全聚集在一起吃着难得的美味。

铁蛋铁牛几个小孩子冲着树莓直蹦跶,可谁也没有那么长的手,够不着。红霞嫂试着用树枝把它勾过来,但一碰那树莓就往下掉。

红霞嫂道:“算了算了,够不着。”

看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的样子,林然然想了想,笑道:“我有主意了。”

她让红霞嫂和谢绯在篮子底下垫了许多野草,伸出去在树莓底下接着,自己拿根棍子往树莓树上轻轻敲打,那树莓就跟下雨似的往下掉,没一会儿就铺满了篮子底。

红霞嫂笑得差点捧不住篮子:“哎哟,这还是我小时候玩儿的。多少年没摘这个了。”

谢绯也笑得不行:“哎哎,掉了好多在水里呢!”

“好玩儿吧?”林然然笑嘻嘻道,“这树莓可好吃了,又营养又美容养颜,这要在超市……在大城市,那可是稀罕东西。”

“啥?这种野果子也有人稀罕?那我就摘它几筐子拿城里卖去!”红霞嫂道。

林然然心里忽然一动,扬眉道:“成啊。”

“真的?!”红霞嫂激动道。认识林然然这么久,她知道林然然说这话肯定是心里有章程了。

林然然摸着下巴:“真的。”

谢绯茫然道:“可这树莓和刺儿泡一碰就破了,咋带城里卖啊?”

林然然笑眯眯的,心里的那个念头迅速地成型了,一字一顿道:“做成果酱啊。”

事实上这个念头也是刚刚才浮现出来的,但是居然十分可行!这漫山遍野的刺儿泡和树莓,成熟期也只有一个月不到。除了嘴馋的孩子们会吃它,剩下的也都是零落成泥。

在后世,这刺儿莓也没能登上大雅之堂,原因就是它太难保存了,离开枝头没多久就会迅速变软、腐烂,比娇气的草莓还难以保存。

虽然林然然的空间可以替刺儿莓保鲜,可现在的人也看不上刺儿莓这种野生水果。不过将它做成果酱的话,价值可就大不一样了。

虽然红霞嫂不懂啥是果酱,但是她对林然然的本事是一万个相信的,当即就心热不已:“快说说,到底咋个做法?”

这个法子我还不知道成不成,先别急,咱们回去再说。林然然拍拍红霞嫂的肩膀。

谢绯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有说话。

铁蛋他们又发现了几颗树莓,还有罕见的黄灯笼刺儿泡、白刺儿泡。摘了小半篮子,大家也累了,找了棵大树下歇脚。

谢绯拿着树莓去溪边洗了洗,林然然拿出自己准备的黄米腌萝卜饭团,一人一个,就着野莓和泉水一边吃一边休息。

恰好经过一辆运麦秸的牛车,她们搭车走了一程,再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坝上村。坝上村跟甜水村很不一样,一进村就能望见村口的空地上,居然聚集起了一个小小的简陋集市。

谢绯“啊”地一声,道:“这里居然能赶集?不会被抓吗?”

红霞嫂笑道:“一个月也就这一次,都指望换点钱粮过日子呢,谁敢抓?”

红霞嫂这么说不是没原因的。坝上村地处山坳,越过两道山就是个小小的山族居住区。山民常下山用蜂蜡、野味和居民交换白糖、盐等生活必需品。

山民淳朴且剽悍,还有少数民族政策在头上压着。稽查队和上头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坝下村的自由市场交易因此而变得很频繁。

而且坝下村的山田都不如甜水村肥沃,甜水村的壮劳力一天十个公分能换5毛6左右,坝上村的十个公分去年居然才值3毛6。要是稽查队再敢断了他们这条生路,他们是能抽刀子拼命的。当然,3毛6的公分也不算少了,在土地贫瘠、收成不好的地方,甚至有十个公分才值8分钱的。

这个集市在林然然眼里简陋得不能更简陋了,连个摊位都没有,农民们三三两两把东西放在自己脚边,顶多两把凳子上支个板子,把带来的东西摆在上头。就这样,红霞嫂和谢绯也都看直了眼,一下子就飞奔了过去查看。

农民们拿来交换的东西都是乡下常见的,自留地里种的菜,小米豆子,腌萝卜咸菜,一些常见的药材,新挖的鞭笋,也有几捆扎着细藤的蕨菜。

林然然乐得清静,一个人慢悠悠逛着集市,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这个蜂蜜是冬蜜吗?”林然然走到一个特别偏僻的角落,在一大块蜂巢前蹲下。

这个摊子特别简陋,一大块蜂巢直接摆在几片大芭蕉叶上,还有几只小蜜蜂绕着嗡嗡飞舞。不过这蜂巢很完整,流淌出的蜂蜜金黄而粘稠,带着股花香味,显然是上好的冬蜜。

一个皮肤黝黑瘦巴巴的半大孩子蹲在蜂窝前,听到林然然问话,他紧张地搓了搓衣摆:“……嗯。”

林然然又问:“可以尝尝吗?”

“嗯。”孩子又道。

林然然跟他对视着,这孩子眼神黑白分明,像只山间小鹿,直愣愣的冒着傻气。林然然还是第一次遇到做生意这么佛的,有些哭笑不得。

孩子在这集市上一直受挫,见到林然然这表情以为她也不想买了,紧张道:“很甜,你可以尝尝。”

说着,他用一把小刀切下一块蜂巢,金黄色蜂蜜一下就滴了下来,看着分外诱人。他补充道:“真的很甜。”

孩子几乎带着央求的眼神令林然然无法抗拒,接过来放进嘴里。一咬下去,蜂巢里封着的黏稠蜂蜜就溢满了口腔,甜得令人眯起眼,这蜂蜜的回味格外清甜,还有一股奇异的淡香。吮干净蜂蜜后嚼了嚼蜂巢,这蜂巢的主要成分是蜂蜡,嚼起来有种口香糖的口感,也有清洁牙齿的功效。

林然然偏头掩嘴吐掉蜂蜡,这才对那孩子笑道:“这蜜很好。”

孩子一直吊着的那口气才轻轻吐出来,很欣喜地道:“这是我阿爸上山采的。”

孩子语气里透着自豪,林然然就笑道:“你阿爸很厉害。”

孩子一下就笑了。他的长相透着少数民族的特征,牙齿雪白。可是他马上就收了笑,小声道:“要换八斤白米。”

林然然愣了下,孩子就忙迅速补充道:“六斤也卖。蜂巢在很高的山上,阿爸摔伤了,要……要买药……”

孩子的语气低落了下去,透着惶恐和委屈。林然然呐呐的,她当然不是觉得贵,而是这个价格也太低了。一斤白米黑市价才两毛四,这蜂巢里的蜜至少有五六斤,蜂蜡也能换钱。换成钱至少能卖七八块,要是林然然自己卖,能卖出十块钱不止。

林然然叹口气,摸出十块钱,数给他听:“集市上一斤白糖能卖一块六,白米只要两毛四,你卖这个价太亏了。你这蜂蜜换成钱再买米,至少能多买二十斤。”

“不要钱,我要换米。阿爸说家里没有米了,只吃红薯不够。”那孩子直愣愣道。

林然然:“……”

山民只易物不换钱,这孩子耳濡目染又格外的死心眼,连粮票也不肯要,只认米。林然然没办法,让他等着,自己找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拿了十斤米出来,又加了两斤盐,一包饼干。可惜她自己存的白米也不多,不然还能多给一点。她额外拿出五块钱,也放在孩子手里。

孩子高兴极了,把米放在自己的背篓里。

林然然关心道:“你背得动吗?”

“背得动!”孩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送给林然然,“这个给你。”

“这个是草果啊!”林然然惊喜道,小蒲包里有十几颗干枣大的果子,闻起来香气奇特,正是草果。草果在卤味是一味必不可少的香料,还可以祛除牛羊肉的膻味,炖汤更是能提香。

这时候的副食品店连油盐的供给都成问题,更别说草果这种香料了。林然然空间里的香料已经不齐全,因此很久没有再做卤味了。没想到从这个孩子手里得到了草果。

林然然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草果的?”

那孩子道:“我阿爸进山采的。我们做菜都会放这个,你想要,我下次还给你带。“他想了想道,”不收钱。”

林然然道:“你回去告诉你阿爸,这草果我出钱收,有其他山胡椒之类的香料我也收。还有蜂蜜,我还照这个价格收。”

那孩子眨巴眨巴眼睛,刚想说什么,林然然就笑道:“你要粮食也可以,我拿粮食跟你换。”

“嗯!我一定给你带!”那孩子挠挠头,“可我拿到哪里给你呢?”

林然然告诉他自己的地址和名字,反复说了两遍,那孩子就用力点点头:“我记住了!我叫阿布。”

“好,阿布,一言为定。”林然然谈妥了这笔生意。

阿布得了米和盐,完成了任务,背起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背篓晃悠悠地转身走了。林然然背着人把蜂巢收进空间,转头发现孩子们都不见了,顿时吓出一背冷汗。

她赶忙跑过去,在一个山民姑娘卖蓝染布的摊子前找到了红霞嫂和谢绯,“小秋小景呢?!”

“啊?不是跟着你吗?”红霞嫂道。

林然然的腿一下就软了:“不会被拐走了吧?!”

“……那不能。”红霞嫂这个当妈的心比她还宽,笑道,“刚才我瞧见前头拐弯那儿摆着糯米糕摊子,肯定在那儿呢!”

边上卖水萝卜的也笑:“这啥年头,谁敢拐孩子啊?”

林然然暗暗舒口气,镇定下来。也是,她一下子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在二十一世纪,而是在这个偷根针都要游街的年代。只听说谁家的鸡被偷了,还真没听说过拐孩子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赶紧跑到集市前头去。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豆浆香味迎面飘来。只见一座小磨坊坐落在水上,溪水从山上冲下来在这里拐了个小小的弯,沿着磨坊往下温柔流淌。

磨坊敞开门,热腾腾的豆浆香气就从那口大锅里冒了出来,还摆着两板豆腐。几个妇人也借着磨坊的东风,支起小摊卖起麦芽糖、煮花生和糯米糕条等小吃食来。

这里头最受孩子欢迎的莫过于糯米糕条了。捣得黏黏糯糯的糯米裹一点点红豆沙,搓成长条盘在芭蕉叶上。白嫩嫩的糯米糕条摆在碧绿的芭蕉叶上,馋得一圈儿小孩子拖着自己爸妈或奶奶不肯走。大人只好摸出一分钱买一小截给孩子解解馋。

林然然定睛一看,其中两个可不是自家弟弟妹妹吗?还有铁蛋铁牛,全眼巴巴地站在小孩堆里看呢。林然然的心重重掉回原地,走过去道:“不听话,怎么到处乱跑?”

小秋拉住林然然的手,依赖地叫了声姐姐,解释道:”我没有乱走,我看着弟弟呢。”

小景则一下子抱住林然然的腿:”姐姐,姐姐~”

他一边撒娇,一边拿眼睛瞅那糕摊子,小心思昭然若揭。林然然又好气又好笑道:”我不是给了你零花钱吗?”

小景掏了掏口袋,把口袋翻过来给林然然看,委屈道:”忘记带了……”

林然然无可奈何地捏捏他的小脸,冲铁蛋铁牛招招手,一起走到摊子前:“这个怎么卖?”

摊子前是个穿山族服饰的年轻妇人,俊俏眉眼瘦长腰身,一口白牙笑起来别提多好看了:“一分钱一截。”

林然然比划一下:“那给我切两分钱的,切四……七份。”

林然然数出一毛四放在妇人的小手绢上。妇人切下一截糯米糕条就扔进豆粉里滚一圈,再拿干荷叶包起来递给林然然。

四个小馋猫一人一根,两根裹好放在篮子里,林然然拿着最后一根咬了口。这新杵的糯米糕条就是香,又韧又软,豆粉的口感又中和了腻味,简直令人吃得停不下来。

林然然带着四个孩子站在摊子前吃得香甜,把其他孩子可眼馋坏了,倔驴一样在摊子前不肯走,一时间糯米糕条的大为畅销,把那俊俏妇人忙得团团转。

红霞嫂和谢绯这时候才姗姗来迟,两人还拿着块蜡染布有说有笑的,一看见林然然带着孩子们吃得满嘴豆粉,都笑了。

“你们倒先吃上了。把肚子填饱了,还吃得下豆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