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面不改色,眼帘下垂,仿佛一个说着饭后闲话的普通老人,但这话若传出这金辇,恐怕便会在西岐掀起惊涛骇浪。
但狱泷只是静静看着他,干脆利落地摇头。
“不可能。”
“嗯?”镇北王抬头看了他一眼。
“去玉京行军都要花费数年,一旦被阻击,定有去无回,况且……”狱泷笑了笑,“中土的军队又怎会如镇北王的军队这般不战而降?”
镇北王仿佛听不懂那话中暗含的讽刺意味,呵呵一笑道:“既然本王让你这么做,自然有本王的道理,若你打不到玉京城下,能深入中土腹地也可,你觉得如何?”
狱泷此前在心中想过镇北王会如何与他虚与委蛇,却没想他会如此直接,他理了理雪貂绒大领,脖子向侧方偏去,用余光瞄了车帘一眼——他想离开了。
“原来你根本无意逐鹿天下。”镇北王忽然道。
狱泷怔了怔,在镇北王面前他发现自己似乎太年轻了,他本以为自己已洞彻了镇北王的心思,但此刻对面这个老人的直白却让他仿佛看不透,反倒是自己的念头已经被他洞悉了。狱泷顿了顿,点头道:“不错,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走出大雪山,却未曾料想会这么顺利。”
“原来如此。”镇北王叹了一声,“六千年前狱族先祖振臂高呼,虽最终兵败,却也让华朝分崩离析,何等英雄人物!没想后人却胸无大志。”
狱泷笑了笑:“雪山中长大的人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活下去,若欲望更大点譬如我,也只是想走出雪山,不必整日经霜历雪,又岂能有什么大志。”
说着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说道:“多谢镇北王对我狱族的照拂,这车中太热,我有些不习惯,就先失陪了。”
镇北王静静看着他背影道:“出了这门,你若后悔想再见本王,便没这么容易了。”
“承蒙镇北王赏脸亲自前来相见,若还有下回,这恩情我可还不起了。”走到车门边的狱泷回头道。
“看来他真的在帮你,让你面对本王时也敢这么有底气。”
镇北王直直看着狱泷的眼睛,狱泷一怔,碧荒和七缺剑的事他甚至连堂叔都未告诉,镇北王如何得知?
但他刚因为镇北王的话作出反应,镇北王便露出了然的神色,迟疑道:“看来你背后真的有人,而且本事不小,不过西岐之中这样的人屈指可数,究竟是何人……”
狱泷只觉被对面这位老人玩弄在鼓掌之间,毫无还手之力,久无波澜的内心此刻终于生出一丝恼怒,冷笑道:“你但猜无妨,我先不奉陪了。”
“这才像个年轻人的样子。”镇北王呵呵笑道,“也罢,本王便不耍弄你了,你既然得了七缺剑,攻入中土又有何难?”
被当面点出七缺剑的秘密狱泷心中一震,随即便想莫不又是诈他,便不动声色道:“七缺剑?”
“倒是学得快!不过在本王面前你这伎俩还是收起来吧,当年皇兄封七缺剑于此地,你既然能带领族人走出雪山,自然是有国器之助。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打七缺剑的主意,国器有灵,会自择其主,既然你能使用它而不受反噬,自然是它已认可你了,我纵使将你杀了把剑抢来,非但发挥不了此剑威力,还要受到反噬,这等蠢事本王又如何会做?”
难得镇北王一口气说了如此之多,狱泷听得沉默无言,原来在大人物眼中七缺剑兴许不是秘密,自己纵使只想带着族人平静生活,大承中人又怎会任由国器落在自己手中?
这时又听镇北王道:“况且你虽无心逐鹿,但你可知麾下人如何想?”
狱泷怔了怔,这时冷风吹来,原来车帘被此前守在车门口的那个男人掀开了,只见自己的族人正齐刷刷跪在车边,看过来的目光中透着狂热与野心,一见到狱泷便有人高声大喊吾王万岁。
狱泷放下车帘,回头沉着脸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此前他有意不让族人称呼自己为王,显然是守在车门外的男人对族人说了些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狂热。
“不过是让他们知道了有我帮助下不日你便可问鼎中原,重现先祖荣光。”镇北王微笑道:“你看,有时候作为领导者,你的意志有时候并不由自己左右,你不是为自己而活,你还有族人,看看那些眼神,你真忍心让他们失望?若你还要拒绝,便是离心离德了,你虽带他们走出了雪山,但他们已发现天下之大区区几郡又算得了什么?届时不需本王动什么手脚,他们自会不再听命于你,甚至……”
镇北王似笑非笑地看了狱泷一眼,在温暖的车中狱泷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也罢。
狱泷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已完全败下阵来。
眼下能如何?他默然良久,重新坐回镇北王对面。
原来终于如愿以偿出了雪山,他却更不自由了。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镇北王微笑点了点头,“其实本王的要求并不难做到,此前允诺给你的那些条件依旧作数,而且还会为你介绍一大助力。”
“什么助力?”狱泷问道。
镇北王淡淡道:“五百年前西岐之中道门繁盛,辅佐诸国治理天下,却被元帝驱至东荒,若你要打下玉京,道门便是天生盟友。”
狱泷皱眉道:“可既然西岐已无道门,又怎能为我助力?”
“有本王在,这自然不是问题。”镇北王放下手中那杯已把玩至半凉还没饮过的茶,说道:“道门其中不乏奇人异士,近年来有几位来自九圣地的道种,若你能得到他们的归顺,一人便能当你狱族乌合之众万人之数。”
狱泷心中一动:“他们现在何方?”
镇北王微微一笑:“就在玄京城,他们不远万里从东荒赶来,可都迫不及待想见你这狱王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