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小心地走过去一看,衿枫面无表情地抱着那个样貌酷似玉露的男子, 而此时那张轮廓精致的脸上一条刀痕生生从他左眼砍下直深入右眼角, 原本俊美的脸被劈出一条血淋淋的骇人刀痕。
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涌着, 只是这人早已断了气。
衿枫游魂一般僵着身子自怀里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 将那帕子轻轻盖在怀中人的脸上,泪混着血从她眼角涌出, 一颗颗落在丝帕上。
她抱着他,将脸贴在他被血污浸染了的额头上,声若游丝又自言自语地道: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鲜血一点点染红了那方丝帕, 也染红了阿沅的眼。
视线被漫天红光刺得生疼,阿沅本能地忙抬手遮住了眼。
待不适感渐渐消退后,阿沅再度睁开眼来, 眼前已不是方才的八角亭,而是再度回到了衿枫的卧房。
转身一看,衿枫正躺在榻上似是睡熟了, 而案几上则是她方才点了睛的那幅画。
刚准备伸手触碰那副画,衿枫的房门却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阿沅抬眼一瞧,来人是玉露。
玉露将门推开后似是迟疑了一霎,只一瞬便还是抬脚进了房门。
将屋内扫视了一圈后,玉露抬手就着衣袖挥开了扑面而来的一缕轻烟。
“犀角香?”玉露轻道,眉头不由一蹙便朝榻上的衿枫处踱步而去。
在与阿沅擦身而过之际,玉露却突地驻足了, 眼神直穿过阿沅落在了置于案几的画作上。
许是这画上男子与自己太过相似, 看到了画作的玉露显然也是一怔。
目光在那画作上停了半晌后, 玉露转身行至衿枫塌边,盯着衿枫看了好一会儿后,玉露落座床边伸出手来,将手探向衿枫眉间。
玉露缓缓闭眼,衿枫额上玉露所触之处隐隐泛起一圈淡淡的光晕。
不知为何,微微闭着眼的玉露眉头渐渐蹙起,半晌过后,那紧皱的眉才随着他缓缓睁开的眼一点点舒展开来。
玉露收回了手,盯着衿枫又看了半晌,眉头一会儿锁紧、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像是在努力理解着他从未认知的什么事物,看着看着竟毫不自知地一笑,随即起身,缓步出了门、合上门。
门“吱呀”一声响,像一股洪流般将阿沅周身一切卷了进去。
阿沅忙环顾四周,烟幕所及之处竹帘上卷般又换了一番景致。
酒肆柜前衿枫正一手捏着烟枪,一手翻看着账本,蓦地她手上动作一停,眉眼一抬看向了落座在桌边的玉露:
“如此盯着一个女人看,不怕失了魂么,小郎君。”
午夜的酒肆,店内只玉露一人抬着酒杯,独自坐着。
“生犀不敢燃,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山海经》里所著的‘通天犀’在这世间早已绝迹,普通犀角香并不能让你与死去的人再复相见。用多了,它只会让你陷于幻境、折寿殒命。”
闻言,衿枫脸上的笑蓦地一僵,只一瞬后便又恢复如常。
“三日期限只至今夜子时,小郎君若是还赖着不走怕是要报不清我这恩情了。”衿枫悠悠道。
话音刚落,玉露已一阵风似的来到了衿枫身边,只瞧得他将广袖一挥,衿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昏睡了过去。
衿枫摇摇欲坠的身体被玉露拦腰抱住,轻轻撩开黏在她脸颊的一缕发丝,玉露将双唇轻贴在衿枫耳边,
“便让我在梦里还了你的恩……”
眼前的酒肆化作飞烟腾起,周身忽而便生出了一片湖、一座湖心小筑,翠色竹林竹叶随着风沙沙作响。
场景一幕幕切换,直至此处时阿沅已感觉仿若坐了个把月的马车一般,有些恶心不适。干呕了几下,不适感终于缓和了一些。
慌忙回神,阿沅愕然发现此时自己正站在湖水上,蓦地一惊连连退了几步才发觉这湖面在她脚下竟如一面镜子般,她站得稳当当。
抬脚在这水面又试着走了几步,确认无恙后阿沅忙抬头朝眼前的湖心小筑处看去。
只见静静躺在小筑榻上的衿枫此时缓缓睁开了眼,一转头便见小筑边正立着个宽袍散发的男子,风将他黑发连同衣袂轻轻掀起、翻飞摇曳。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衿枫突地坐起身来,眼睛一眨也舍不得眨看着他背影,一步一小心地朝着他走去,似是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他便会像一阵青烟散去。
来到他身后她伸出手,刚要触碰到他却又似不敢,最终只得万般不舍地收回手。
“齐,齐峰?”衿枫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了眼前人一声。
阿沅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男子悠然转过身来,对着衿枫爽朗一笑,抬手温柔地撩起她鬓角发丝柔声道:
“你醒了?”
阿沅蓦地一愣。
不对,眼前这人不是画中人,这轻挑的眉和那双含情带笑的眼……俨然是玉露无疑。
可面对着玉露的衿枫却失了神一般,呆愣一霎后踮起脚便将眼前的玉露紧紧抱住。
“我想你……”衿枫低声呢喃着,一滴眼泪终是自她眼角滚了下来。
被衿枫狠狠抱住,玉露似是预料不及,微微一愣后他扬唇一笑,抬起手来轻抚着衿枫的背,道:
“我也想……”
玉露话未说完,便被衿枫一吻堵住了嘴巴。
玉露一双带笑的眼忽而便因这一吻蒙了层迷雾,似乎醉在了衿枫这教人失魂迷情的一吻中,玉露忽而便擒住了她的手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行至榻边轻缓地将她放下,俯身将她圈在自己身下。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指尖滑过她眼角眉梢、掠过她红唇白颈……
“唰”一声,他将她纱衫扯碎,擒住她双手压在她头顶,在一吻绵长里,他将她完完全全包裹进他的温柔里。
眼前的一幕让阿沅不由得脸颊有些发烫,遂急忙转过身去。
一转身,眼前的场景便又回到了那家酒肆,画面被很不合常理的切成了两半。
一半,和衣而眠的衿枫蓦地从睡梦里惊醒,眼角挂着一滴泪珠慌忙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周身空空如也后,眼神终是渐渐暗淡下来;一半,玉露默默拉开酒肆大堂的门,阿沅看不清玉露一双眼闪烁不定的光晕是虚是实,只见他在将行未行间似是迟疑了须臾,只片刻,最终还是踏出了那扇门,缓步行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阿沅的视线逐渐被香烟缭绕的衿枫的闺房填满,窗外呼啸的风声像冤死的鬼魂正在嘶声哭喊着。
衿枫面色冷然地坐在铜镜前。将手里一方殷红的丝帕整齐叠好放入怀中,衿枫拈起了面前的石黛行云流水将眉一描后复又启唇抿了抿艳红的口脂。
动作间她起身将外衫披上,一回眸、一抬眼,镜中之人眉目流转间万般风情便随着她嘴角一丝若有似无魅人的笑尽数流淌进那黛眉凤眼之间。
衿枫拉开房门,朝着酒肆楼下大堂行去,阿沅便也跟着她的步子出了房门。
“掌柜的!出来!”
大堂里忽而传来男人粗鲁的喊声,阿沅闻声便朝楼下看去。
那是十来个官袍加身的武人,阿沅细细看了看上头的纹饰,却原来这十余人均是出自云南府右卫。
云南府右卫?阿沅一怔,朝着方才扬声高喝的那为首的一人看去。这身着千户官袍之人很眼熟,非常眼熟。
衿枫听得那身披官袍之人高声大喝却亦是不疾不徐拎着裙摆款步下了楼梯。
许是衿枫实在美得有些摄人心魄,这一群原本气焰嚣张的卫兵才一见她便似突地失了魂一般,先头的冲劲儿立马灭下了七分。
“原来是军爷大驾光临我这小店,小女子真是怠慢了。”
衿枫一手放下裙摆,一手将细长的烟枪自红唇边挪开,烟圈自唇齿间腾起之际,衿枫柔声魅语缓道。
“姑娘,这荒郊野岭的,我等还以为这是家黑店。却没成想竟寻着个姑娘这般风情万种的美娇娘。”
那千户中目光□□的盯着衿枫上下扫了一圈,语气带着浑浊不怀好意地笑道。
朱诏?这一双鼠目终于让阿沅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那害死了张颜的朱诏。
可为什么官职为佥事的他现下穿的却是千户服,人也没有那么肥硕臃肿?
“朱千户。”
朱诏话语将落,一群卫兵身后便传来个男子带着薄怒的低沉的声音。
“选这么鸟不拉屎的地儿,可让我俩好找啊!”
一众人等纷纷让开了路来,阿沅这才瞧清楚又是两个身着千户服的人进了门来。
“张三、王午,二位可真是让兄弟我好等!”
朱诏见了来人便忙迎了上去。
张三、王午……阿沅在脑海里寻了这两个名字半晌,终于想起他们仨人便是三年前时任云南府右卫指挥使“禾丰”禾大人的亲信。
为什么这三人会同时聚集于此处私会?等等,那张三和王午不是三年前便死了吗?
难道……难道她眼前这一幕是三年前?
阿沅心中万般疑惑,眉头不由蹙紧。
正在此时,狂风突然放肆地撞开了柜边轩窗,众人一并闻声转身。
摇曳灯影中,风掀起了衿枫单薄的纱衫裙摆,她一双纤细白皙的腿便□□裸露出了一大截。
“各位官爷,更深露珠,不若来壶清酒暖暖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