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高逸尘的身体彻底康复,时间已经去到四月份了。医生一解除禁令,他立马就开始了日夜兼程废寝忘食的节奏。
这两个月傅明月每天紧迫盯郎一样盯着他吃饭睡觉,愣是把重伤未愈的他养胖了一点,气色更是前所未有的好。连季诺都惊叹不已,开玩笑说高总最近简直满面春光。
傅明月见高逸尘状态不错,也知道逸飞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如今人都已经康复了,她也就由着他忙碌去了。只不过一日三餐还是还是盯着不放,因为医生说了,他的胃很不好,再糟蹋下去没准真会得胃癌。
男人这边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傅明月自己的工作也跟着忙碌起来,灵感来的时候,她那废寝忘食的程度比起男人来也不遑多让。
在高逸尘和一帮高薪聘请的高管一起努力之下,逸飞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虽然跟以前蒸蒸日上无往不利的情况还不能相比,但也是指日可待。
半年来惶惶不安的人心,也终于全都安定下来。这会儿在大家的心里就没傅明月什么事儿了,全都是他们高总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当然,这事儿确实也没傅明月什么事。
荣城看起来还跟从前一样热闹繁华欣欣向荣,老百姓的生活也照样忙碌而安稳,可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之下有着怎样的暗潮翻涌。
只不过,官场上的这些浮沉变动对老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对他们来说,只要这个国家是和平的,只要政府让他们有钱赚有饭吃,那就够了。至于那些大事儿,自然有大人物去烦恼,轮不到他们操心。
傅明月也属于这些老百姓中的一员,可她毕竟曾经是傅乘风的女儿,在这方面比一般人又要敏锐一些,懂得也多一些。虽然对具体情况了解得不清楚,但下面有动荡她还是感觉得到的。她也肯定高逸尘比她知道得更多,可是不管她怎么追问,他都闭口不谈,惹急了就直接把她带到床上去做到迷糊为止。有了几次腰酸腿软起不来的经历之后,她就学乖了,再也不问了。等事情尘埃落定,该她知道的时候,他自然会说。
关于孩子的事情,傅明月再没跟高逸尘提。在这件事彻底结束之前,她不想要孩子。她和高逸尘注定被卷进了这滩浑水当中,可孩子还没有存在,没必要多增加一份风险。一个她已经够让高逸尘束手束脚了,再多一个孩子,事情就会更麻烦。
何况,二人世界美好得好,没有第三个人来打扰也是很不错的。归根到底,她还是那个任性又自私的傅明月,内心深处还没有迫切地想要做母亲的念头。
忙碌而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八月,也是荣城最为酷热的月份。如果没有绝对必要,大家都只想躲在空调房里吹空调,哪里都不去。
对傅明月来说倒是没什么影响,她出入坐车,被太阳暴晒的机会少之又少。哪怕是出门逛街,车子也是直接开进地下车库的。
就是在这个八月,荣城的天变了。严格来说,不只是荣城,甚至不只是这个省份。
杨国威的罪名一项一项被翻出来,每一项都足以让他死上一次,每一项都震惊世人。尤其是那贪污受贿的金额,后面的零多得一时半会儿都数不清。
与之相对的,是前市长傅乘风的罪名得以洗清,包括傅明月锒铛入狱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所有这一切都是圈套,父女两双双被人设计陷害,一个命丧黄泉,一个生生在监狱里受了8年的折磨,境遇实在让人唏嘘。
对别人来说,这不过是别人的故事,虽然惊悚了些,但也只是隔岸观火不痛不痒。
可对傅明月而言,这就是像一道道惊雷砸在她头顶上,砸得她昏头转向痛不欲生。虽然早料到父亲是被冤枉的,也早知道自己是被人设计陷害,可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她受到的打击并不比当初锒铛入狱少。
真相大白那天,傅明月关了手机,谁都没有告诉,一个人开着车去了墓园,跪在父亲傅乘风的墓碑前整整一天,哭得肝肠寸断。
一直到天色昏暗,她才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转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没走两步,她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昏暗的夜色里,他高大挺拔得就像神祗一般。
她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他。因为哭得太久了,她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视线很模糊。但她知道那是他。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宽大厚实,散发着热气,也传递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傅明月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他手臂往回一缩,她就到了他的怀里。“带我回家。”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一把将她抱起。
傅明月早已经精疲力尽身心俱疲,神经一放松,人就直接陷入了黑暗当中。
夜色下的墓园影影幢幢,那密密麻麻的墓碑更像是从地里钻出来的怪兽,远处传来不知名的叫声更为这气氛增添了几分惊悚。
可男人仿佛看不见也听不到,抱着怀里的人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他穿梭在墓碑之间,慢慢地走下山,走到在树下停了大半天的车子旁边,拉开车门,小心地将人放进去。
“不要走。”因为他要离开,睡得迷迷糊糊的她抱住他不肯松手。“不要走,我害怕。”
他知道她害怕的不是这墓园,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些魑魅魍魉,而是被丢进监狱家破人亡从此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那种痛苦和绝望。
“乖,我不走,我们回家。”宽厚的手掌轻拍她的后背,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次,才终于成功地将她的手落下来。给她系好安全带,他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副驾驶座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很快又闭上眼睛,放心地睡去,一直到车子进入云鹤公寓的地下车库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高逸尘停车熄火,然后走到副驾驶座,小心将人抱起。怀里的人哼哼了两声,大概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脸在他脖子里蹭了蹭又睡沉了。
回到家里,高逸尘先把人放在沙发,给浴缸注满水后才将人剥光了放进去。就是这样折腾,她也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可见真的累惨了。
给她清洗身体的时候,高逸尘看到她惨不忍睹的膝盖,眉头打了个结,脸色更是黑得厉害。洗完澡,将人抱出浴室,他就直接打了电话叫私人医生过来。他有私人医生,只不过他这人有洁癖,不喜欢别人进入自己的领地,包括他的私人医生。
这位私人医生姓黄,是个中年男人,也是高逸尘名下那家医院的医生。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拿着薪水不干事儿的角色,这位老板需要他的时候真的太少了。今天难得高总给了他一个干事儿的机会,他吃着饭呢,直接撂下饭碗就赶紧过来了。结果到了才知道,有事儿的不是老板,而是老板娘。
傅明月的膝盖看着严重,但没有伤到筋骨,只需要消肿化瘀就可以了。
以黄医生的水平来说,这真的是杀鸡用牛刀,但他没有半点不高兴,因为他这个家庭医生总算还有点用武之地了。做得到拿得少很痛苦,但拿得多不干事也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你可以走了。”
黄医生毕竟也在这个位置待了这么长时间,知道这位老板有洁癖,领土意识特别强,所以不敢有任何意见,赶紧拿了东西就走人。关门的时候还特别小心,生怕发出的声响大了吵到老板娘,这位被称为宠妻狂魔的老板会跳起来砍了他。
等屋里没了外人,高逸尘才亲手给傅明月涂了药。他的动作很轻了,可她还是皱着眉头哼哼唧唧地叫“疼”,也不知道是真的那么疼还是撒娇。
涂完药,高逸尘小心地将人抱到房里,塞进被窝。等她睡沉了,松开手,他才起身去洗了个澡,然后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点东西吃。怕她夜里会饿得醒来,他又熬了一锅粥,熬好了就放在炉上温着,随时可以食用。
等做完这一切,夜已经深了。
高逸尘拿了烟和打火机走到落地窗前,“咔哒”一声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高楼林立和霓虹闪烁,想起她今天在墓地里哭泣的画面,再想一想她在监狱里的那八年……纵然罪魁祸首已经被揪出来,即将付出惨痛的代价,可谁又能赔她活生生的爸爸,赔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八年时光,还有那份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所谓正义的结果,也只是一个结果,却不能让一切回到原点,遭受过的罪也只能白白地受了。
这种感觉让人很绝望,所以她才会跪了一整天,默默地哭了一整天。
这种感觉不发泄出来,就会成为一个毒瘤长在心里,所以他才会容忍她这样折磨自己。但也仅此一次。
抽完一根烟,待到身上没了烟味,高逸尘才进来卧室。他才刚刚躺下,床上的人就本能地循着他的味道找过来,直到背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才不动了。
自从两个人同床共枕那天起,她就是这样的睡姿,很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他在心底轻叹一口气,伸出手臂将人牢牢地抱住,借着窗外的光线看到她的眉心慢慢地舒展开来。
“爸爸,爸爸,对不起……”
夜里,傅明月还是做噩梦了。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她一开始总是做噩梦,后来慢慢地就少了。尤其是被他抱着睡的时候,她一般都睡得很安稳。如今真相大白,那些事情一样一样被翻出来,那种彻骨的疼痛和绝望又苏醒过来,以至于她又陷入了那个困扰了她数年的梦魇。
“醒醒,明月,醒醒……”
高逸尘无论如何都叫不醒她,更没办法让她不恐惧不哭泣,最后索性就将人压在身下一遍一遍地做,做到她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榨干,终于又沉沉睡去。一张脸满是泪痕,眼睛肿得五官都变得怪异起来。
摸了摸她的脑袋,高逸尘起身拿来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又敷了敷眼睛。
希望明天起来她还能睁得开眼睛。
第二天,傅明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浑身酸疼一点都不想动,眼睛也酸涩难受,总有种费尽力气也睁不开的感觉。她躺在薄被下,呆呆地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心底一片麻木的钝痛,胸口更像是有一座山沉甸甸地压着,难受得让人想哭。
昨天的一切,她都还记得,正因为记得,才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傅明月慢慢地转动视线,然后就看到男人在床沿坐下,俯身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很温柔。她一言不发,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那样死死地拽着不松手。
很快,高逸尘就感觉到了怀里的颤抖,还有脖子里的湿润。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紧。
“高逸尘,那个人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我爸爸也回不来了……”
他依然没吭声,只是手臂又收紧了一些,用力得像是要将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自己一个部分。
“我一直想着报仇雪恨,可是报仇了又怎么样呢?我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啊……呜呜呜……”
高逸尘依旧一言不发,她要哭,就让她哭个够。等这份痛楚都发泄出来了,将来再回忆起来,就不会这么疼了。
这人生中有许多残忍的遭遇,我们除了承受,也只能承受。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只是,有时候这代价实在太过惨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