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的身体起码要养足一个月,幼儿园是去不了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再请假,只好真的给园长递交了辞职信。
园长倒是挽留过,但见她态度坚决,最后还是放人了,并叮嘱她将来要是想上班了还可以继续来他们幼儿园。
“我会的。谢谢园长,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挂断电话,向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就当是给自己放一个超长假吧。
房门从外面推开,牧野端着补汤走进来。“来,喝点汤。”
向暖什么都没说,乖乖地抓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她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更不想彻底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一盅汤喝完,牧野扯了纸巾给她仔细地擦干净嘴角。“睡一会儿吧。”
“我都睡了那么久了,哪里能睡得着?你陪我聊一会儿吧?要不,给我放个电影也行。”
牧野就打开电视,然后将遥控器递给向暖。
电视打开时的频道刚才在播放一个谈心节目,旁边的小标题那清楚地写着“白血病”三个字。原来,今天的嘉宾就是一个白血病患者。
向暖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她突然看向牧野。“我那天做的检查项目好像做了一大半了,而且重要的都做了。一会儿你去医院问问检查结果吧,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骨髓捐献吧。”
孩子保不住了,至少还能挽救另一条生命。
“向暖!”牧野没想到,她自己都这样了,却还惦记着杨子君的病情。
这个傻瓜!
向暖笑了笑。刚刚说出那句话之后,她的心情反倒好了一些。“行了,我没事。你快去医院了解一下情况吧。换骨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就不要再拖了。”
牧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个吻重重地印在她的眉眼上,久久也没有松开。
“向暖,谢谢你。”
一般人根本不愿意给亲友之外的人捐献骨髓,可她刚刚流产,身心俱伤的时候,却还愿意给杨子君捐献骨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向暖努力笑得轻松愉快一些,心里却是又酸又闷。知道她肯继续捐献骨髓,他表现得这么高兴,说明杨子君在他心里的位置还是很重……
人们都说初恋是最难忘的,他们又是生死相许过的人,肯定更加难忘吧。
“好啦,你快去办正事吧。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牧野就帮她躺下来,帮她掖好被子,还碰了碰她的脸。“快睡吧。”
向暖乖乖地闭上眼睛,并且本能地抱住牧野的手腕,脸贴进他的掌心。但马上又意识到他要出门,于是赶紧推开,翻身变成面对着墙壁侧躺。
“你快出门吧,我真的要睡了。不许吵!”
牧野没有马上出门,在床边站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安静地走了出去。
向暖确定房门已经关上了,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缓缓地躺平身体。她知道自己的检查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骨髓移植可能要等到她身体康复之后才能进行。
那天医生说,做了骨髓捐献之后人会很虚弱,到时候又得养一段日子。看来,这段时间都得像个病患一样与床为伴了。
向暖露出一抹苦笑,闭上了湿润的眼眸。
牧野去了肿瘤医院,没有去见杨子君,而是直接找到了主治医生黄耀文。
向暖那天的检查虽然没有全部做完,但重要的项目都已经做了,结合她之前的体检报告,基本上可以肯定不会有问题。但她现在的身体还太虚弱,需要休养一些时日才能进行骨髓捐献。
牧野了解完情况,就转去病房看望杨子君。
杨子君见了他,眉头一挑,道:“哟,你这会儿不是应该沉醉温柔乡的吗,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遛弯啊?”
牧野也挑了挑眉,但没接话,腿一伸将凳子勾过来一点,接着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能吃能喝能贫。你来得正好,他们都不让我出门,你陪我下楼去走走。”
牧野终于扯了一下嘴角,起身去拿轮椅。
“不要那玩意儿,老子自己可以走。”杨子君被子一掀就要下床来。
牧野没试图劝她,就站在那看着她下床。
杨子君明明虚弱得很,两条腿站着不动都有点轻微的颤抖,但腰杆子还是挺直如松柏。脸上还是一副轻轻松松的表情,好像她就是一点小病来医院溜达两圈,而不是什么吓人的绝症。
“走吧。”
牧野放慢脚步,配合她的节奏,一起晃晃悠悠地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级一级走下长长的楼梯,直到楼下。
这么走一走,对杨子君来说也有点勉强,但她表现得实在太稀松平常,除了牧野,别人根本看不出一点端倪。
牧野没问她行不行,只是默默地配合着她的步调。他们是同类人,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说出来。
杨子君做了个深呼吸,笑着道:“终于可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Cao,老子都快变成会人形消毒水挥发器了。”
牧野挑了挑眉,没接话。
这地方虽说是花园,但就在医院后面,空气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消毒水的味道远了,又有泥土的芬芳和树木的清香,起码感觉是清新多了。
杨子君一边缓慢地活动着筋骨,一边继续走走停停,似乎极其享受这种不用躺在病床上的感觉。“怎么屁都不放一个?哑巴啦?”
“说什么?”他们虽然曾经并肩作战,无比默契,但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又默契到一个眼神就对方就懂了,所以更多时候是沉默,要不就是瞎臭贫,正儿八经聊天实在少之又少。
杨子君磨了磨牙,很想抬腿将他踹飞。但鉴于自己目前的情况做这种事情有点吃力,最后还是算了。“你老婆怎么样了?”
“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牧野掏出烟盒跟打火机,点了一根烟,刚想将东西揣回去,就被拦住了。
杨子君也点了一根烟,眯起眼睛,熟练地吞吐起来。
牧野看着她,沉默不语。她以前虽然也跟个男人婆似的,但没有抽烟的习惯。对于这六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牧野从来没问过,也不敢问。但有一点不需要问也可以肯定,这六年她恐怕时时刻刻都是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压抑。若不是意志坚定,兴许早就疯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开口,只沉默地吞吐着烟圈。空气里,尼古丁的呛鼻气味迅速堆积,但很快又消散在轻轻拂过的微风里。
很突然地,杨子君屈起手肘撞了撞牧野的手臂。“哎,跟我说说你老婆,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牧野侧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去,将视线放到很远的地方。沉默地吞吐了几下,他才低声道:“她叫向暖,跟你完全不同的类型,没有你的聪明能干,没有你的豪爽洒脱,也没有你的沉着坚定……她有点笨,严格来说是挺笨的,总是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她性子很软,跟团棉花似的,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温柔特别傻……她很容易满足,得到一点点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似的心满意足。别人对她的伤害,总是伤疤没好就忘了。可别人对她好一点点,她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去回报对方……她其实挺软弱的,但有时候又会坚强得让你刮目相看,在真正的困境面前,她又能迸发出让你意想不到的能量……看着她,尤其是她傻兮兮地笑的时候,你会觉得心里很安宁。”
提到向暖,牧野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点温柔。
有人曾经说过: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一个眼角吊梢就能看出蛛丝马迹来。
杨子君用一种审视中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盯着他看了许久,转回头去接着一声不吭地抽烟。
牧野以为她不会说什么,她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说了一句感情颇为复杂的话。
她说:“我第一次听你用这样的语气提起一个人。”
这样的语气具体是指什么,她没有解释。
牧野却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