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嬷嬷挑了几本最厚,账目最为繁琐的账本送到了龙绯云的手边,随即退了回去,和静嬷嬷站在一起,等着看她出丑。

龙绯云一脸的随意,仿佛一点也看不出安嬷嬷和静嬷嬷的心机。

指尖一挑,牛皮账页就打开了,浓黑的笔墨从右向左,竖着记着一笔笔款项。乍看之下,确实有些不习惯。

眉间轻皱之后,龙绯云一页页地翻了下去,将静嬷嬷,安嬷嬷两个人晾在了旁边,不曾开口问过她们一句。

静嬷嬷,安嬷嬷站了半个时辰,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大小姐是有意折腾她们俩?

也罢,她就不信没上过学堂的乡下草包,能从账本上看出什么名堂出来!

又等了一个时辰,静嬷嬷和安嬷嬷实在站不住了,已接近中午,她们饿得慌,大小姐却没有让她们走得意思。

静嬷嬷实在按捺不住心头怒气,冲着玉鸢,玉芙叫道:“你们过来!去看看大小姐还有什么嘱咐没有,若是没有,奴婢们也该回去了。”

玉鸢,玉芙清冷地看了她们一眼,“这么多账簿,大小姐看出了困意,眼下正在补眠,两个嬷嬷非要进去打扰吗?”

安嬷嬷怕惹恼了大小姐,日后大小姐管家,她们总还得在大小姐手下混饭。

“那么多账本,大小姐看乏了也是人之常情。这两箱账簿,不用上十天半月怕是看不完,两位姑娘通融一下,就让我们回去先吃口饭吧!”安嬷嬷带笑,说好话道。

玉鸢,玉芙脸色毫无变化,“大小姐留两位下来商讨账本事务,大小姐没让两位走,我们做下人的也做不了主。”

安嬷嬷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大小姐是要让她们活活挨饿吗?难道还是大小姐瞧出她们的轻慢,所以有意刁难?

她们并未表现得太明显,难道大小姐也能看出来?安嬷嬷身子一僵,不敢再多想。

大小姐若是这般敏锐聪慧,也难怪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在龙家站稳脚跟,获得家主青眼宠爱。

自己还是不要与她为敌得好!

两个嬷嬷暗中换了一记眼神,都不敢再生事,默不作声地站着。

到了午后,两个嬷嬷饿得头昏眼花,再没有站着的力气,沉香院里云嬷嬷端着饭菜来了。

“让两位嬷嬷久等了,”云嬷嬷淡笑了一声,就把饭菜放在了她们面前。

安嬷嬷,静嬷嬷为了不得罪龙绯云,还得扯出笑脸,假意逢迎道:“能为大小姐效力是我等奴才的福分。就算大小姐让我们这些奴才等到天黑,我们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云嬷嬷轻轻点头,“两位嬷嬷请用膳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两个嬷嬷一僵,只觉得云嬷嬷话里有话,也没多想,坐在桌子边,也不客气地用起了饭菜。

她们吃得正香,云嬷嬷从袖里拿出了几本账簿,丢在了她们面前。

厚厚的账本砸下,飞溅起一层灰,这还叫人怎么吃饭!

静嬷嬷冷眼望着,极是用力地捏着筷箸。安嬷嬷则是拉起袖子,遮住了扑面而来的灰尘。

她们到底是读过书的,又在龙家管事这么久,向来比龙家下人都高出一头。旁人见了她们,哪怕是几个庶女小姐都得客客气气的。

还从未在谁那,这般受气过。

静嬷嬷冷冷地一摔筷子,安嬷嬷也没了吃饭的心情,两个人的脸色阴沉得像是面前搁下的账本牛皮面。

云嬷嬷却似看不到一般,盈盈笑了起来,“两个嬷嬷为何不吃了,可是院子里的饭菜不合口味。就算是不合口味,两位还是吃饱了为妙,免得过会对不上账,要挨饿到晚上。”

安嬷嬷,静嬷嬷两人一惊。

静嬷嬷率先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位都是管过家的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话中意思。”云嬷嬷将几本账簿掀开,指着道:“小姐已经核对过账款了,有好几处对不上的也用红墨圈出来了,还请两位嬷嬷仔细思量,将几笔对不上的都向小姐去说清楚。”

这些账本大小姐已经看完了?两个嬷嬷哪还有吃饭的心思,心中唯有惊愕,慌张。

安嬷嬷最清楚不过,她给大小姐挑得账本都是账目最多最繁琐的,账房里天天摸算盘的先生,一刻不停也得花上两日。大小姐怎么可能只用了半天工夫就全部看过了,还找出了错账。

云嬷嬷瞧她们脸上慌乱又难以置信的表情,眼底闪过讥诮之色。

若不是她们太目中无人,有意无意挑衅大小姐。小姐也不会这么快出手,让她们尝到自酿苦果。

“两个嬷嬷好好核对,等核对完了就去向大小姐解释清楚。”云嬷嬷扔下这句话就出了屋子。

安嬷嬷手指轻颤地摸向账本,随即掀开,而后不可抑制地瞪大了眼睛。

每笔款项下面,都用红墨标着奇怪字符,字符旁边都写着出入金额,清清楚楚,一点不差。

静嬷嬷看了之后同样,神色惊惶,大小姐没用算盘,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算清所有款项。

难不成有人帮她?

天黑之后,静嬷嬷,安嬷嬷顶着熬红的眼睛来了龙绯云的房间,不等开口,就先给龙绯云跪了下来。

玉鸢点了灯,目光冷漠地盯着她们。

半靠在美人榻上欣赏暮色夕阳的龙绯云转过了脸,似笑非笑地道:“两位嬷嬷,不知是我算错了账,还是你们算错了账。你们自小便学着打理账簿,又是两人审核,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才是。”

最为沉稳,心比天高的静嬷嬷此刻也慌乱了起来,“大小姐息怒,是奴婢算错了账。其实是……那几个月绸缎,吃食的价格陡然提高,账房里又按往常的价格清点入库,才会出现了偏差。”

龙绯云浅淡的笑了起来,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静嬷嬷越发不敢抬头。

“嬷嬷,憋了半天,就想出了这么个经不起推敲的理由?说罢,管账的这些年,二夫人明里暗里到底贪污私扣了多少?”靠在美人榻上的龙绯云,手指轻点着矮几,一声声,像是躁动的鼓点,落在跪着两人的心上。

安嬷嬷也磕头道:“大小姐,我们说得都是实话。这不关二夫人的事情,是账房伙计弄错了,才会对不上账。”

“你们让账房伙计背黑锅,人家答应吗?云嬷嬷进来。”矮几上的指尖轻敲一声,吓得两个嬷嬷都噤了声,安安分分地跪在晃动的灯影下。

云嬷嬷进了内屋,恭敬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龙绯云平静的容颜上带着莫测的笑意,“没什么要紧的吩咐,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嬷嬷可还记得?”

云嬷嬷点头,稍有些不解,“自然都记得,小姐想问的尽管问便是。”

“很好,”龙绯云翻开了账本,手指渐渐滑下,落在了记账的日期旁,“泰和八年,六月,七月,可方生过什么大事?”

泰和是当今皇帝的称号,在位九年。泰和八年也就是去年发生的事情。

云嬷嬷思索后摇头。

静嬷嬷咬牙道:“云嬷嬷不记得了罢!去年,六月,七月大雨淹了半个雍州城。田里的稻坏了大半,故而吃食都贵了许多。”

经静嬷嬷一说,云嬷嬷有了点印象,“那雨是下了很长时间,但院中无积水,所以老奴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龙绯云点头,“六月,七月涝害,米栗,丝绸的价钱也不该有五倍之高。另外嬷嬷说田里的稻粮毁了大半,为何在这两月高价之时,府中收米粮,绸缎却格外多。难不成,你们都是冤大头,只喜欢买贵的?”

安嬷嬷想话,却被龙绯云止住了,“过会我会让人点清库房里的东西,账本上记的也不能全信。去年涝灾收上的米粮,绸缎定然会与正常月份的有所区别,到时一点便知。”

纤细的手指拿出了绣袋交给了玉鸢,“去开了仓库门,你和玉芙将账本上的东西核对一遍。”

跪在地上的静嬷嬷,两只手藏在袖子里,微微发抖。

货不对账,到时她们都得遭殃。

安嬷嬷壮着胆,强压着害怕道:“小姐有所不知,去年到今年已吃了不少米粮,那些涝时的丝绸品质不好都赐给了下人,库房之中许是没有账本上记得这么多。”

“哦?”龙绯云一挑眉头,赤瞳上扬,冰冷又明亮,看得安嬷嬷一惊,莫名想到了矫捷又食人的豹子。

她轻声道:“我没记错的话,丝绸唯有一等丫鬟才能用,而且不是每个月份都发,唯有逢年过节,才会给月银的同时发放赏赐。去年六七月至今,也不曾有过几个节日,想来库房中的丝绸应该还有不少。”

安嬷嬷彻底没了言语,她没想到大小姐细致如此,将每一笔账算得一清二楚,根本糊弄不得。

这样的人又岂会是传言中蠢笨无才的草包!

等了许久,玉鸢,玉芙才从库房里回来,向龙绯云禀报道:“小姐,奴婢都仔细查找过了,未曾找到那批质量稍差的丝绸,米粮倒还有些,绝无账目上记得这么多。库房中的绸缎,都是今年年初才买入府中的。”

“巧立名目,贪赃敛财,两个嬷嬷都是好本事。这几处显而易见的错账,已有几千两银子。云嬷嬷你说,家法上如何处置欺上瞒下的刁奴?”龙绯云扬声问道,神色清冷毫不留情。

云嬷嬷冷声回禀:“欺瞒糊弄主子者,砍手剁脚,扔出龙家。”

“小姐……”乍听之下,静嬷嬷与安嬷嬷都惶然地抬起头,祈求地盯着龙绯云。

软榻上的人影,垂下眸光,赤红的瞳宛若冰冷的妖月,“两位嬷嬷还有什么想说的?还是两位嬷嬷不想断手缺脚,想要揭露背后指使你们做假账的人?”

两个女管事,自然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她们顶多能捞些油水前,而后面真正坐享其成,等着数钱入小金库的定然是以前的后院之首——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