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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神在在地皱着眉,鄙视地看着赵德成:“你这样不行, 不关心国家大事啊。三年前邓爷爷就说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我不偷不抢的, 用劳动和智慧致富, 又有什么错了?”
周围的人都是愣愣的,这小孩,太厉害了吧?
赵德成脸一红:“小平同志叫我们勤劳致富, 你这叫不劳而获!对对, 转手就倒卖,这不是不劳而获, 是什么?!”
邱明泉看看他,那眼光有点冷冷的, 带着不屑。
“你这么大的人, 怎能胡说八道呢?”他叹了口,小孩子这种口吻, 尤其有杀伤力,“我分析你们的出货量, 调查附近学校的需求, 到几家商场轮流观察, 在这里整整一天, 就啃了一只馒头, 水都没喝上一口,怎么能说我不劳而获呢?”
周围的围观群众:“……”
服气了这个!
王娟在柜台里听得又是惊讶,又是心软,隔着玻璃柜台将自己的杯子递出来:“来来,孩子喝点水。”
邱明泉跑过去感激地接了过来,“咕嘟嘟”也不客气,就喝了大半杯。
“谢谢阿姨。”占据了邱明泉身体的封大总裁收起了凌厉,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泪花,“您比我妈还好呢。”
王娟“扑哧”一笑:“那你妈呢?怎么不跟着你,叫你一个人来。”
邱明泉眼圈瞬间就红了:“……我妈早死了。”
意识角落里,真正的邱明泉满头黑线:“喂,封总,戏过了吧?我是被人遗弃的,爹妈应该还活着呢?”
“抛弃小孩子的人,活着你就当他们死了吧!”封睿斩钉截铁。
“……”
王娟是文具组的老营业员,赵德成仗着家里表亲关系升上来,她本就不服气他,现在一看邱明泉这可怜的小模样,当妈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立刻就在一边帮腔了。
“李科长,我觉得这小娃娃说的蛮对的。”她慢条斯理地点着用凤仙花汁涂的红指甲,“这可是人民群众的商场,凭什么不叫人民的小孩进来呢?你们说是吧?”
四周就有围观的群众跟着起哄,都觉得好玩:“是啊是啊,我觉得这小孩说的对!”
“王娟!我警告你,不要跟犯罪分子沆瀣一气!”赵德成目露凶光,手指着王娟,“这个月的评优奖金十元钱,你还要不要了!”
忽然地,一个声音从人群背后冷冷传出来,带着威严。
“谁这么厉害,评优一句话就不给了?你们文具组的评优,就是这样做的?”
赵德成和王娟看清来人,全都猛然一愣。人群中走出来的男人,不正是商场新提拔的曲总经理吗?
曲经理年轻力壮,正经财经院校本科毕业,是这一批商业战线被提拔的年轻干部,思想活跃,在商场的经营雷厉风行,可厉害呢!
今天他正陪着老同学在各层巡查和参观,在外面已经悄悄听了一会。
一开始还忍着火,直到听到赵德成那句威胁,实在是气得不轻。——都说老国企作风混乱,没有规章制度可循,果然,今儿就亲眼见到了!
曲经理拨开人群走进来,冷冷地瞪着赵德成:“文具组组长是吧,好大威风,好大煞气啊。”
大冬天的,赵德成的汗都快下来了。
这可是刚刚上任的总经理,听说上面很是器重。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那把火烧到哪里呢?……
曲逸飞转过头,和气地对邱明泉道:“小朋友,假如商场真的不给你在这里卖笔,你要怎么办啊?”
面前的小孩乌溜溜的眼珠看着他:“您不会的。”
“哦,为什么?”
“您是商场的大领导吧?”真正的封大总裁观察着他,神态天真而狡黠,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第一,你们没有明文说不准在贵商场的地方交易,就算派出所来问,也不会支持的;第二,商品流通和加价贩卖,只要是愿打愿挨,又不危害国计民生,就不是错误,相反,是市场必要的润滑剂嘛。”
柜台里的王娟听着听着,一口水就从搪瓷杯子里喷了出来。
——哎哟!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比他们商场的大领导在元旦动员会上,说的还好听呢!
曲经理更是惊地微微张开了嘴,这这……这孩子才多大?是修炼成精的千年老怪,还是家学渊源?
这一大堆词语,叫他这个财经大学毕业生,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啊!
愣了半晌,他笑了。
他亲自弯下腰,把落了满地的笔盒全都捡起来,装在了邱明泉的书包里。
“小朋友,你说的非常好。”他转过头,不怒自威地看着赵德成,“只要是我们商厦的顾客,我们就会欢迎。早就和你们说过,‘为人民服务’不是一句空话,像你这样,不听新闻、不学新精神的。迟早要被时代淘汰!”
赵德成脸涨得通红,腿肚子发软,却一句话也不敢回嘴。
曲逸飞又看了看保卫科的两个人,脸色同样严肃:“身为保卫科的同志,更应该懂一点法律。这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他购买了本商厦的东西,在这间商场里,你们更有保护他这个小顾客的义务。”
李科长脸涨红了:“总经理,我、我们懂了。下次一定会去好好学习!”
曲经理看着赵德成,想着刚刚自己还和老同学信誓旦旦说要搞好经营的大话,就越发觉得丢脸:“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观察断货,你身为文具组的组长,假如平时用心点,难道不应该早点申请进货?”
王娟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刀:“我们好几天前就往上汇报了,说是英雄金笔卖得好,组长说不用我们管呢。”
这个赵德成,仗着自己家和老领导有点亲戚关系,不尊重她们这些一线的老员工,王娟早就瞧他不爽了!
曲经理含怒再瞪了赵德成一眼:“这样负责的营业员,评优奖金一分钱都不准少。你再干不好,就退位让贤!”
赵德成哈着腰:“领导教育得对!我知道了,一定会去好好学习!”
曲逸飞再次笑着拍了拍邱明泉的头:“小朋友,你放心在这里,我们精品商厦,欢迎所有的顾客,也欢迎你!”
分开人群,他走向远远站在一边的老同学。
他身后,邱明泉没有看到魏清远,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吆喝:“诸位叔叔阿姨,看看这些金笔吧。保证货真价实!……”
赵德成目送曲经理离开,心里气得快要炸开。
他一把抄起柜台里的座机,拨通了内线电话:“喂,供销科啊?我是文具柜台!英雄金笔进货的事,怎么样了?……什么,一星期以后全面到货?好好,那就好!”
扔下电话,他嗤笑一声,恶狠狠斜睨邱明泉:“赔死这些小贩子!”
这一下,柜组里好几个营业员都心里一动。
东申市从来都是全国经济弄潮、思想开放的先行地,对于赚钱和财富的敏感,是很多东申市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在这改革开放春风逐渐逼近的时代,从来都不缺乏头脑活泛的平民百姓们。
王娟冲着邱明泉招手,叫了他过来:“小泉啊,你说阿姨对你好不好?”
邱明泉赶紧点点头:“谢谢王阿姨照顾!”
这不是客套话,王娟不是刻薄的人,每逢有顾客和邱明泉讨价还价,她都顺口帮着说几句:“别的商场也全都没货了,全国都断货!”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大实话,足够留住了想往别的商场碰碰运气的一些顾客,咬牙买下了邱明泉手里的金笔,这明显的好意,邱明泉又怎么会不感激
“你也听到了,最慢下周,14K金笔系列就能全面重新到货了,你可小心点啊!”王娟担忧地道。
他斜眼看了邱明泉一眼,正看见那双迥异于孩童的奇特眸子,忽然心里涌起一种诡异的恐惧。
——这男孩,说的不是假话,他是来真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假如再放狠话,这个魔鬼一样淡定的孩子,说不定真的会在谈笑间,狠狠刺穿他的脑袋!
感受着太阳穴边忽然逼近的灼热,他所有的彪悍全都消失无踪,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他忽然蹬着腿大叫:“放开我,我说着玩的!……我不弄你,也不来搞你家人!”
他颤抖着牙齿,浑身紧绷着一动不动,不断求饶:“真的真的……我保证再也不找你麻烦,你放下钳子,有话好好说……”
邱明泉没有动。
他歪着头,细细地看着王大全鬓角渗出的冷汗,再看了看他裤裆洇开的一片可疑污迹,嘴角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
“听着,我知道你背后有人。”他用极低的声音在王大全耳边道,“我也知道这里的地皮要升值的。”
王大全蓦然眼睛睁大,惊骇无比地斜眼看着他。
这一带郊区说不定要搞大建设大开发,正在四处邀请专家,即将开研讨会,他背后的人知道不稀奇,可这贫困大棚区的一个毛头孩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说一遍。你叫我们无家可归,我就有本法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邱明泉嗤笑一声,忽然将手一松,把王大全重重推了出去。
脑后一阵轻微的风声,带着奸险的狠意,邱明泉瞳孔一缩,猛然回头,眼角余光正看见一个人抡着木棒砸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邱爷爷,忽然狂吼了一嗓子,目眦欲裂,举起身边的一块煤球,狠狠向着那人头上砸去!
煤球正中那人,砸得他满头满眼都是乌黑的煤灰,旁边的吴大根也咬咬牙,胡乱抓了几块煤球,狠狠地向着几个扑上来助战的人乱砸。
邱明泉抓住这一瞬工夫,倏忽之间欺身上前,一火钳抽在了那偷袭者的小腿上。
冬天穿着棉裤,可是靠得近的,依旧能听见一声类似骨裂的声响,紧接着,同样的哀嚎炸裂了所有人的耳膜。
……刘东风只觉得有点蒙。
这是他眼花呢,还是巧合?这几下出手兔起鹘落,假如不是从小看着明泉长大,他简直觉得这是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军人。
片刻之间,连伤三人,自己却毫发无伤?
邱明泉沉默地后退几步,小小的身体把满眼通红、喘着粗气的邱爷爷护在了身后。
“爷爷,交给我。”他柔声细语,直视前方的目光却如同嗜血的小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个流氓。
王大全浑身冷汗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转身就往外跑,身后,几个地痞赶紧搀扶起受伤的两个同伴,飞也似的跟着跑了出去。
大院里,寂静终于被打破,王婶颤抖着,狠狠把老公吴大根扯了回来,小声埋怨:“你疯了!打那些人?……”
刘琴花也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那流氓头子说会给她家一个公平点的价格,可是……又有谁真的愿意举家搬迁,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再说,按照这些恶霸的做法,自家儿子那脾气,真的能忍到最后?
果然,刘东风咬了咬牙:“妈,我去向局里汇报!”
刘琴花欲言又止,苦笑:“上次我们都去过警察局,可是接待的民警很为难,这事属于自愿商量,对方又没有真的伤人,只是骚扰,他们暂时管不了。”
刘东风怒道:“现在是没动手,可是万一这些流氓真的杀人放火,不就晚了吗?我就不信这个邪!”
邱奶奶心惊胆战,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着急万分地拉过邱明泉:“小泉……有没有伤到哪里?给奶奶看看!”
邱明泉这时已经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乖巧,紧紧地握住了奶奶的手:“我一点事都没有呢!”
邱爷爷在一边沉默地站着,苍老的手隐约有点颤抖。
邱奶奶犹自惊怕,颤声问:“下次不准那样乱来的,万一真的伤到人——”
说到这,她却一下子卡壳了——何止伤人,刚刚孙子把烧红的火钳按到人身上,已经严重伤人了啊。
邱明泉温和地抱住了奶奶,看到老人没有像前世那样被打到脑震荡,心里一阵激荡。
“奶奶……我是大人了。”他由衷地安慰着,转过身,他同样搂了搂浑身僵硬的爷爷,想起老人刚刚状若疯狂的样子,心里一阵心酸。
封大总裁功成身退,心满意足:“什么人渣来,以后就都像今天这样,狠狠打回去。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听过没?”
他一本正经地道:“下面的事你自己搞定啊,记得要联合群众。”
邱明泉转过头,冲着正七嘴八舌的邻居们淡淡开口:“那些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还会回来。”他认真地看着四周的大人,完全没有小孩子的唯唯诺诺,神态自然。
大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刘琴花急忙问:“小泉,你想说啥?”
邱明泉沉默了一下,前世他虽然身处社会底层,可是最基本的城市变迁,又怎么会不知道?
“各位叔叔阿姨,前几天,我在烟酒店偷偷听到他们几个人说,这里以后要搞什么大建设,地皮会升值。”
大院里的人都一声惊呼,就算再不懂经济的人,也知道简单的常识:难怪这些地痞流氓忽然欺上门来,逼着他们低价卖房卖地。
“那我们这房子,这地……能值多少钱啊?”王婶两眼发光,看着邱明泉。
不知不觉地,她片刻前对邱明泉的鄙视心早已经化成了深深的敬畏,这孩子要狠能狠,要说能说,怎么以前就是个闷葫芦呢?
邱明泉扬起眉,诚实地道:“这要是真的,那就是大事——以后这里就是大东申市的新区,我们手里的房子,升值十倍不是梦,再过十年,升值一百倍也不是没可能。”
“喂喂,你还是不要说什么新区这种超前的词!”封睿立刻提醒,“现在距离真正的上面决策还早,你别露馅。”
果然,大院子里的人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脑子里一团糊涂。
刘琴花将信将疑地咋舌:“明泉,你这……别是信口开河吧?”
十倍、百倍,这是什么概念?!
邱明泉没有再解释,却露出困惑的表情:“那这些人,又为什么拼死也要逼着我们卖房呢?……”
这一下,众位邻居终于不出声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急切活动。
这小娃说的有道理,这些像嗜血鲨鱼一样扑上来的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吧?
一想到那可能的前景,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热,有人就猛地一拍大腿:“这样说来,死也要和他们拼了!”
这时候的东申市郊区房价不过几百元一平,原先数万元的总房价,可现在,极有可能是一笔巨大金额,这哪能白白拱手相让?
“对对,我们联合起来,齐心协力,不和他们妥协!”
“哪家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咱们一起上,帮别人,就是帮自己!要想保住我们的房子,一定不能怕事!”
封大总裁看着群情激昂的邻居们,随口点评着:“干得好。这个时候,为了绑住大家同心协力,也只能抛出信息,点出利益了。”
——这世上,唯有利益联盟牢不可破,自成友军。
邱明泉回想着刚刚他兴奋不已的样子,忽然在心里问:“你……你是不是觉得那样打人,挺过瘾的?”
封大总裁沉默了一下,在心里意犹未尽地回味,半晌才神秘一笑:“你不懂。”
何止过瘾,简直爽爆了好吗!……
“对了,以后有这种事,你就直接交给我嘛。”封大总裁循循善诱,“就当你给我每天放放风,我这么憋在玉石里,很容易心理不健康的。”
邱明泉愣了一下:“你……很难受吗?”
“你觉得呢?我前世那么风光,现在连具身体都没留下,只剩下一缕残魂,不能吃,不能动,和高位截瘫的老人有什么区别?”封大总裁小心观察着邱明泉的反应,刻意放低声音,加上少见的伤感和萧索。
邱明泉不说话了,心里莫名就是一酸。他嘴角嚅动几下,忽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胸前的吊坠。
封睿呆住了。
这个蠢货,这是在表示安慰?果然,滥好人一个,心软,冲动,很容易被洗脑和打动。
……假如长时间占用他的身体,会不会慢慢增加控制力,最终干脆鸠占鹊巢呢?那些小说里,说的什么夺舍,不知道有没有操作性。
封大总裁冷血又贪婪地开始浮想联翩,差点被这美好的前景激动地笑出声。
邱明泉家的煤炉被踢,早饭撒了一地,几个邻居互相看看,竟然争先恐后地分别送了些早饭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