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给若瑶瞧了瞧脉问叶儿:“这几日嫂子胃口如何?”

叶儿一听就笑了:“真跟姑娘说的一样呢,这过了头仨月,小姐的胃口就好了起来,吃的也多了,而且,时常想出的吃食叫人哭笑不得呢,姑娘是知道的,小姐最不喜欢吃香椿,那年姑娘做的那个香椿鸡蛋卷,也只尝了一口就摇头,前儿不知怎么想起来了,一早就要吃,说夜里想了半宿,就要吃这个,想那香椿是春天时候才有的东西,如今这都入秋了,哪找去啊,还是咱们大爷心疼小姐,从早上跑到晌午,才从叶府厨娘家里找了一把干香椿,厨子照着姑娘的法子做了,奴婢尝了一口,干巴巴没什么味儿,亏了小姐倒都吃了,小姐这一怀了身子连口味都变了。”

若瑶拉着怀清道:“这丫头的一张嘴如今更是唠叨的不行,我昨儿还说,这么爱说话,赶明儿非得给她寻个聋子嫁了不可,要不然得给她吵死。”

叶儿脸一红:“说小姐呢,怎么岔到奴婢这儿来了。”四下瞧了瞧奇怪的道:“刚甘草还在这儿呢,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剩下银翘了。”

若瑶笑道:“她有正事呢,哪有空听你唠叨。”

叶儿撇撇嘴:“什么正事,一定是出去寻陈皮说体己话去了,待我搅合他们去。”说着跑了出去。

怀清忍不住笑了:“叶儿这丫头倒比之前活泼了不少。”

若瑶点点头:“以前在叶府虽说是我跟前儿的,到底府里的规矩大,倒束了这丫头的性子,如今家里就我跟你哥两个主子,刘成性子稳妥,陈皮几个跟她又熟,才放开了性子。”

怀清道:“说起来叶儿也不小了,该给她寻个婆家才是。”

若瑶:“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叶儿不着急,陈皮跟甘草两个可不能耽搁了。”

怀清:“今儿也想着跟嫂子说这事儿呢,当年我就说给他们把事儿办了,可两人都摇头,非说要等我嫁了,再说他们的事儿,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年,眼瞅你们要去江南,这一走不定几年才能回来呢,正要跟嫂子商量,不如就着这两天吏部的文书还没下来,把他们的事儿促成了,回头他们夫妻跟着你们一块儿走岂不好。”

若瑶道:“这事儿你哥前几日就跟我商量好了,你哥的意思把他们两人的事儿办了以后,就让陈皮留下来跟着你,虽说王府里不缺人使,到底不是从小跟着你的,那心肠拿不准向着谁呢,倒是该有一个自己的心腹才是,你身边统共就一个甘草一个银翘,若是甘草走了,哪还有人,倒不如把陈皮也留下,外头也有个自己人,你说呢。”

怀清道:“如此虽好,只不过哥跟前少了陈皮,恐有些折手。”

若瑶笑了一声:“少了陈皮还有牛蒡门冬几个呢,再说,我不是没把刘成给你吗,刘成我是真舍不得的,办事周到底细,有他管着上下,我可省大心了,这次去江南,你哥说给长安寻个博学鸿儒的先生,好好指拨指拨他的学问,比入太学强,太学里都是些王孙子弟,长安去了,你哥怕他受欺负,故此要带着他走。”

怀清点点头,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太学虽说是大燕最好的学府,学生却一个比着一个来头大,都是小霸王,什么祸都敢惹,虽说长安性子稳,到底是个孩子,真要是有个什么差池,也对不住他爹,倒是哥这个法子最好。

若瑶见她应了,又不禁问:“你那天去宫里,皇后可难为你了不曾?你可不知道,你哥这两天觉都没睡好,就怕你受委屈呢。”

怀清摇摇头:“那天我们去的时候,皇上也在坤德殿,磕了头就让我们回了。”

若瑶松了口气:“这就好,说起来也让人想不到,之前皇上那么对你,还巴巴的赐了个木如意,不想后来却对你如此青眼,想来是怕皇后娘娘因余家两位老爷的事儿迁怒你,帮你撑腰去了,不然,皇后指定不会轻易就放过你的,不过,怎么说她也是你正经婆婆,不能总这么着,你寻个机会跟她好好说开此事吧,余家老爷囚禁根本不干你的事啊。”

怀清道:“嫂子就别操心我了,你这身子越来越重,这一路南下可要做十几天船,你能成吗?”

若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放心吧,这孩子结实着呢,也不怎么皮,是个疼娘的,我琢磨着是个小子,前儿我做梦,梦见老大一颗树,倒是忘了是什么树了,就记那树帽子大的遮云蔽日,一阵风过哗啦啦的响,就长在咱们张家桑园村的老宅里头,跟老太君提起这个梦,老太君说正是应着生贵子的好兆头呢。”

怀清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若瑶忍不住笑了起来:“认识你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你拜佛,只不过,你这临时抱佛脚能有用吗?”

怀清笑道:“有用没用的都是我这当姑姑的心意,望着他能一生安乐才好。”

若瑶心里不由一暖:“怀济那天也是这么说,你们兄妹俩倒是一个心思。”

怀清想起什么,叫银翘把带来的包袱拿过来放到炕桌上,若瑶道:“这是什么?”

银翘道:“账本子,姑娘让奴婢给大奶奶带了过来。”

若瑶愣了一下:“哪里的账本?”

银翘噗嗤笑了一声道:“可见大奶奶是个甩手掌柜,这可不是咱家的账本子吗。”

怀清打开包袱,拿出最上面一本递给若瑶:“这是庆福堂分红的账本,余家的规矩,小年汇总结账,分红银子过了小年定会送来的,一笔一笔记得清楚,都在这上头呢。”

说着,把底下一本也递了过去:“这是南阳那三十倾冬菇田的分红账,这个银子跟庆福堂是分着的,不过结账却在一天,故此也会一并送过来,到时候,嫂子叫刘成瞧着帐收银子,也别不好意思,亲兄弟明算账,这都是咱们应该得的银子,前头嫂子刚进门,后来又怀了身子,怕嫂子累了,这些帐我就帮着管了几日,如今可该交给嫂子了。”

若瑶一愣,急忙道:“这如何使得,庆福堂的分红是你用药方入得干股,这分红银子就是你的,还有那冬菇田,也是你跟少东家一起弄的,这银子自然也该是你的,我跟你哥不贴着你本就不该了,哪还能拿这些银子,不成。”

怀清拉着她的手道:“嫂子说这个就外道了,那是我哥,你是我嫂子,咱们谁跟谁啊,做什么算的这么清楚,而且,我以后也用不着银子使,比不得你们,江南什么样儿,嫂子去了就知道了,那些官儿一个比一个眼皮子浅,这次更不比上回,上回不过一个扬州知府,这次哥放的是盐运副使,免不了要跟盐商打交道,那些盐商可最是奸猾,一不留神就着了他们的道儿,手里头没银子可不成,再说,以后的日子长了,真指望我哥那几个俸禄过日子哪成,这当官的若是没有外头的进项,就只能贪墨了,却让哥当个贪官儿,还不如杀了他呢。”

若瑶知道怀清说的有理,当初自己出嫁的时候,她爹也是担心这个,故此,自己的陪嫁里除既定的那些,另外还有几处庄子铺子,叫她好生打理着,可那点儿进项跟怀清手里的分红一比,可就不算什么了:“我知你的意思,可你哥若是知道我收了这个,不定要恼我呢。”

怀清笑了起来:“我哥只管当他的官,哪里会管家里的事,恐家里有多少东西都是不知道的,嫂子只管收着,若是哥恼你,有我呢,还有一样儿,嫂子需记着,咱们的银子赚来就是花的,到了江南也别省着,哥如今好歹是三品官儿,若是寒酸了叫人瞧着笑话,那些江南的官儿势力着呢,瞧的就是这个。”

好说歹说的劝着若瑶收下,又说了会儿话儿,赶着日头落下去之前回去了。

怀济跟若瑶送到仪门外,瞧着两人上了车,方回屋来,若瑶接了茶递到怀济手里问:“四皇子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怀济点点头:“四皇子跟我说盐税的事儿。”

“什么盐税?难道江南的盐税又亏空了不成?”

怀济摇摇头:“还是上回的盐税,有五百万两银子至今无着落,皇上那天跟我提了一句,叫我到了扬州严查此事,我当时还纳闷呢,这都过去一年多了,皇上怎么又想起这桩旧案来了,今儿我跟四皇子说起此事,才知道事情牵连云贵总督韩章呢。”

若瑶不禁皱了皱眉:“韩章可是六皇子的舅舅,皇上之前不提此事,如今提起来,莫不是冲着韩章去的。”

怀济点点头:“想是前头六皇子妃捅破怀清身世的事儿,惹恼了皇上。”

若瑶哼一声道:“这才是活该呢,这韩章可真坏呢,前头撺掇六皇子娶赫连清,后来又撺掇赫连清进宫告怀清的刁状,要不是怀清福大命大,这会儿早让他害的没命了,不过,他终究是淑妃的亲哥,听老太君说,皇上当年最宠的就是淑妃娘娘,后来淑妃娘娘一死,皇上还辍朝了呢,就瞧如今皇上对六皇子的偏爱,也能瞧出来,四皇子是什么意思?”

怀济道:“四皇子叫我秉公处理此事,若韩章与此案无关便罢,若有干系,即便他是云贵总督封疆大吏,我也要参他一本,对了,你可问了怀清,皇后娘娘为难她了吗?”

若瑶笑道:“说起这个,咱们皇上还真是偏心眼儿呢,这么多皇子妃哪个不进宫谢恩,唯独怀清去的时候,皇上巴巴的过去给怀清撑腰,一早就去坤德殿了,就怕皇后为难怀清,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上这么喜欢怀清了。”

怀济这才放心,又说起陈皮跟甘草的事儿,若瑶把跟怀清商量的说了,怀济点头:“陈皮跟着我倒不如留在怀清跟前,我还能放心些。”

若瑶不禁叹息:“可见你们是亲兄妹,怀清句句都惦着你,你呢,也是处处想着她。”

怀济道:“这才是一家子呢。”

两口子说了会儿闲话不提,再说怀清,一上车就靠在慕容是怀里,闭上了眼,慕容是低头看了看她,怕她冷了,扯过自己的斗篷裹住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道:“困了?”

怀清摇摇头:“不困,就是想这么靠着你。”

慕容是轻笑一声,知道她嘴硬,昨儿晚上根本没容她怎么睡,折腾了大半宿,一早起来去了国公府,又在张家耽搁了大半天,不累才怪。

不过,慕容是也不戳破她,反而把她揽的更紧些,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说话儿儿,开始她还应着,后来越来越含糊,最后悄无声息。

慕容是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禁失笑果然睡着了,到了王府,慕容是脱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小心翼翼的抱了进去,那个小心的样儿,不知道的,还当他怀里抱了个玻璃人呢。守门的如今也都见怪不怪了,基本两位主子一出去,回来差不多都这样。

只不过,这次怀清没睡多一会儿,可福就急匆匆跑来说皇后娘娘病了,慕容是一愣:“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可福就算向天借胆儿,也不敢把那天的事儿说出来啊,海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那天皇上跟皇后在里头说话的事儿,不许对人说,其实,当时可福离得老远呢,根本不知道皇上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可从皇上一走,皇后娘娘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过了一夜,转过天就病了,这才几天都病的起不来炕了。

慕容是:“可宣了太医?”

可福点点头:“宣了,王太医跟太医院的几位一天三次请脉,药也吃了却不见效,王太医叫奴才出宫来回四爷,说让皇子妃给娘娘瞧瞧,上回娘娘的病就是皇子妃给瞧好的。”

怀清是让慕容是叫醒的,醒了才知道皇后娘娘病了,不敢耽搁,提着药箱跟慕容是进了宫,到坤德殿的时候,正碰上王泰丰来请脉,怀清跟他说了两句话儿,就知皇后娘娘这病有蹊跷,从日子算,是她跟慕容是进宫之后病的,莫非是因为自己,不能啊,虽说那天皇后娘娘对自己颇冷淡,可也没见说别的。

怀清跟着嬷嬷进了寝殿,一见床榻上躺着的人,不禁一惊,这才几天的功夫,竟然就病的起不来炕了,闭着眼躺在那儿,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的?

嬷嬷拢起帐子回道:“娘娘,四皇子妃来了。”

怀清跪下:“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睁开眼看着她,目光颇为复杂,低声道:“起来吧,我没事儿,怎么惊动皇子妃了。”

旁边的嬷嬷道:“是四皇子跟皇子妃来请安,正碰上王泰丰……”

皇后自然知道这是假话,好端端的四皇子两口子怎会进宫,又不是民间的婆媳,需晨昏定省,不定是他们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担待不起,这才去叫了他们来。

怀清上前给皇后号脉,越号眉头越紧,现代的爷爷跟她说过,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生病了不用怕,多重都无妨,世间万物都有它相生相克的规律,病也一样,只要瞧出病因,对症下药,必然能药到病除,却也有一种病最难治,就是心病,中医里也称郁症,因情志不遂或心中有事而起恙,恙由心生,抑郁而起,情志不遂,以至气阻血瘀,土受木克,胃乏生化,长此以往,便是大罗真仙也回天乏术。

后娘娘这症候正是发自心脾,她自己若想不开,便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也无济于事,怪不得王泰丰刚才跟自己直摇头呢。

怀清抬手,把皇后娘娘的手放回被子里,侧头问旁边的嬷嬷:“这两日茶饭如何?”

那嬷嬷摇摇头:“这几日都没好好吃什么,一摆上来,娘娘就说吃不下。”

怀清点点头又问:“葵水可至?”

那嬷嬷道:“正是说呢,从上个月就没见了。”说着不禁道:“皇子妃您瞧着主子是什么症候,莫非是上回的旧疾又发了不成。”

怀清摇摇头:“并非旧疾,母后这是郁症。”

郁症?嬷嬷一愣:“什么是郁症?”

怀清道:“郁症由心而起,说白了,就是心病。”

皇后不觉一震,看向她,嬷嬷忙问:“哪这郁症可要紧?”

怀清点点头:“有道是心病难医。”

皇后挥挥手:“你们都下去,让我跟皇子妃说两句话。”

嬷嬷忙把人遣了出去,寝殿里一时只剩下了怀清跟皇后娘娘,皇后看了怀清良久方道:“我不喜欢你,知道为什么吗?”

怀清没说话,皇后娘娘继续道:“你太聪明,聪明的让人害怕,你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皇上说你有大医胸怀,我不管什么大医,我就是不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就不喜欢,你让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你让我觉得自己蠢不可及。”

怀清道:“儿臣不敢。”

不敢?皇后娘娘笑了一声,笑的颇讽刺:“你比谁都敢,你说的不错,我是心病,我就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些年是为了什么,算计来算计去,到最后才知道是一场空,世上还有比我更可悲的人吗。”

怀清目光闪了闪,仿佛明白了皇后的病因,开口道:“母后何必自苦,您这么想等于给自己画地为牢,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得与失谁又说得准呢?您觉得是一场空,儿臣却不这么认为,有时候失就是得,得也是失,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绝与生都在母后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