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寿打了个哈气问跟前的小太监:“你说谁?”
小太监忙道:“是左都御史叶大人,说有急事上奏万岁呢,奴才瞧叶大人那脸色是真着急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儿?奴才也没敢问。”
海寿拍了他脑袋一下:“要记着紧守本分,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如迷糊着呢,今儿万岁爷昭幸了哪位?”
小太监道:“咱们万岁爷师傅是知道,后宫的主子们没有偏着的,按部就班的轮着来,今儿刚好轮到慧嫔,这慧嫔上个月可是因病错过了一回,盼了俩月才盼到今儿呢。”
海寿等他给自己套上鞋下地,小太监忙伺候着给他穿衣裳,海寿才道:“这也是她的命,谁让她偏赶上叶大人有事进宫呢,恐今儿晚上又白等了。”说着迈步出了自己的屋子,本来他今儿不当值可此事干系重大,自己得亲自出马。
到了寝宫,海寿见敬事房的刘顺儿在外头,凑过去低声问了一句:“进去多久了?”
刘顺低声道:“刚进去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呢,这大冷天天儿,海总管怎么过来了?”
海寿道:“如今可还不到冷的时候呢,叶大人来了,有急事,看来今儿要打搅慧嫔娘娘的好事儿了。”说着到了窗下咳嗽了一声才道:“万岁爷,叶大人来了,说有要事上奏。”
半晌儿方听里头皇上的声音传来:“召他去御书房候着。”海寿应着去了。
慧嫔颇有些委屈的看着皇上,低声道:“万岁爷,嫔妾可是盼了两个月才盼到今儿呢。”
皇上看了她一眼,慧嫔细眉大眼,生的颇有几分姿色,因是扬州人,说话带着些许软糯的南腔,柔媚入骨,身段婀娜,众多嫔妃里,皇上算喜欢她的,可再喜欢也不能坏了规矩。
皇上忽想起淑妃,目光略沉,站起来道:“朕改日再召你伺候。”撂下话迈步出了寝宫。
后头刘顺带着人进来道:“慧嫔娘娘请吧。”
慧嫔苦笑了一声,这个宫里能例外的,大概也只有当年的淑妃了,就连皇后还不是按部就班的来,一个月也比她们多一次罢了,可即便淑妃当年再受宠,如今又怎样,想起这些,慧嫔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里平和了不少。
皇上进了御书房,叶之春忙跪下磕头,皇上摆摆手道:“起来吧,这时候进宫有什么要紧事不成?”
叶之春忙把手里折子呈了上去:“这是张怀济从益州托人送到微臣手里的折子,因事态紧急,若逐级上奏,恐耽搁了大事,故此才出此下策,托微臣转奏。”
张怀济?益州?顿了顿,皇上方想起来这个张怀济是谁?拿起折子略扫了一遍,不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尹继泰这个川陕总督是干什么吃的,由着蜀地出这么大事儿,若不是张怀济托你转过这个折子来,朕还迷在鼓里呢,朕一再说灾民之事都是头等大事,上回他进京,朕苦口婆心的嘱咐,要好生安抚蜀地的灾民,合着把真的话当耳旁风了。”
叶之春道:“万岁爷,如今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啊,当务之急是得开仓放粮,蜀地近年连着闹水灾闹瘟疫,灾民都算上,可不止数十万,若这些人都涌向益州,恐会暴动。”
皇上脸色一沉:“拟旨八百里加急速令蜀地州县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叶之春暗暗抹了把汗,这口气终算松了下来,如今就盼着圣旨早到蜀地,事儿就算解决了。
回过头再说益州,就算老百姓跟益州的商家富户捐银捐粮,也抵挡不住源源不断涌向益州的灾民,虽如此,总算熬到了第五天。
怀清如今也拿不准自己先头说的六天圣旨必到,会不会实现,若不到该怎么办,莫说明天,就是今儿怎么过都是问题,怀清想想都头疼。
刘凤岳道:“怀清姑娘,外头筹回来的那些粮食可都吃尽了,城外的灾民却仍在增多,剩下的那些粮食恐过不去今儿,这眼瞅就到了放粥的时辰,若到时候没粥,那些灾民……”
怀清道:“我哥呢,怎么不见他人?”
刘凤岳道:“张大人一早便去了城外。”
怀清一愣:“我哥这时候去做什么?”
刘凤岳道:“张大人去安抚灾民。”
怀清摇摇头,心说如今那些灾民眼里看见的只是粮食,哪会听得进什么安抚,若闹起来,恐要麻烦。想着忙站起来往外走。
到了城外,就不禁皱眉,即便有守备府的官兵守着,依旧有些乱,怀清一眼就看见了她哥,正在不远的粥棚前苦口婆心的跟灾民解释什么呢。
怀清刚走过去就听见人群里有人道:“我们不听这些废话,不说开仓放粮吗,怎么不放,府衙官仓里有的是粮食,都让耗子啃了,就是不放,我们却要饿死了,往哪儿说理去,咱们不听他废话,他是当官儿,当官的没好人……”
一番话掀起周围灾民的附和大声道:“开仓放粮,开仓放粮……”声音迅速传播开去,摇山振岳一般。怀济有些着急。
怀清刚要过去就听身后的牛蒡咦了一声道:“那人奴才好像在哪儿见过……”
怀清目光一闪:“你说的可是刚在人群里嚷嚷的那个?”
牛蒡点点头,忽道:“想起来了昨儿晚上回府的时候,撞上个烂醉的酒鬼,踉踉跄跄的险些没撞上奴才,故此奴才记下了他的脸,左边眉头有胎记,正是此人。”
怀清道:“果真没认错?”牛蒡又看了看点点头:“绝不会错。”
怀清点点头:“如此倒可将计就计。”
想到此走过去凑近怀济耳边说了几句,怀济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大声道:“父老乡亲们放心,便不开仓放粮,我张怀济不能许诺别的,至少能允诺各位一天一碗插筷不倒的粥,怀济也已上奏皇上开仓放粮,只等万岁爷的圣旨一到,不止我益州,蜀地各个州县都会开仓放粮。”
怀济话音一落,下头的人群略安静了一会儿,却又有个人道:“你说的好听,这都快到施粥的时辰了,就这点儿粮食哪够我们这么多人吃的,若不开官仓,难道我们要饿死不成。”
怀济抬手指着说话的人:“有什么话你到本官跟前说,本官直接回答你岂不清楚明白,在乡亲们中间嚷嚷毫无用处,你近前来。”
那人不想怀济会针对他,脑袋一转就想往灾民群里头扎,不妨两个衙差过去一把把他揪了出来。
刘凤岳上下打量这人一遭,暗道这人瞧着可不像个灾民的样儿,就这些灾民一个个饿的皮包骨一般,哪像这位脸吃的溜圆儿,都冒油光,身上的衣裳显然是故意弄的七八个补丁,再看脑袋,虽说戴着个破斗笠,可从里头露出的几绺头发也看不出丝毫脏污,刘凤岳立时就明白怎么回事,这是有人怕事儿闹不大,特意找了这些托煽动灾民闹事呢。
那人给抓出来,不免有些胆怯,磕磕巴巴的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把我抓过来做什么?”
怀济挥挥手,衙差放开他,这厮却让不敢看怀济,怀济道:“你一个劲儿说要饿死了,我来问你,这五天来,城外的粥棚是不是按时舍粥,舍出去的粥是不是像本官承诺的那般插筷不倒。”
这厮哼一声道:“前头四天有粥,可不能说今儿也有。”
张怀济哼了一声:“本官瞧你也不像灾民。”
那厮一听更有些虚:“怎,怎不像了?”
刘凤岳道:“你当别人都傻啊,你看看身后的灾民什么样儿,再看看你自己,吃的肥头大耳,你这样的要是灾民,我大燕上下的百姓都争着去当灾民了。”
“我,我就是灾民,谁规定灾民就不能胖了。”那厮还要强词夺理。
怀济看向灾民道:“乡亲们来认认这位可是哪位的同乡?”
那些灾民这时方看着前头的人,纷纷摇头说不识,怀济道:“乡亲们自然不识,这人根本就不是灾民,是混进来闹事的,昨儿夜里还在益州城里喝的烂醉呢,今儿就到城外装灾民,你意欲何为?”说到最后声音已极为冷厉。
那厮汗都下来了,怎么也未想到昨儿自己喝醉的事儿怀济会知道,却仍咬着牙道:“你,你胡说,我我饭都吃不上了,哪会吃酒?”
怀济道:“说本官冤枉你,不若把你外头这件衣裳脱了,叫乡亲们闻闻可有酒气?”
怀济一这么说,那厮倒松了口气,出来的时候自己可是洗了澡,里外都换了衣裳,怎可能还有酒气,故此,想都没想伸手就把外头的衣裳脱了。
他这一脱衣裳,后头的灾民纷纷窃窃私语,那厮还没回过味儿来呢,刘凤岳道:“还不认,看看你自己里头穿的什么,这样干净整齐的中衣可是灾民能穿的吗?”那厮一惊回过神儿来,方知上当。
刘凤岳冷笑一声:“煽动灾民闹事,可知该当何罪?”
那厮一听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冲着怀济直磕头:“大人饶命,饶命啊,是总督府的大管家给了小的银子,让小的来这儿煽动灾民闹事的,不干小人的事儿啊。”
怀济目光一闪喝道:“胡说,总督大人是何等样人,怎会做出这样下作之事,先关起来落后审问清楚再定罪。”怀济话音刚落,上来两个衙差把那厮堵了嘴五花大绑的带走了。
怀济方转向灾民:“非是怀济不开官仓,而是此事干系重大,且,就算益州开了官仓,也难接济蜀地全部灾民,不过,乡亲们尽管放心,即便晚些,晌午前必让大家吃上一顿饱饭,怀济说到做到。”
灾民们不信的道:“大人此话当真?”
怀济点点头:“当真。”怀济的一句承诺,灾民们缓缓退了回去,张怀济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刘凤岳不禁低声道:“怀清姑娘,大人这话是真吗,晌午之前必让大家吃上一顿饱饭,粮食从何处来?”
怀清道:“刘大人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刘凤岳一愣:“怎还有假话实话之分?”
怀清道:“假话就是晌午之前,必让大家吃上一顿饱饭,实话就是,怀清也不知粮食从何处来。”
刘凤岳大惊:“姑娘,这般时候可开不得半点玩笑啊。”
怀清苦笑一声:“刘大人觉得怀清有多大的心,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只不过,若不如此,可还有别的法子?”
刘凤岳默然,很清楚怀清说的是,这时候除了拖,仿佛没有第二个法子,只不过,这眼瞅就到晌午了,若到时候没有粮食,这些灾民……刘凤岳想都不敢想,琢磨自己这条老命弄不好得交代到今儿了,算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人家张大人兄妹俩都不怕,自己又怕什么,那句老话儿怎么说的来着,该死活不了。
刘凤岳正在这儿瞎捉摸呢,忽见陈皮跑了过来,这小子从四天前就不见影儿了,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更不知这会儿又从哪儿钻出来的。
到了跟前,在怀清耳边嘀咕了几句,怀清目光一闪跟怀济道:“哥,吩咐底下的人生火造饭吧。”
怀济道:“小妹莫打趣为兄,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如何造饭?”
怀清笑道:“粮食这就到了,哥,您瞧,那不是吗。”
怀济跟刘凤岳听了,同时看向怀清指的方向,果见东边官道上来了一对马车,乌泱泱,瞧着怎么也有数十辆之多,车上满载着麻包像是装着粮食,而那车头插的标识来看,竟是余家的药车。
刘凤岳道:“莫非是余少东家?”
怀清点点头:“四天前我跟少东家就商量好了,因少东家一行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回来,故此,也只当成最后一步救命的棋,到底少东家不负所托,有了这些粮食,我哥应该不会食言了吧。”
刘凤岳真是从心里服了,服了这丫头,虽是女子,真有几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筹谋,自己只知道犯愁,可这丫头却积极的去解决,从第一天开始就把这一步一步的棋都想好了,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恐怎么都不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聪明机智的女子,让他这个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实在汗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