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道:“出京前四皇子曾跟我说过,尹继泰这人虽位高权重,却不是任意妄为之人,且为人谨慎,不似邱明臣持宠而娇,忘了本份,想来不会为了此等小事为难哥哥。”

四皇子?余隽愣了一下,不禁暗暗打量怀清,见她提起四皇子的时候神情颇为自然,不禁暗道,记得不久前,她提起表兄还会不自觉皱眉,一副不乐意提的样儿,如今这般莫非她跟表兄之间有什么……

余隽从来都知道表兄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弃,对东西物件儿都如此,更何况对自己的心上人了,说起来也莫怪表兄如此,若是为了怀清做什么不值得呢。

冯子京半个月后到的益州,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怀清叫石头帮着他安置在府衙后头的小院,厨子跟小厮都是早备下的,只等冯子京这个主人一来就上前伺候。

冯子京也没想到怀济会如此待他,处处安置妥当,这份恩义着实让人感动,故此,更踏下心来要帮着怀济,帮着蜀地,更帮着自己做出一番大事来。存了这份心,只在益州待了一日,就带着小厮去勘察民江上下游的状况去了。冯子京既来,筑堰的事儿就算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老天爷了。

一晃便过了重阳,院子里的两盆菊花谢了,怀清让移到屋子里去,这么贵的花,虽说无花可赏了,也不能丢了吧,叫银翘照顾着说不定明年还开呢。

这几天阴天,怀清便又不想出屋了,只在屋里翻书写大字消遣,甘草在炕边儿上一边儿做针线,一边儿跟怀清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儿。

甘草笑道:“姑娘是没瞧见,那天冯大人刚来的时候,脸上可还带着伤呢,正好我到前头去,瞧了个满眼,半边脸儿留下几条浅淡的疤,瞧着倒像挠的,姑娘前头还说冯大人得拖家带口的来,如今就一个人耍单帮,脸上还有这样的伤,弄不好是两口子闹翻了动起手来,让冯夫人挠的。”

银翘把茶放在桌上,听了这话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话儿可是,连咱们府里的厨娘私下里都说冯大人指定是个惧内的,光瞧那脸上的伤就知道了。”

怀清板起脸瞪了两人一眼道:“背后论人长短岂非君子所为,回头去知会府里上下,不许再私下议论此事,若再让我听见一星半点儿,莫怪我不讲情面。”甘草跟银翘两人知道别瞧姑娘平时好说话儿,真板起脸也是说一不二,忙低下头应了。

主仆三人正在这儿说着话儿,忽的石头进来道:“姐姐,可不好呢,灾民把咱们益州城的城门都围了,亏了府丞刘大人及时下令关了城门,不然灾民涌进来,益州可乱了,姐姐是没瞧见,乌泱泱的跟潮水似的,石头瞧着怎么也有数万人之多,这还是现在,到明儿不知又会多多少呢,一个个饿的眼睛都蓝了,恨不能连城门都嚼了。”

怀清一惊,蹭一下站起来道:“哪里来的如此多的灾民?”

石头摇摇头:“可是呢,听见说不知从哪儿得的信儿,说咱们益州府要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故此都奔着益州来了。”

怀清脸色一变,暗道,自己还真是高看了尹继泰,能干出这种事儿的除他再无第二个人,他对蜀地最为熟悉,只要使人去灾民聚集之处散播些许谣言,那些灾民如今命都快没了,哪还顾得分辨是不是谣言呢,只要有活的希望,谁不奔着来。

想起什么,忙道:“我哥呢?”

石头:“大人正跟府丞刘大人在前头商量此事呢。”

刘凤岳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儿,可即便如此,没有圣旨就开仓放粮也绝不可行,皇上若追究下来,可不止头上这顶乌纱帽,恐脑袋都要搬家,却发现张怀济极为执拗,别说乌纱帽了,就连命都不在乎,真是一心为了老百姓什么事都敢干。

刘凤岳也知道张怀济一心为民可敬,却有时候也得先把自己保住了再说,想到此,又劝道:“张大人,没有圣旨私自开仓放粮,若追究下来可是死罪啊。”

怀济道:“刘大人放心,此事有怀济一力承担。”

刘凤岳见劝不住,急的汗都下来了,正着急呢,忽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哥若有个闪失,难道就不顾惜小妹了吗?”

刘凤岳一见怀清来了,暗暗松了口气,治益州瘟疫的特效药可就是这位跟庆福堂的掌柜弄出来的,这位别看年纪不大,医术却不容小觑。

这些日子瞧过来,兄妹的感情真不一般,想也是,父母早丧,兄妹俩相依为命,自然感情跟别人不同,且,张大人平日有意无意的就会提起自己的妹子,言谈之间对这个妹子颇为服气,故此,张怀清来了,或许真能劝住张大人也未可知。

刘凤岳如今的希望可是全寄托在怀清身上了,不想怀济却道:“哥哥非是不顾惜小妹,只是那些灾民……”

怀清:“哥可曾想过,即便开仓放粮,便穷尽益州官仓里所有的粮食,可能救济整个蜀地的灾民吗?”

“这……”怀清犹豫了,很清楚对于整个蜀地的灾民来说,益州这点儿粮食只能算杯水车薪:“可如今灾民已在益州城外,难道哥哥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而毫无作为,这岂是为官之道。”

怀清道:“自是不能让灾民饿死,如今却又一计,哥哥速上折子请求皇上下旨让蜀地各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怀济:“便如此,如何来得及?”

怀清:“故此,益州这边也要筹粮,筹银,筹衣。”

怀济愣了愣:“怎么个筹法儿?”

怀清:“如今过了重阳,天气渐冷,灾民可不止饿还冷,哥可亲自呼吁益州的百姓捐粮捐物,益州百姓也深受瘟疫洪涝之苦,自是能切身体会灾民的痛苦,怀清相信,只要有些良心的百姓此时都不会袖手旁观,另外,哥可把益州城所有的商家富户都集中起来,借粮。”

刘凤岳道:“那些商家富户虽囤积粮食千万,可想从他们手里借出来,却难啊。”

怀清:“他们借不借是他们的事儿,此事哥哥却非做不可,怀清不信,益州这么多商家富户就没一个慈善之人,哪怕有一个也是好的。”

怀济:“难道这些能够吗?”

怀清摇摇头:“远远不够,却可应付一时,只要等到皇上的圣旨下来,蜀地各个官仓同时放粮,既救了了灾民,又可解了益州之难,如此方是两全其美之策。”

刘凤岳道:“姑娘怎知皇上的圣旨能下来,若拖个数月,便益州所有的富户把家里的粮食都借出来,恐也不够。”

莫怪刘凤岳如此说,虽张怀济是四品知府,却也没有直接密奏皇上的特权,若要上奏必须按部就班逐级来,这次的事儿,刘凤岳觉得,肯定有人要为难张怀济,而想来想去,刘凤岳能想到的只有总督尹继泰。

前两日城西南戏班子里的台柱子李桂忽然没了,隔一日在河里头发现,在河里泡了一天一宿,肿的都不成样子了,而李桂跟总督府二少爷的事儿,刘凤岳可是知道的,也因此引出张怀济的妹子跟总督府二少爷争房子的事儿,以及张怀清害的尹进宝大病一场。

这些事儿从前往后想来,刘凤岳觉得,张怀清跟尹进宝肯定有过梁子,要不然,也不至于闹成这般。

尹继泰想给儿子拔份儿,为难不了张怀清,自然要为难张怀济,所以,这些事儿十之八,九都是尹继泰搞出来的。

刘凤岳这时心里真有些后悔,琢磨自己选择张怀济是不是有点儿草率了,刚来益州就跟总督尹继泰对上,这以后能有好儿吗,可如今想再往后缩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上了,万一自己这一把赌对了,跟张怀济的关系就更瓷实了。

刘凤岳之所以敢赌这一把,也是因为怀清,这丫头既然明知尹进宝是总督尹继泰的二公子,还跟他争房子,就说明有底气,不然,这不等于上赶着找不自在吗。

且,就凭这丫头刚的这些话,就知道这是个人精儿,如此聪明的丫头绝不会干出自不量力的事儿来,不过,心里还是敲鼓,故有此一问。

怀清看了他一眼道:“蜀地虽无战祸却连年受灾,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若不及时安抚灾民,恐后患无穷,且皇上是圣君,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冻饿而死。”

这几句话刘凤岳不怎么信,皇上没来益州,没亲眼见到灾民是什么样儿,只凭下头的奏报,听到的恐怕都是欺上瞒下粉饰太平之词,张怀济的折子能不能送到皇上手里都是问题,尹继泰既有意难为怀济,不用如何,只把张怀济的上奏折子多扣几日,就算这丫头的计再好也白搭。

仿佛知道他想什么,怀清道:“刘大人尽管放心,三日内哥的折子必会到皇上手里,六日之内开仓放粮的圣旨必到蜀地,咱们只要顶住六天就成了。”

刘凤岳愕然看着她,心说,这话儿大了吧!

怀清道:“哥哥快写上奏的折子。”怀济也不敢耽搁,略斟酌写了奏折,怀清拿着奏折出去了。

刘凤岳忙道:“怎不让文书呈送?”

怀济道:“刘大人放心吧,怀清既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刘凤岳愕然,心说,这对兄妹还真是奇葩啊。

怀清直接把折子交给了石头:“你速速进京,哪怕跑死了马,三天也得到京,把这个交在四皇子手上,若三天内你到不了京,我们兄妹的命就仍在益州了。”石头一惊,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不敢耽搁,即刻拜别怀清上马去了。

怀清看着石头的马没影儿了,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句菩萨保佑,千万要送到,别看怀清刚才说的那么游刃有余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也是颇忐忑,毕竟这中间变数太多,首先石头能不能三日到京是问题,便到了京,能不能见到四皇子又是问题,都成了,还有皇上那关呢,皇上会不会如自己所料的开仓放粮呢,怀清心里真没谱。

刚才之所以那么说,是不想让哥哥跟刘凤岳担心,后头还需要哥哥做很多事,而刘凤岳更是哥哥不可或缺的帮手,若此时,不能拧成一股绳儿,恐难度此劫。

而怀清也并未给四皇子捎去只字片语,她就是觉的,只要把哥哥的折子交给他,剩下的事儿都不用自己操心了。

怀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如此信任这个人,甚至,可以交托自己全家的性命,这是何等信任,而让自己如此信任的一个人,自己跟他却连朋友都不算,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想到此,怀清急忙摇头,现在哪是想这些的时候,先得把眼前的六天熬过去。

怀清快步回了自己屋跟甘草银翘道:“把我的首饰衣裳只要值点儿银子的都找出来,跟我去一趟四通当。”

甘草忙道:“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啊,莫非要当衣裳首饰?”

怀清:“别问了,快找。”

两个丫头见怀清的脸色,便知事态紧急,不敢再问,忙把怀清的首饰跟衣裳都找了出来,因怀清嫌啰嗦,带来的首饰衣裳并不算多,即便这么着,也有一匣子首饰跟两包袱的衣裳。

甘草仍有些不舍的道:“姑娘,这里头好些都是老太君赏的,还有这个。”说着拿出那一对鸳鸯玉:“这一个是定南侯夫人给的,一个是护国公府的赫连夫人的,难道都当了?”

怀清拿起来看了看,一挥手:“都当了。”

甘草叹了口气,只得放到了盒子里,刚要阖上,怀清道:“且慢。”说着从耳上摘下那一对翠耳坠子放了进去。

银翘道:“这对坠子姑娘最是喜欢,就留下吧。”

怀清摇摇头:“若不能过去此劫,命都没了,还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甘草,把咱们带来的银票点点看看有多少?”

甘草没再说话,姑娘连最爱的一对坠子都当了,更不要说银票了,忙去拿了来点了点道:“一共有两万四千三百两。”两怀清点点头。

益州四通当的大掌柜,怎么也没想到今儿一气儿会见这么多宝贝,而这些宝贝还都是新任知府大人的妹子来当的物件儿。

益州四通当的大掌柜是朝奉高老头的首席大弟子,自然对师傅的事儿知之甚详,尤其上个月,刚赶去扬州看过他老人家,而老朝奉听说张怀济调任益州知府,特意嘱咐过自己。

刚开始自己还不明白一个四品知府罢了,哪值得师傅特意嘱咐,后来才听明白,他师傅嘱咐的并非知府大人,而是张怀济的妹子,隐晦的说这位跟两位皇子关系匪浅,故此,只她的事儿都要帮,她若当东西也只管收下,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银子,那些东西也不许动。

本来益州这位大掌柜还纳闷,师傅嘱咐他这些做什么,怎么就料到人家回来当东西呢,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可就邪性了,自己昨儿还琢磨这事儿呢,今儿这位就上门了。

且,一见这位的东西,掌柜的忽然就明白师傅嘱咐自己的原因了,早听说新来的知府大人是寒门子弟出仕,来的时候也是轻车简从,没见带着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殊不知这姑奶奶的一匣子首饰,就能顶的上多少值钱的物件了。

掌柜的这次算开眼了,这姑娘哪是寒门出身的,这些东西拿出去恐都不是世族小姐能有的,不说别的,就这对鸳鸯玉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有这对龙眼大的珍珠耳坠子,这对翠叶儿耳坠子,别看小,正经的老坑玻璃种儿,种,水,透,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这位能拿出这些东西,可想而知后头有多少人宠着了,也怪不得师傅会格外嘱咐自己了。

想到此,态度越发恭敬谨慎,半晌儿方道:“不知姑娘想当多少银子?”

怀清不是不想说价儿,是真不知自己这些东西具体值多少钱,便道:“四通当是诚信买卖,掌柜的更是行家朝奉,自不会欺诈客人,掌柜的开价儿就是。”

怀清这么一说,掌柜的倒犹豫了,若论价值,不说其他,只刚那三样儿,怎么也能值一万银子,若是死当还能更多些,只不过有师傅的交代,掌柜的真有点儿不敢开价儿,心里明白,这些的东西搁在这儿也只是暂时的,便这位不赎出去,想来也有人乐意出这份银子,故此,倒为难上了。

怀清见他面有难色,略一想,便想透了其中原因,开口道:“这么着,若掌柜的不好开价,那在下就说个价儿好了,这一匣子首饰跟这些衣裳,可能当两万两银子?我说的是死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