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向怀清:“如何?”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可见内心并不像表面一样安稳,俗话说母子连心,更何况,葛连升事母甚孝,母子间的感情比别人深厚的多,眼瞅着儿子痴傻一般的躺在炕上,当娘的没个不担心的,只不过为了一大家子,极力压抑罢了,毕竟若老夫人乱了,下头就更不用说了。

怀清没回答,却转头问管家:“大人今儿去了哪里?”

怀清心里着实疑惑,若葛连升只去了衙门,如何会中毒,一氧化碳中毒,在古代唯有烧炭一个途径,若是隆冬时节,还算合理,如今可是六月,人人打扇,户户纳凉,谁还会点炭火盆子。

更何况,衙门的屋子怀清是去过的,四敞亮开的,便烧个炭盆子也不至于中毒,故此,葛连升这毒实在蹊跷。

管家目光闪了闪,吱吱呜呜道:“就,就是在衙门里办公了。”

怀清摇摇头道:“大人这不是病,是毒,所以我才问大人去了何处,若在前衙办公,怎可能中毒?”

老夫人明白过来厉声道:“干系连升的命,还不从实招来。”

那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非是小人不说,实在这事儿说出来有碍大人清誉。”说着看了眼葛夫人。

葛夫人愣了愣,仿佛明白过来,夫妻多年,丈夫有什么不对劲儿,她如何不知,近一个月来,她都能感觉到丈夫恐是外头有人了。

婆婆家教严,以至于到如今,老爷身边儿不过两个侍妾伺候着,过年那会儿,自己还跟老爷商量说再纳一个妾进来,却被老爷拒了,自己也没当回事儿,如今想来,莫非是老爷自己看上了什么人,才引出这场祸事。

想到此,跟管家道:“都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顾忌,老爷的命最要紧。”

管家这才吱吱呜呜的说了,原来五月端午那天葛连升主持龙舟赛,不想正遇上一个女子跳河,葛连升让人救了上来,见是一个妇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生的颇有姿色,说是外乡人,丈夫死了,家无生计,便做些针线绣活拿出来卖,不想给人牙子拐到扬州来的,逼她为娼,她一个良家女子如何肯依,好容易趁着看守的人疏忽,跑了出来,却又走投无路,只得投河一死。

葛连升见妇人可怜,便在临河的胡同里赁了一个小院买了两个婆子安置下了,得空便去小院,后头的话不用他说,怀清也明白了。

想必这是邱家兄弟为了弄死葛连升想的阴招儿,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葛连升在江南数年,葛家兄弟对于他的偏好自然一清二楚,以有心算无心,哪有不成的。

却听老夫人道:“那贱人怎敢如此大胆下毒。”

管家道:“小的一直跟着老爷呢,没见下毒,就是老爷在小院里沐浴的时候睡了一会儿,小夫人不叫人吵着老爷,小的便在外头候着,等扶着老爷出来上车的时候,还当老爷吃醉了,到家方知不对。”

老夫人喝道:“哪家的小夫人,来人,去把那贱人给我抓来。”

怀清道:“老夫人莫急,既有心害人,又怎会在哪儿等着老夫人去抓,这会儿早跑了,还是先解毒要紧。”

老夫人咬牙切齿的道:“叫我见了活剥了贱人的皮。”回身看了眼儿子,真是又气又急,忙问怀清:“这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啊,怎成了这个样儿?”

怀清道:“葛大人的脉沉弱兼涩,系邪气久留,气弱脾虚,内有淤血湿痰留滞,蒙蔽清窍所致,应先补气扶正化痰开窍,过后如何,再瞧再看。”

老夫人一听心凉了一半,若张怀清都拿不准能治好,还能求谁?却也存着希望,忙道:“劳烦姑娘速速开方。”

怀清点点头,甘草早铺了纸,怀清纸笔写下一方:“此方早中晚各服一剂,先吃三日吧。”

老夫人忙叫管家去抓药,怀清唤住管家:“庆福堂妥当些。”

管家愣了一下,方跑了出去,如今江南情势不明,邱家兄弟既能使出如此阴险的手段下毒,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真要是给药里头下点什么,大罗金仙也难救葛连升。

怀清是心怀愧疚的,葛连升有今日之祸,跟自己脱不开干系,若是再有闪失,自己真对不住葛府上下了,纵观江南,也只有庆福堂邱家兄弟不敢伸手。

管家到了庆福堂门口,一见今儿人格外多,门外头派了老长的队,管家琢磨老爷的病可耽搁不得,不如去其他药铺里抓得了,却想起怀清的叮嘱,拽住一个路过的伙计问:“今儿怎这么多人?”

那伙计道:“今儿是我们少东家坐堂的日子,来瞧病抓药的自然多了。”

老管家道:“我家里有急症的病人,等着药救命呢,您看看能不能照顾一下,先给我抓了。”

那伙计也痛快:“成了,您把方子给我,我给掌柜的瞧瞧去,若掌柜的点头,就先济着您。”管家忙把方子递给伙计。

伙计拿着方子到了柜上,递给二掌柜,把事儿一说,二掌柜打开方子看了一遍道:“瞧着不像个急症的方子啊。”

那伙计道:“莫非是蒙我的,我去问问他。”

二掌柜忙扯住他:“莫莽撞,瞧那人打扮不像个寻常百姓,先别忙,待我去旁边的医馆问问。”说着拿着方子走了。

坐堂的郎中瞧了半天,也瞧不出治什么急症,正为难呢,忽听旁边一个声音道:“咦,这方子上的字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二掌柜抬头见是少东家跟前的小厮,忙递过去道:“你见过这样的方子?”

那小厮接过去看了半天,忽的一拍大腿:“哎呦,我怎么给忘了,这可不是怀清姑娘开的方子吗,瞧,姑娘的方子角上都会落一个清字,当初在南阳可是见过好多回呢,如今张大人任扬州知府,怀清姑娘自然也在扬州城,早起少东家还说得空去府衙呢,不过,这谁啊?倒真有运道,能让怀清姑娘开方儿,多难的症候也不是事儿了。”

二掌柜愣了,心说知府大人跟这开方之人有甚干系,还有,瞧这小子眉飞色舞的熟悉劲儿,莫非少东家跟这开方之人有交情。

二掌柜的道:“拿着方子的人说是急症,我瞧了几遍,也没瞧出是何急症?”

那小厮道:“这还不容易,叫咱们大爷瞧了不就知道了吗。”

余隽之所以来江南,完全是受表兄所托,四皇子不领差事出不了京,心里又不放心怀清,自己只得替表兄来了。

余隽也跟可喜似的,理解不了表兄,明明心里头喜欢的撂不下,还帮着六皇子来江南,以慕容曦对怀清的意思,这不上赶着把心上人往情敌怀里推吗。

而且,余隽不觉的怀清跟慕容曦能成,怀清那个性子还是表兄更适合些,不过这,男女之事不是自己说适合就适合的,能不能终成正果,一看姻缘,二看运气,三才看本事,所以怀清最后跟表哥最终是怎么个结果,还真难说。

正想着明儿去府衙看看那丫头,不想小厮进来递上一张方子道:“爷,您看,这可是怀清姑娘开的方子?抓药的人说是急症,想让掌柜的通融先抓,可咱们庆福堂的郎中说不像急症的方子。”

余隽接过去一看上面写着:“人参,白术,陈皮,菖蒲,远志,泽泻,各二钱,茯苓,何首乌三钱,甘草一钱,水煎服。”忙递给二掌柜道:“此是救急之方,速去抓来。”那掌柜忙跑了回去,不大会儿功夫,药抓好了送过来,管家这才松了口气。

余隽忙活完手里的病人,喝了口茶,想着刚那个方子,虽瞧出是救急的,却真不知是何症,而且怀清开方,自来简单,多则三五味,少则一二味,她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药若对症一味足矣,可今儿这方子却破了她的惯例,竟开了九味药,可见是重症,这得病的人是谁?倒颇耐人寻味。

唉~自己在这儿猜什么,索性去问她不就得了,而且,这眼瞅落晚,自己还能在她哪儿蹭顿饭吃,那丫头想出的吃食,别瞧着简单,自己吃着比那些精工细作的山珍海味都强呢,自打怀清从南阳走了,自己连打牙祭蹭饭的地儿都没了。念头一起,也不再耽搁,收拾了就奔着知府衙门去了。

怀清正翻医书苦思冥想治葛连升的方子呢,煤气中毒在现代都是个极麻烦的病,因为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即便治好了也容易有后遗症,好在葛连升并不算太严重,至少没到昏迷的程度,不然,自己还真救不了他。

就算现在,怀清也拿不准能把他治好,葛连升是江南盐税案的关键人物,某种程度上说,比陆兴还要重要,怀清觉得,葛连升手里肯定还捏着一张底牌呢。

葛连升在江南多年,以他的心机城府,不可能没有自保的底牌,这底牌之所以不揭出来,恐还是顾忌邱家兄弟,如今邱家兄弟痛下杀招,在怀清看来,倒是一招臭棋,这是直接断了葛连升的后路,葛连升自然不会再心存幻想,只要自己能治好他,怀清相信,江南的盐税贪墨案就算有了眉目,可能不能治好,怀清真没底,从通判府回来,翻了一天医书了,都没找到一点儿有用的资料。

正着急呢,甘草进来道:“姑娘,少东家来了。”

怀清正烦呢,一时没把少东家跟余隽联系在一起,挥挥手道:“什么少东家,来就来了跟我什么干系……”却忽的住了嘴:“你说谁?”

甘草笑道:“庆福堂的少东家,余大夫来了。”

怀清忙道:“快请他进来。”

甘草有些犹豫:“请少东家来这儿?”

怀清白了她一眼:“这儿怎么了,我正好有事问他呢,快去。”甘草想想少东家也不是来一两回了,这会儿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可都晚了八村了。

余隽一进来就见怀清坐在院子里,手边儿堆着一摞医书,正在哪儿翻呢,眉头紧锁,像是遇上了难事。

不禁挑了挑眉道:“还是你用功,到了这烟柳繁华的扬州,也不出去逛,仍猫在家里看书。”

怀清颓然放下手里书,让他坐下道:“通判府葛大人中了毒,如今成了半个傻子躺在炕上,我哪还有心思出去逛啊。”

余隽一惊:“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朝廷命官,莫非没了王法不成?”

王法?怀清嗤一声道:“陆兴在大理寺的天牢里都让人灭了口,更何况,这里可是江南,天高皇帝远,莫说下毒,便买凶杀人也不新鲜。”

余隽皱着眉道:“中的什么毒,以你的医术也不能解吗?”

怀清叹了口气:“炭毒。”

余隽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大夫,自然知道这炭毒的厉害,中了炭毒的非死既傻,痊愈的寥寥无几,怪不得把怀清都难成这样呢。

余隽:“炭毒难解,便你翻遍了医书也无济于事。”

怀清道:“正好你来了,我问你,就你所知,可有医治好的案例?”

余隽仔细想了想,忽想起一件事来:“我师傅倒是跟我提起过,多年前冷宫里的嫔妃有中炭毒,被当时的太医院院正苏毓敏治好的案例。”

怀清眼睛一亮:“可否让我瞧瞧那医案?”

余隽摇摇头:“那是宫里的医案,如何拿得出来?”

怀清道:“可否寻哪位苏太医来瞧瞧葛大人的病?”

余隽更是摇头:“你怎么忘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因淑妃一案,苏毓敏获罪,后天牢失火,苏毓敏葬身火海,都死了十几年了。”

他一说,怀清倒想了起来,仿佛是有这么档子事儿,既然人死了,就只能动那些医案的脑筋了,想了想,开口道:“可否叫人誊抄一份给我看。”

余隽道:“皇上深憎苏毓敏,举凡他的医案不是烧了就单独封起来,便太医院的人也不许翻看,不过你也别着急,待我想想法子。”

慕容昰一进府,管家就忙呈上信道:“江南的加急信,是少东家写来的。”

慕容昰接过抽出信纸快速看了一遍,脚没迈进松涛苑呢,停住,转身就往外走,到了大门口上轿吩咐:“去宫里。”

进了御书房,慕容昰正斟酌言辞,琢磨该如何开口更妥当,忽的皇上一拍炕桌道:“邱明臣……”声音极冷厉。

海寿在旁边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说邱家兄弟这是作到头了啊,就不想想,你官做的再大还不是皇上给的,你邱明臣说白了就是皇上的奴才,皇上能让你做官,也能抄你满门,你这么跟皇上做对,有什么好儿啊。

皇上看向慕容昰:“这是刚来的加急密奏,扬州通判葛连升忽发重病,陆兴前脚死,葛连升后脚就病了,这也太巧了,邱明臣当朕好糊弄不成,你可知葛连升是什么病?”

慕容昰道:“正要回父皇,余隽也送了加急信来,说葛通判中了炭毒,无有解毒之法,想起宫里曾有治好的案例,便想借医案一观。”

旁边的海寿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我的四皇子唉,您怎么提起这档子事儿了,苏毓敏可是皇上的忌讳,这都十几年了,也没人敢提一句,您这可是抽什么风啊。”

皇上脸色沉沉的看着慕容昰:“你说的是苏毓敏的医案?”

慕容昰道:“正是,江南一案葛连升干系重大,陆兴已经死了,若葛连升再保不住,江南的大小官员心怀惧意,自然会倒向邱家兄弟,若江南官员一心维护邱家兄弟,恐江南官场永难肃清,便京里那些跟邱家兄弟私下有联系的官员,也更会有恃无恐。”

皇上来回走了两趟道:“便有医案就能医好葛连升吗?”

慕容昰一咬牙:“儿臣作保。”

皇上看了他良久道:“既你作保,朕准了,去吧。”慕容是眼睛一亮,急忙退出去,奔着太医院去了。

看着他退出去,皇上方道:“海寿,这一晃眼儿的功夫,淑妃都去了十六年了吧。”

海寿忙道:“是十六年了。”

皇上叹了口气:“有时候,朕总想若当年不把她带回宫,或许她也不会去的如此早了。”

海寿低声道:“万岁爷惦记着娘娘,娘娘有知也该瞑目了。”

皇上摇摇头:“她不瞑目,她怨朕呢,怨朕不给她报仇,怨朕瞻前顾后,怨朕背弃了盟誓,怨朕把她带进了这九重牢笼之中,她临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想回家乡呢,可见一刻都不想留在朕身边。”

海寿不知如何劝,皇上虽非情圣,对淑妃娘娘的一片心,也着实难得了,这都多少年了,提起来仍然如此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