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半城拿着这个方子看了很久,都拿不定主意,心说,自己儿子的病可是多少大夫来了都没治好,那方子开的莫不是洋洋洒洒一大篇,且免不得人参黄芪等贵重之物入药,可张怀清这个方子,着实太简单了,就只杜仲一味,真能治儿子的病吗?

周夫人叹道:“这位张怀清姑娘,虽一看过往的方子便断出了少宗的病因,却开的这个方子真有些让人瞧不明白,老爷说用是不用?”

周半城一咬牙道:“用,既张怀清方子这么开出来,想必自有道理,少宗的病越拖越坏,有用没用试过方知。”

说着唤来管家吩咐照方抓药不提,且说怀清坐上车,甘草小声道:“ 姑娘,奴婢瞧您开的那个方子,周家夫人不信呢,恐不会用。”

怀清道:“方子开了,也是对症之法,咱们的本份也算尽到了,至于用不用就由不得咱们了。”

到了家,也未见着她哥,怀济如今正忙呢,山匪剿了之后南阳又添了一桩事,便是邱阁老致休回乡之事,按说邱阁老回乡是南阳的一大喜事,锦衣还乡也给南阳增光添彩,邱家的老宅去年便翻修妥当,只等邱阁老一回来便能入住,却不知怎么了,忽然传来消息说,邱阁老嫌他家老宅的风水不好,要另选地方重盖一栋别院。

邱家的大管家前几天便先一步到了南阳料理此事,还带了一个神叨叨的风水先生,绕着南阳城内城外走了两天,相中了靠近伏牛山脚下的一块儿地儿,这倒没什么,只那管家说要圈了周围的地盖花园,却不妥。

照着邱家大管家的意思,周围田地有大半都要划进来,那临着唐河的几倾地可是南阳为数不多的好地,就指望这些地打了粮食填饱肚子呢,要是给邱家圈进去盖成花园子,老百姓岂不要活活饿死。

更何况,还要圈后头的山,说是要单劈出一个山道来,方便邱阁老上山观景,怀济本想着跟邱家大管家商量商量,能不能避开老百姓的田,便劈山道,能不能别把周围都圈进邱家的别院去。

可惜怀济根本见不着这位邱大管家,别看是个下人,比六皇子的架子都大,在南阳溜达了一圈,就进了邱家老宅闭门不出,怀济屡次上门,都被挡在了门外头,今儿又去了一趟,看门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大管家忙,没空见张大人,请回吧。”

怀济无法只得回来,想着明儿再去一趟试试,为这事儿着实头疼,尤其叶大人给他的信里还特意提了邱阁老的事,说邱阁老乃是朝廷重臣,皇上颇为敬重,如今回南阳养老,让他务必安置妥当。

除此,还说一件事,邱阁老跟许克善沾着些远亲,这几天下来,怀济不得不怀疑,邱阁老记着许克善的仇,有意为难自己这个南阳知县,不然好好的老宅不住,非另盖什么别院,便盖别院,也没必要把南阳最好的田都挑了去吧。

怀济琢磨着是不是跟陈延更商量商量,邱府管家不见自己,汝州知府大人上门横是不能拒之门外。

怀济还想寻一天去一趟汝州府,不想这天一早陈延更就来了,后头还跟着周半城,一进来,周半城便一躬到地道:“张姑娘真乃神人啊,不瞒张大人,那天姑娘开了方子,在下还犹豫了好些时候,如今想来着实不该啊,姑娘的方子上写的明明白白,三日可行,若无十分把握,怎会写下三日可行之句,是在下愚昧险些误了犬子的病,果然,那药吃下,一日可动,第二日就觉有了力气,今儿一早便可下地,真乃神仙之方,竟未瞧犬子的脉,只看了之前药方,便知病因,且能药到病除,神乎其技也,令在下着实佩服的五体投体。”

陈延更道:“是你糊涂,莫说少宗的病,当日刘占山给许世龙下了砒霜之毒,也是多亏张姑娘出手解毒,方令许克善伏法。”说着跟怀济道:“你张家果不愧医圣后人,真当得妙手回春四字。”

怀济忙道:“陈兄周员外谬赞,实不敢当,不瞒两位,亡父的医术比之舍妹也相差甚远呢。”

陈延更道:“这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三人落座,周半城吃了一口茶道:“不瞒张大人,在下如今心里还疑惑呢,姑娘为什么只看过去的方子便可断犬子症候,开的方子也只一味杜仲和酒服下,便能药到病除,这究竟是何缘由?”

怀济道:“这个我倒也曾问过舍妹,舍妹道,看过去的方子中多有祛湿除痹之药,又知公子疾患在腿,便断定该是湿邪入内成痹,想贵府府邸宽广,公子寝处必定高明敞亮,跟前伺候的人也该十分底细周到,断无受湿之理,且那些方子上又多有固阳扶本之药,故此能知病因,至于只一味杜仲和酒,也简单,杜仲专治腰膝,以酒行之,为效易矣,记得祖父生前常言,药若对症一味足矣,故此,舍妹用一味杜仲便解了贵府公子之疾。”

陈延更拍手笑言:“好一个药若对症一味足矣,实在妙的很,这正是长驱直入速达病灶之法。”

周半城却道:“虽如此,却有几个大夫能一味对症药到病除的,到底还是姑娘的本事大。”说着站起来冲着怀济又是一躬,怀济忙伸手相扶:“周员外这是做什么?”

周半城苦笑一声道:“虽犬子能行,却仍有无嗣之忧,若姑娘……”说到这儿着实有些说不出恐,怎么也不好开口让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再去给儿子看病,更何况,还是那样的症候。

怀济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笑道:“周员外不用如此,舍妹留下话来,若能请出庆福堂的少东家,公子之症可迎刃而解。”

周半城喜出望外忙道:“这余少东家如今正在汝州府,既如此,在下这就去请,只怕过了今儿,少东家便不再汝州府了,张大人大恩,在下来日必当酬报,今儿先失礼告辞了。”

怀济知他着急给儿子看病,也不好拦着:“周员外快去吧。”

送走了周半城,陈延更打量他一遭道:“山匪已除,南阳得安,愚兄怎么瞧着贤弟倒愁上眉梢了?莫非为了邱阁老盖别院之事?”

怀济一听,顿时叹了口气道:“可不正为了此事,邱家老宅明明已经翻修妥当,年前传来消息邱阁老回南阳养老,可也没听说另外选地盖别院啊,不瞒陈兄,邱管家选的那块地,不禁圈了南阳最好的几倾地,还把山上老百姓好容易开出的山田,也圈在了别院的地域内,真要如此,只怕邱府百花盛开之日,便是老百姓饿死之时啊。”

陈延更道:“老弟难道就不想想,南阳这么大的地儿,为什么邱管家非要挑中这样一块地方盖别院?”

张怀济道:“陈兄的意思,莫非真是因许克善?”

陈延更倒有些意外了,许克善跟邱阁老沾亲这事儿,朝中可没几个人知道,自己之所以知道,也是机缘巧合,怀济怎可能知道,既知道,想必是巡抚叶大人点拨了才是。

陈延更不禁暗暗点头,看来叶府跟张家的确亲近,这是没拿张怀济当外人啊,不然,堂堂的巡抚大人,怎会连这样的隐秘之事也告诉张怀济。

想到此,陈延更道:“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办。”

怀济急忙道:“陈兄肯随我去邱家走一趟?”

陈延更摇摇头:“人言宰相门人七品官,若在京里,恐府尹大人要见这位邱府大管家,也不一定就能见着,更何况,愚兄一个外省的知府,恐去了也白去。”

张怀济顿时泄了气:“可还有什么法子,真真为难。”

陈延更道:“其实,若巡抚大人肯出面,邱阁老或许会卖这个面子。”

怀济听了摇摇头道:“此事不妥,邱阁老致休回乡,本是养老,并非南阳公事,怎好惊动巡抚大人。”

陈延更抚须笑道:“贤弟这才来南阳几日,倒比过去长进的多了,巡抚大人不好出面,那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怀济道:“陈兄的意思是……”

陈延更道:“眼瞅可就到了春耕时节,老百姓也该种庄稼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怀济,怀济脑里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忙一躬道:“怀济谢陈兄指点。”

陈延更站起来道:“你这会儿谢我可早了些,这也不过权宜之计,邱管家若上报给阁老,邱阁老必然亲来南阳,到时若邱阁老执意为难,这个权宜之计怕也不顶用,你还需想一个万全之策方好。”

怀清放下筷子,把自己跟前的菜往怀济哪儿推了推:“哥怎么只吃白菜,这个甜笋是老太君特意让人送来的,清爽可口,颇为入味,哥尝尝。”怀济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摇摇头,此时便吃山珍海味也不知其味了。

饭后,上了茶来,怀清方问:“可是衙门里有什么烦心事儿,哥哥怎连饭都吃不下了,何至于愁成这样呢,要不哥哥跟我说说,没准怀清能给哥哥出个主意呢。”

怀济心知怀清聪明机变,常人难及,说不准真能帮自己想个两全的主意,想到此,便把邱阁老圈地盖别院的事儿说给了怀清。

怀清听了,眼珠转了转道:“倒是有一个主意,哥哥可以试上一试。”说着小声在怀济耳边嘀咕了几句。

怀济眼睛一亮道:“好计。”也顾不上在吃茶,匆匆忙忙去了。

怀清摇摇头,他哥就是不知变通,其实有些事儿直着走不通,就绕个弯子呗,绕个弯子说不定就能走通了,这些事儿等他哥遇多了自然就明白了,至于自己,得赶紧把方子整理出来交给余隽,她这儿紧着点儿,估摸今年年底就能见着第一笔分红。

除了救心丹,怀清又整理出了九个方子,均是救急类药物,其他方面的方子虽然也有很多,可庆福堂经营百年,前头还有一位能干的穿越前辈垫底,兼并了那么多药号,寻常的成药方子已经相当多,倒是救急一类极少,自己这十张方子送去,才可大有用处,卖的多了,分红自然也多,想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怀清有一种中头彩的感觉。

故此,转过天,怀清便又去了一趟汝州府,没进庆福堂而是直接来了憩闲阁,之所以来这里,是上回临走的时候,余隽给了她一张憩闲阁的贵宾卡,其实就是一块金镶玉的牌子,上面篆刻着一个闲字。

怀清理解就是相当于现代那些贵宾卡一类的玩意,至此,怀清也才明白,这憩闲阁的东家便不是余家人,余家也必然入了股,不然,余隽哪有资格给她这个,另外,这憩闲阁的小茶点真真好吃,上回在这儿跟余隽谈事,没吃几块,既然今儿来了汝州府,祭祭五脏庙也算没白跑一趟。

因此,让甘草去庆福堂找人,自己直接上了憩闲阁二楼,叫了几样自己中意的茶点,搭一壶花草茶,一边吃一边儿等着余隽。

直到怀清把桌子上的几样茶点差不多都吃光了,余隽方姗姗来迟,令怀清意外的是,除了余隽,后头那个身份特殊的表兄也来了。

怀清倒有些意外,以为他早回京了呢,不想仍在汝州府,虽如今知道他就是四皇子慕容昰,可他既不说,余隽也遮掩着,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装个糊涂还好说话,真要是点明了,自己一个民女不得下跪啊,这位可不是慕容曦那个纨绔皇子,就瞧他这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也知道不好招惹。

余隽倒还那么谦逊,进来便道:“劳姑娘久等了,实是有些急事脱不开身,才耽搁了些时候。”

怀清抬手指了指桌上空空的盘子道:“等你些时候我也不吃亏,吃茶点解馋了,一会儿你把账会了,就算赔罪了。”

余隽目光扫过空盘,忍不住笑道:“这是自然,这是我表兄,呃……”大概也不知道怎么介绍名字,颇有些为难。

怀清目光一闪道:“今儿可是李鬼遇李逵,这位公子既不是少东家,总该有个姓儿吧。”

怀清这话可不算客气,搁旁人肯定不自在,可这位脸上丝毫没有变化,仍然是那个不动如山的表情,却也开口道:“姓木。”

怀清眨了眨眼:“木啊……”怀清刻意拉成了声儿:“这个姓儿可容易犯忌讳,木公子请坐。”

余隽略看了表兄一眼,心里暗暗纳罕,他自小跟这个表兄长大,表兄什么性子自己比谁都清楚,表兄的性子打小就严肃谨慎,小大人似的,别说开玩笑了,就是笑一下都不多见,更休伦多管闲事了,即便是为了祖母心疾,跟张怀清买救心丹,也用不着顶自己的名儿吧,且,据他所知,还把人家约到了邓州府外的别院里,更把张怀清救下的那祖孙二人安置在他的王府。

还跟自己详尽说了张怀清入股之事,这可不像他的风格,更诡异的是,今天一听说张怀清在憩闲阁,站起来就跟自己来了,余隽这会儿都不知道,他跟过来的目的为何,貌似自己跟张怀清谈的事儿,跟自己这位表兄毫无干系吧。

且他这位一贯深沉的表兄在张怀清面前,却屡屡时常,竟开口说自己姓木,余隽不禁汗颜,心说,这也太掩耳盗铃了,皇后娘娘是自己的亲姑姑,他又是自己的表兄,现在他自己还蹦出个姓木,别说张怀清聪明过人,就算傻子,估摸这会儿也知道他是谁了。

只不过张怀清这丫头也够贼的,明知道他是四皇子,话里也点了出来,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变着法儿的挤兑他,这胆儿也真够大的。

算了,这跟自己没关系,自己还有正事儿呢,坐起来拿着怀清给他的方子细看,方子相当详细,需什么药?如何炮制?多少用量?对应何症?写的详尽清楚。

而且,张怀清这一笔书法真真难得,那天看她一签名就把余隽震了一下,他知道的女子多临馆阁体,以清秀婉丽见长,张怀清却习得是褚遂良。

自古习学书法,也不是没有学褚遂良的,却,能学的如此入木三分,着实不易,天分之外,若不是勤于练习,恐写不出这一笔形神兼备的好字来。

尤其今天,字写的多了,洋洋洒洒一大篇,更能观其功底,且,她所写之方,的确精妙万分,便是如今的庆福堂,救急一门也是弱项,有了这十张救急的成药方,正可弥补庆福堂的不足,想起一事,刚要把方子收起来,不想却给四皇子顺手接了过去。

余隽一愣,目光一闪看向怀清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暧昧,怀清却不想跟皇族多接触,方子给了余隽,又吃饱喝足,还呆着做什么,刚要告辞,余隽却从怀里拿出一张方子道:“还有一事需请教姑娘,姑娘瞧瞧这个方子可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