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直忙到下午四点才下山，中饭吃的是刘树根煎的烧饼。

从市里回来的时候，胡来用自己省下的钱，给刘树根带了一条金圣，刘树根直说胡来浪费，两人坐在树下抽着胡来带回来的金圣。“这山，不错，有山有水，那两头牛直接放在山上，不用人管，早上出去，晚上自己会回来。”

“叔，家里一切还顺利吧？”

“能有什么事？”刘树根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我现在还给人家配种，只是再不上门了，那些钱够这里开支的。”

“叔，你要是觉得寂寞的话，就找个伴。”

“打乱话，我都多少岁啦？”

“多少岁，跟你找不找老伴有什么关系？”

“我倒是该给你说门亲事，成家了，你就不会这么吊儿郎当的。”

胡来只要一说到让刘树根找个老伴的事，刘树根就会把这事推到胡来身上。“叔，我听人说，你年轻的时候有过一门亲事，怎么后来就没成了呢？”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早忘光了。”刘树根又点了一根烟。

“我听村里人说，你之前那个对象是我大姨。”

刘树根看着胡来，不过很快就低下了头。

“那年，我也像你这么大吧！我爹死得早，我娘张罗着给我找对象，那时候没钱，又碰到要交村里的集利，出公差修防洪堤的话，不仅可以免掉集利，还可以赚一点钱。那样就刚好够我结婚摆酒席的钱。”

“我们要修的防洪堤在东江港北村那一段，不像现在，那时候全靠手提肩扛，那段防洪堤要修起来，得两个月吧！我们就住在港北村的礼堂里，也是年轻喝酒误事，住在外面又没人管，礼堂门口有一对两百来斤的石狮子，我们喝完酒就在那里打赌，谁要是能够把石狮子搬起来，转到一个圈，那顿酒钱就免了。”

“我毕竟年轻啊！有几口力气，当然就愿意打这样的赌，我搬着石狮子转了一圈半吧！反正肯定有一圈。谁知道跟我打赌的那人耍赖，说我没有转够一圈，还要让我把酒钱付了，你说我哪里肯？加上年轻气盛，就跟对方打起来，喝了点酒发酒疯，下手不知道轻重，把对方打残了。”

“家里穷，赔不起医药费，因为故意伤人罪把我判了三年。你那大姨真是一个好人，人好，心更好，我坐牢那段时间她还来看过我，叫我在牢里好好改造，她在外面等着我出去。”

“我深感悔意，也表现积极，三年的刑期硬是让我缩短到两年半，在最后半年的一天里，我堂哥来劳改农场看我。”刘树根所说的堂哥，应该是刘建国他爹。“他说我娘走了。我问他是怎么走的？他说是生病走的。”

“我看他眼睛红红的，那样子不像我娘是生老病死走的，我连续追问，他才不得不说了实话。”

刘树根夹着的烟已经烧过了烟头，都要烫到手了，可他仍然像没有感觉似地夹着，“我们住的那栋老房子，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大厅的另一边厢房有烧过的痕迹吧？”

胡来点点头，刘树根家的那栋老房子，据说是他祖上一个运粮官建的，自清朝就有，房子除了外墙是砖外，里面全部是木结构，雕花的牛角，盘龙的藻井，连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隔断都是木头做的。

本来里面住的是一大家子人，后来他的其他几个堂兄弟在村里建了房子，分别搬了出去。老房子里就剩下他们家两口。

“我们乡下烤火的那种坐在上面的火笼，你应该看过吧？我娘风湿痛，腿脚不方便，冬天的时候，就喜欢坐在火笼上烤火，为了保暖，还拿破旧的被单盖着腿，她老人家还在为将来的孙子纳着鞋底，可能是累了睡着了，盖在腿上的被单掉进了火里，然后。”刘树根老泪纵横，“我堂哥告诉我，让我好好改造，你大姨一个未过门的小媳妇，帮我披麻戴孝地送了我娘最后一程。他让我将来出去，好好对人家。”

“我悔啊！我恨啊！我要是能在家里的话，我娘就不会出现那种事情。”刘树根哽咽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向狱警打报告，我想出去见见我娘，别到时候她的坟头长满了荒草，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出去都找不到她的坟头。”

“可能是监狱里有人知道我想出去，在我打报告的那段时间总是来挑拨我。我那时候心情很差，没能忍住，跟他们打了一架，被狱警关了禁闭。我的报告也被打了回来。”

“我不甘心，就趁着农场里采茶叶的时候，溜出去，我顺着茶叶间的小沟慢慢往外爬，小沟的尽头是一个壕沟，跨过壕沟，就是马路，马路对面是一片林场，只要我能逃到林场里，我就能逃出去。”

“只是，跟我有过节的一个人举报了我，很快狱警就发现我不见了。他们发现我不见的时候，我已经到了茶叶地头，跳过壕沟，要钻进树林的时候，一颗子弹打在我腿肚子上。林场的树是人工种植的，一排排的，根本就没处躲，我只好穿过林场，往林场的深处躲。”

“谁知道狱警带来了警犬，我腿上还流着血，早晚我要被发现，所以我又藏到林场边上的村子里。”

“一栋老房子里，一个跟我娘差不多大的老妈妈在那里纺杜麻，我央求她不要告发我，我只在她家躲一躲。”

“不过，很快，我就让警犬给发现了。”

“我被关了一个多月的禁闭。从禁闭中出来的我就破罐子破摔，经常和人打架，子弹没打残我的腿，倒是让人打瞎了我一只眼睛。我被加刑了，本来你大姨要等着我出去结婚的，可是她父母在听到我又加了刑之后，逼着她嫁给另一户人家。”

“她嫁人之后，我就彻底死心了，后来终于允许我出去，去我娘坟上哭过之后，我就再没牵挂，我都希望我死在监狱里。直到加刑的刑期都过了，我也不愿意出去。监狱长问我是不是有困难？我说有，我想让政府再给我加一段刑，我这人没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