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

今天李青鲤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痒，虽然眼里像是有数只蚂蚁爬动, 偶尔还会有一只低头啃两口, 但她还是忍着不揉眼睛。

“修士姐姐，你眼睛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弄些草药敷眼睛吧, 凉凉的, 可舒服啦！”

长安照李青鲤吩咐, 老老实实吐纳修炼了两个时辰, 睁开眼就看见李青鲤眼皮底下不断转动，她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眼有疾，过去跟着爹爹照顾药田, 长安对药田里药材作用记得牢牢的。

痒痛感愈发明显, 几乎要将眼泪激出来, 李青鲤活这么久还没哭过，她点点头，低声道：“去吧。”

或许敷点镇静的药草会好一些，但李青鲤心里也没底, 烛龙瞳怎么听都不像是轻易就能修复好的存在, 更别提她还是借用烛龙力量, 透支状态抹去魔帝之魂的意识，现在这情况, 多半是后遗症出现。

三火这几天自己跑出去觅食, 倒是玩得挺开心, 还知道给李青鲤抓些神智未开, 仅凭本能生活的弱小妖兽改善伙食。

还有一旁睡得昏昏沉沉的白蛋蛋，想到这几个二货，日子过得比自己还舒坦，机缘也个个比自己大，从秘境里出来，自己瞎眼、受伤也就算了，它们一个得到祖传，另一个吞下魔帝之魂。

“平心静气，我不气。”李青鲤默默念道：“我生气来谁如意，不气不气……”

安抚好自己的心情，李青鲤运转功法，掌上蓬一下出现朵金乌异火，她凭感觉御火淬炼雁翎刀，这段时间，雁翎刀饮饱了血，色泽愈发暗沉，经过金乌异火淬炼后，渐渐能看见神鸟血纹若隐若现。

“要是你们能像长安一样可爱，该多好？”

也是太久没遇到可爱的孩子，李青鲤又让这群二货荼毒已久，加上长安的确天赋不错，心思单纯，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纵容。

“仙师大人？”门板忽然被敲响，郭绥满脸油滑狡诈地叫了一声。

“什么事。”

但是面对这些人时，李青鲤就没有太多的耐心，她继续淬炼雁翎刀，渐渐显出锋锐的刀刃璀璨夺目，郭绥看着缩了缩头，但目光又愈发的火热贪婪。

“哦是这样，我们在村里为您设了宴，有自己酿的灵果酒，菜肉虽然不珍贵，但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仙师大人可否赏脸……？”

郭绥在心底暗骂一声，说话却是满口谄媚的语气，他相信尤其是这些年轻修士，绝不会听到灵果酒之后，还能淡定如初，要不是为了留住李青鲤，他们才不至于拿灵果酒出来。

“既然有灵果酒，为什么不自己喝？”

入道的首先就是感悟气机，看似容易，其实是一道坎，长安能当即感悟气机开始修炼，多是依靠那团乙木精气和她自己的天赋体质，所以这些带有增益效果的灵物，常常惹得修士们争夺觊觎，灵果酒就是其中一种，即使是李青鲤也不免心中微动，即使不用它来引领感悟气机，滋养身体也是好的。

“我们村里都是些普通人，喝这灵果酒不是糟践了嘛，在这又难得见着外来的仙师修士，招待您，用这好酒是应该的！”郭绥嘿嘿一笑。

“好，带我去看看。”

她闭着眼，虽痒痛难耐但依旧面不改色，起身抱着白蛋蛋走出屋子，自从发现白蛋蛋抗揍的属性，李青鲤就觉得走哪儿都得揣着它，能防身，碍事也忍了。

“这边……”

郭绥一路领着，脸色阴晴不定，这一坛果子酒下去，他们前几次献给大王的人可就白白献上去了，要不是看着李青鲤像是个有料的主儿，他才不愿意跟那帮人搞这些东西。

想到锻纹绚烂的雁翎刀，郭绥心头一阵火热，尽管生在这荒无人烟，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地带，但他们还是从大人口中知道，外面有这样一个世界，繁华似锦，仙人们御剑飞行，动辄便可搬山倒海。

还有那本小时候捡到的话本，郭绥觉得自己就是话本里的主角，待李青鲤让大王杀了，雁翎刀必定属于他，从此之后，他将会实力高涨，不畏惧各种可怖妖族，得以离开这里。

宴席摆在村子外一段距离的地方，李青鲤不知道，但郭绥他们是担心灵果酒开启后，会引来妖兽，他们可抵挡不住妖兽随便一爪，所以特地选在这儿，当初大王在此享用他们供奉的地方，他们相信，大王的力量气味绝对没有不长眼的妖兽敢过来。

“仙师大人！”

好几人见李青鲤过来，纷纷对视一眼，神情莫名，随后恭恭敬敬地叫着。

李青鲤没时间同他们多废话，手一翻，装着黄阶聚灵丹的瓷瓶出现在手中：“灵果酒呢？”她现在反倒需要这些细细温养的灵物，要说这村子里有灵果酒她也不奇怪，毕竟地处于人修少有涉足的地域，灵果、灵植遍地采摘未尝不可。

“敢问仙师大人，这是何物。”青年王水荣眼一亮，忍不住开口询问。

“黄阶聚灵丹，吃下去不敢保证你能白日飞升，但强身健体的功效是有的，对你们来说，灵果酒不如它。”李青鲤闭着眼道。

“其实这不过是我们招待仙师的一点敬意！来来来，为仙师斟酒！”

王水荣脸都涨红了，他激动地捧起一个糊着泥的酒坛，李青鲤拦住他斟酒的动作：“我带回去慢慢品尝就好，不打扰诸位。”

她没心思顶着一堆心怀鬼胎的眼神服用灵果酒，这东西还要用灵力化开，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在座的人没谁敢拦她，雁翎刀就足够有震慑的作用，更别提白蛋蛋虽然傻不愣登，外表也足够唬人，怎么说也是妖中王者——六翼飞蛟，偶尔砸吧砸吧嘴的时候，闪烁寒光的牙齿叫人害怕。

提着酒坛往回走，身后的圆桌旁围着的人几乎都快沉默成冰。

李青鲤脚步一顿，离这不远，一直看着她的众人立马下意识站起身，看着她低头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原本还迷惑不解的众人，开始个个脸色发白。

当初押送那些老家伙过来，看着大王将他们吃下，他们到底不是心狠手辣到了极点，没谁敢过来收拾，好在血液会干，灵气充裕，枝蔓长得极快，将遍地尸骸遮掩，一段时间后，他们竟也忘记，在这看似绿意盎然的林间，藏着数十具骸骨。

李青鲤不知道自己牵动着身后数人心弦，她刚刚就闻到股很浅的异味，稍纵即逝，所以没有太过在意，刚刚走时，脚忽然踢到个什么东西。

隐约觉得有些怪异，李青鲤弯腰捡起自己走动踢到的东西，指尖伸展出灵力摸索一圈，她忽然皱起眉。

这是根簪子。

寻常木头磨制成的簪身，装饰的部位，则是某种矿石细细打磨成梅花状，这是一根梅花簪。

李青鲤稍微侧身，她仔细感受才发觉不对，抬手火光亮了亮，以她为中心，周围生机勃勃的枝蔓，统统被斩断掀开。

几十具灰白骸骨就这么露在几人眼前。

渐渐恢复的神识从四周掠过，消耗大半，李青鲤神情一冷。

骸骨与自己手中的梅花簪，已经能够说明许多问题，但这群明显年轻力壮的人，为什么要杀害村里中老年人，尤其是这其中还有他们的家人。

“……王、王大哥，咱们该怎么办。”见事迹突然败露，有人开始害怕，他们很想修真，因为知道仙人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自己也想过上这种别人命如草芥，任由自己掌控的日子。

见过杀心过重，视人命如草芥的修士，他们便愈发羡慕，但不代表，他们愿意成为草芥。

王水荣也吓了一跳。

“蠢！”一旁的郭绥差点让他们气死，在他看来，李青鲤不过是发现一堆尸骸而已，又怎么样，他们难道就不能顺势而为，哭着喊着要报仇吗？

刚想跪下演一场哭戏，就听见远处传来声小女孩的惊叫声，随后是一连串混沌不明的低吼声。

李青鲤握紧梅花簪，刚想着要怎么告诉长安这件事，就听见她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她连忙运气朝着声源处掠去。

与此同时，李青鲤还听见三火生气的唳鸣之音。

“千万别出事啊！”李青鲤抿着嘴，穿梭在枝叶覆盖的房屋之间，循着声音，白衣在棕绿色彩之中仿佛成了道残影。

越是焦急，双眼就越发疼痒难耐，甚至有些炙热，泪水不断涌出却逃脱不了闭合的眼睛。

李青鲤竭尽全力赶到长安所在的位置，却只来得及听见一道令人牙酸的骨头碾碎声，她惊愕地握紧雁翎刀，骨节处发白，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哪怕看不见。

“……长安？”

这是自己第一次叫小姑娘的名字吧？李青鲤不希望她太亲近自己，这样分离才不会太难过，她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叫出的声音比三火还要粗嘎难听。

李青鲤垂着头，又低低唤着小姑娘的名字：“长安。”

话唠得像山间胡灵鸟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小姑娘，这一次却没有兴奋无比给她回应。

泪自眼角缓缓流出。

蹄子将长安胸膛以下踩碎，正准备低头叨起来吃掉，模样酷似野猪的妖修愣住，见她泪水止不住的流，吭哧吭哧笑了：“人修这么废物？见了我就哭？”

它是和妖将修为的妖修，在这附近占山为王，千重万重的山峦里，这一处实在难以引起谁注意，偶尔想要吃人打打牙祭，便来这村子找些乐子。

“哭？”李青鲤觉得双眼痒痛到一个难以忍耐的程度，泪水冲刷涌动，就像是要将什么冲刷出来。

猪妖张口臭气熏天，它不看蹄子旁奄奄一息的长安，只是粗声笑道：“原以为只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可以吃，没想到今天，还加菜。”

“那边骸骨，也都是你吃剩下的对吧？”

李青鲤发觉自己似乎理顺了村里这些人为何如此怪异，她忍不住握着刀笑了起来，原以为这些人再恶，也只是同族之间算计，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虽然并没有修炼，却能与妖族勾结，残害同族。

“对啊，别担心，很快你也要一块去陪他们！”猪妖垂涎滴落地上，他目光上下不住地打量，似乎在想从哪儿吃起要好。

“承认就好。”李青鲤仍在流眼泪，刺激太甚，她无法控制，但心底的愤怒让意识无比清晰，四字逐个说出后，她提刀就运转功法朝猪妖斩去。

猪妖满脸不屑，妖族本体大多都有着天然的防御加强，更何况妖将修为怎么也比她一个清溪境的小修士强，猪妖脸上出现生动的戏谑神色，它看也不看脚下就剩一口气的长安，用肉身强扛李青鲤的刀刃。

金乌诀在体内运转，灵力瞬间化作赤炎。

李青鲤越来越觉得眼睛发烫，她脑海中忽然多出几道法诀，顾不得那么多，配合法诀，李青鲤斩出一刀又一刀，凭本能地将雁翎刀舞出残影。

“嗷——————”

猪妖只觉得身上处处都是刺痛，裂开的皮肉，就像是干涸的土地一样绽开，刀刃划过之处皮肉翻卷

气恼又惊怒地看着李青鲤，猪妖在这里修炼已久，遇到的大多是散修，敌不过他很是正常，倒是第一回遇见棘手的修士。

猪妖最是惜命，一个回合就心生逃意。

李青鲤却忽然偏头看它：“想跑？”

“……你怎么知道！”猪妖说罢，眼都瞪圆直接蹄子狠狠一踩地面，土刺宛若地龙般朝李青鲤袭来。

“今天要是你能跑，我李青鲤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李青鲤二话不说，抬刀继续上，金乌诀像是打开了某种枷锁，出现的法诀配合出刀动作，竟然有着出乎意料的破防效果，还将猪妖烫得嗷嗷叫。

“这一刀，为村里惨死之人。”

“这一刀，为长安爹娘。”

“这一刀，为长安！”

猪妖这会儿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他反应敏捷不如李青鲤，几乎招招都被躲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李青鲤很久没有这么情绪外露过，她从不轻易动怒，因为愤怒容易摧毁理智，但这一刻李青鲤再没有理由搭理什么理智不理智，她只知道会每天都采摘最好看的鲜花放在自己屋里的小姑娘，因为这个妖修，再也没有可能等她修仙的爹娘归来。

“吭哧……”

猪妖背脊之上的毛刺不是被刀削断，就是全数发射出去，猪妖开始后悔自己怎么招惹上这么一个疯子，它想要求和，想要俯首称臣，愿意归顺李青鲤成为她的坐骑妖兽，它不想死。

但当猪妖俯首的一刻，李青鲤高举雁翎刀，狠狠下斩。

硕大猪首滚动在地上，她看不见自己一袭白衣已经被染红，李青鲤只是一步一步靠近长安，她模样极惨，除了胸膛往上完好，往下则血肉与白骨混成一片。

“嗬…嗬……”长安的眼不再亮如星子，也说不出连贯的话。

李青鲤眼睛依旧难受，她的嘴抿成一条直线，想了想，将梅花簪拿在手中给长安看。

“……娘？”

乙木精气，足以吊住她一口气，却是要小姑娘付出承受痛苦的代价。

“嗯。”李青鲤觉得自己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她勾了勾嘴角，不成功，只能侧开脸道：“我见到你娘了，她说，长安真乖，把家里和药田打理照顾得这么好。”

“真的吗？”长安的眼神渐渐涣散，但圆乎乎的脸蛋上，是满足而幸福的笑意。

李青鲤连抱抱她都不敢，只是低声道：“真的，你乖乖睡一觉，就能见到你爹娘。”

“好。”小姑娘咳出血沫，但失去血色的脸上，无比开心：“谢谢你，修士姐姐。”

其实她现在知道李青鲤在骗自己。

妖怪真的很可怕，但是修士姐姐很厉害，将那么可怕的妖怪都打死了。

长安忽然觉得很冷，又觉得很累，最终抵不住，沉沉睡去。

“……”

眼睁睁感受着小姑娘在自己眼前生机消散，李青鲤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她何其无辜？

王水荣领着其他人终于感到，看见死状极惨的长安，忍不住嚎啕大哭。

“妹妹啊！”

李青鲤侧脸微垂，压抑着心中怒意。

这帮人，竟然还敢在她面前演戏，李青鲤嘴角轻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或许小姑娘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她站起身，长安体内飘出一团乙木精气，这样的天地精华，倘若有缘之人身死，便会自动脱离，消散反哺天地万物。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愤怒是难怪，李青鲤不顾身上白衣染红，静静看着王水荣他们一个个哭啼不止的行径。

“生而为人，却与畜生无二，既然这么难过，就下去陪着小姑娘玩吧。”

话音刚落。

哭啼声戛然而止。

血线自几人身上出现，瞬息间，血液喷溅，几人纷纷生机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