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末,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下过雨了,天气又闷又热。
天锦所住的客院坐东朝西,白天还好,院中树荫下尚可纳凉。一到晚上,闷热的气温都关在屋内出不来,整个卧房就像是一个大烤炉。哪怕堆了不少冰块在屋中,效果也不是很好。
刘裕不止一次提出让她搬到对面去与他同住,都被她拒绝了。
这日黄昏,天终于暗沉了下来。卷着热气的狂风,肆无忌惮,吹的屋梁呼呼作响。
刘裕从夕云院回来,见天锦正坐在廊庑下,手中捏着一卷简牍在看。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原是想吓她一吓。
岂料还未走近,天锦已经放下简牍,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幽幽。
他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鼻梁,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视线在四周围扫过。
“怎么没有看到朱瑾?”
“你找她有事?”
她说话时双眼直直盯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似乎能够一眼将他看穿。刘裕更尴尬了,思忖片刻,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特意来寻她,自然是为了娶亲之事。倒不是真的要找朱瑾,而是担心朱瑾在场的话,以她那脾气,估计没等他说完,便要被兴师问罪。
眼下她不在正好。
刘裕轻轻呼了口气,才道:“母亲执意要我娶玉莹,这一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所以呢?”天绵听在耳中,眸色微微一沉。
刘裕:“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说着他便朝她凑了过去。
*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刷刷下了下来,燥热的气温终于得到纾缓,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泥土的气息。
令人心生向往。
程玉莹冒着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没有刻意地避雨,身上已是润湿一片。暗沉的屋中冷不防亮了起来,她扶着门框的手一顿,下意识的又退了出去。
却见萧氏正坐在屋中笑吟吟的望着她。
她心里微微一松,“这么大的雨,师娘怎么过来了?”
萧氏满脸堆笑,“我来给你道喜,你欢不欢喜?”
程玉莹敛眉苦笑,“却不知喜从何来?”
萧氏但笑不语,示意婢女将东西捧上来。
“这是……”
婢女捧上来的东西,鲜红而夺目。那是她去岁刚刚绣好的嫁衣,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再熟悉不过。
曾经,她一度期望着自己能够有披上它的一天。现下突然看见,只觉得讽刺极了。那细密的针脚,金丝耀眼牡丹花样,无不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程玉莹眼角涩涩,声音不觉沉了下去,“师娘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萧氏也不再卖关子了,将她拉到嫁衣前,“你裕师兄答应娶你了,你辛苦做好的嫁衣终于派上了用场。明日,你便穿着它出嫁,可好?”
程玉莹微微一愣,没听明白。
萧氏只当她是高兴傻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你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人也清瘦了……”
程玉莹被她推了一下,终于醒悟了过来。
“师娘是说裕师兄要娶我?”
“是啊是啊,你开不开心?”
程玉莹:“这怎么可能!”
那日在萧氏的寿宴上,刘裕当众拒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纵然心里凄苦,可她不是没有成人之美的心,她都已经放弃了啊……
“怎么不可能?”萧氏瞅着她发愣犯傻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裕师兄,怎么会突然……那天锦姑娘怎么办?”
程玉莹不太敢相信,心里却有着隐隐的期待。
萧氏脸上的笑容,却在她提及天锦时,一下子消失不见,“只管当你的新娘就是,提她作甚。”
原先萧氏还是有所顾及的,毕竟天锦是刘裕带回来的人,她好言相劝,甚至让程玉莹委屈做小。可天锦强硬的态度激怒了她,在刘裕面前,她刻意不提。明日礼成,与玉莹便是正妻。
至于天锦……她实在不愿再去想起这个人。
程玉莹心里乍然涌动的喜悦,在她这明显冷意里,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师娘,您不必如此,我……没有关系的。”
这些年,她习惯了等待,自以为是的将事情想象的太美好了。却忘记了,并不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样,会有原地等待。
萧氏不悦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想太多,明日高高兴兴出嫁便是。”
程玉莹心道:她哪里能不多想……
“我知道了师娘。”
见她应下,萧氏脸色微微好转,示意婢女将东西放下,又道:“眼下这个时机不太好,一切只能从简,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能够得偿所愿了,该开心才是……”
萧氏又说了些什么,玉莹已无心去听,只是麻木的跟着点头,就连萧氏什么时候走的,她也没有注意。
直到一阵敲门声,才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来人却是一个让她意想不到之人。
“朱瑾姑娘?”她有些惊讶。
朱瑾眼中微微闪了一下,点头道:“是我。”
程玉莹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讲,连忙道:“快请进。”心里却暗自揣测着她的来意。
她不是愚昧之辈,萧氏前脚刚刚走,朱瑾后脚就来了……她双眸一垂,又很快抬了起来。
“坐就不必了。”朱瑾倒显得很自在,迈进屋后,正对着她负手而立,“我来时瞅见萧夫人刚刚打这里离去,想来萧夫人是为程姑娘的婚事操碎了心吧。”
程玉莹:“让朱瑾姑娘看笑话了。”她虽然心里通透,却并不意味愿意将这等事情拿出来说道。是以,她的热情并不高,“不知你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便是与萧夫人一般,都是为了萧姑娘的婚事而来。”
程玉莹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朱瑾直勾勾盯着她,“程姑娘不会不知道我家姑娘与姑爷早已结成连理了吧。你当真想要强嫁不成?”
是了,他的裕师娘已经有了妻子。
程玉莹不由苦笑,“不过是长辈的一厢情愿,朱姑娘何必刻意跑来挖苦我。”
朱瑾:“如此说来,你没有答应?”
程玉莹:“我答不答应,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