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的心上莫名冒上一股凉气,冷得她猛一个激灵。
定神一看,宋氏看清了来人是四女儿董阡陌,不由恼火地斥责出声,“四丫头你作死吗,突然冒出来吓我!”
董阡陌面露惊讶,素手掩口,歉意道,“母亲息怒,女儿绝无惊吓母亲的意思,只是一眼望见母亲发髻上落着一只黑虫子,煞惹人厌,于是忍不住想替母亲赶走。”
“黑虫子!”宋氏脸上一白,“在哪儿?快给我弄下来!”家里人都知道,宋氏最怕这类东西。
“嗯……”董阡陌绕着她走了半圈,摇摇头,“母亲方才那一跺,它也跟着躲起来了呢。”
“那、那还不快给我找!”宋氏跺脚,希冀能把那玩意儿跺下来。
“母亲莫动,我好像看见虫了。”
宋氏当即僵立。
董阡陌缓缓走到宋氏背后,手里提着一个随手抄起的青瓷花瓶,对着宋氏的后脑勺高高扬起……
说也正巧,丫鬟桃枝正好走到门口,瞧见了这令人愕然的一幕。尽管董家规矩大,在主子跟前不得高声言语,桃枝还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宋氏只当那丫头看见了虫子,才会做出那个瞪眼的表情。
而身后的董阡陌不由分说,秀眸中的冷意一爆,手中的青瓷花瓶没有减去分毫力道,“咚”地磕碎在宋氏的后脑。
这种官窑花瓶最是坚硬,这一记真可能会要命。
宋氏连呼痛声都没有,整个人就软绵绵的往前闷倒了,生死不知。
啪。
董阡陌随手扔开小半个花瓶底,脸上表情没有分毫改变。
桃枝呆呆的,而后迅速回了神,拉起董阡陌的手腕往门外走。
董阡陌却是一下挣开,低声吩咐道,“你给我守住这个门口,如果看见人来,你找地方先藏起来。”
哐当!
两道房门将桃枝关在外面,桃枝心情有多么复杂,只有她自己才晓得。窗纱是半透的,影影绰绰,她仿佛看见董阡陌在夫人房里翻找着什么,从上至下,由里及表,找得极有条理,东西都不曾翻乱。
可是半柱香转眼过去,董阡陌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桃枝的心跳的很快,她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离这里不算远了。
桃枝轻轻叩门,低低求道:“咱们走了好不好,小姐你让人抓住这般情形可怎么是好!马上就来人了!”
董阡陌仍不放弃,对这话充耳不闻,用翻出来的钥匙去开角柜。
似乎有脚步声在接近,桃枝终于忍不住冲进房里,低声问:“四小姐你到底想找什么,也让奴婢帮你找一找吧!”
董阡陌停下手来,多看了桃枝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说:“母亲收东西真仔细,这屋里看不出是藏着佛经的,你能翻出来吗?”
“佛经?经书?什么样式的?”
“描金硬封,这么大。”董阡陌比了一下。
“有!”桃枝几乎是熟门熟路的拿过凳子垫脚,从多宝格的上层找出了董阡陌所说的描金佛经。
“东西得了,咱们逃吧?”
董阡陌接过,打开细看,又从笔架上取毛笔在佛经里写写画画。
自始至终,宋氏都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衣襟沾着星星点点的可怖暗红。
走廊上的人语声近在咫尺,桃枝看一眼不明形势,还在安心读经的董阡陌,只恨这一刻自己不能昏倒过去……
桃枝在房里转了一圈,捧着个花盆走过来——
“小姐。”
“唔。”董阡陌不抬眼。
花盆递上来——“小姐你也砸我一下吧!”
“嗯?”董阡陌终于合上佛经。
桃枝哭丧脸,“奴婢宁可让盆子打破头,也好过让人当成凶手拿住!来,小姐你不用手软——只管来吧!”
咚!
董阡陌用手里金光闪闪的佛经,不轻不重赏了桃枝一下,把她弄蒙了。
董阡陌低斥,“还发哪门子的愣,还不快把东西原物归位?”
门外已经有人在唤“夫人,夫人?夫人在里面吗?”听起来是哪一位管事嬷嬷的声音。
这下连逃跑也变成了奢望!
桃枝心下一横,真的听从吩咐又把佛经放回多宝格的最上方。
这时,只听“吱”的一声,房门从外面推开了半扇。
说时迟那时快,董阡陌将手侧的花盆往门口直直一丢,口中发出黯哑的怒斥声——
“滚!别来烦我!”
桃枝的眼泪汹涌地飚出来。
小姐,咱不玩了行不行?您先将我砸倒在血泊中间,行不行?
令桃枝惊奇的是,那道危险的房门居然应声合拢,又轻又快的脚步声飞驰而去,再无人来这间房了。
桃枝止泪,望着董阡陌。
董阡陌早已经打开后花窗爬过去,转身向她招着手。
主仆二人从福深苑走出来,桃枝再三确认没有人跟过来,这才提上一口气,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可再一想,桃枝根本高兴不起来。
要是那一击下夫人没死,醒后想起袭击她的人是四小姐,那四小姐就完了。要是夫人死了……那更不行了!
跟随在董阡陌身后,望着那一抹衣袂挟风的背影,桃枝真的想不明白,四小姐从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对夫人宋氏下黑手?前面那个人,真是四小姐本人吗?
回到风雨斋,静室内再无旁人。
董阡陌在书案后研墨,清澈的泉水注进去,墨条穿梭不休,出来的就是漆黑如夜的墨汁了。
这时,董阡陌眸心一抬,目光直直落在桃枝面上,眼底仿佛落满了新研出的墨汁,使人在她的注目下避无可避。
“桃枝,你对母亲房中的摆设很了解。”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事实。
桃枝也知道自己漏陷了,当即跪下,伏在地上说,“奴婢以前是夫人房里擦花瓶的,后来家里母亲病了,奴婢回家呆了两年多才又进府里来,被放到四小姐这里伺候。”想了想又说,“奴婢绝不是有心隐瞒,求小姐明鉴!”
“哦,你无心瞒下此事。”董阡陌和颜悦色,语调甚是和气,“那怎么这院儿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知道你的出处,管事嬷嬷处的记录也干干净净的只写了,‘桃枝,本名桃花,十三岁进府任风雨斋针线丫头’,并不见福深苑的当差记录。”
桃枝伏在地上,肩头是颤抖的。
见她沉默,董阡陌又说,“若我没记错,那管事嬷嬷是老夫人委派的,与夫人没多少交集,你们怎么能改动得了她手上的底册呢?”
越听越不是滋味,桃枝知道自己被小姐怀疑了,当即抬起头,睁眼辩白道:“真的是冤枉啊小姐,奴婢绝不是夫人派来的奸细!小姐请想啊,奴婢来风雨斋几年了都只是个粗使下人,也不曾害过小姐什么。要是背后有夫人在撑腰,奴婢哪能这样委屈!”
董阡陌点头,轻轻叹气,“当风雨斋的下人,的确不能不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