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乔女官惊呆了。
董阡陌还未及答话,两名嬷嬷却突然面露惊恐之色,放声大叫起来。顺着她们手指的地方,可以看到,那一格爬满黑虫的青石方砖正在迅速融化,扩大,渐渐成了一汪黑水。
那黑水好似有生命的活物一样,淌出了青石方砖融成的深坑,向她们四人所站的三丈之外,缓缓流淌过来。
一名嬷嬷害怕,转身要跑。
董阡陌沉声喝止:“不能跑!这种蛊追逐体温,尤其喜欢活物!”
嬷嬷不肯听,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那道黑水瞬间离开董阡陌她们三人,转而去追嬷嬷,很快追上去,将她脚下的砖地团团包围。砖地融化,使那嬷嬷跌进浅坑。
然后,嬷嬷的面色变得越来越痛苦,在“黑水池”中凄声惨叫。
“怎么办?快想办法呀!”乔女官慌张地拉董阡陌的手腕。
“我也不懂蛊,只是听老人们闲话时提起一些,说蛊物畏水,放到水里就会变成一条鱼。”董阡陌匆忙道,“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黑水池中的嬷嬷整个人都如冰块一样“融化”了。
乔女官和另一名嬷嬷早已惊呆,惊骇二字已不能形容她们看见一个大活人变成一滩黑水的心情。
这时候黑水明显变稠,比桐油更稠,流过地面却不留一丝痕迹,又往董阡陌她们三人所站的地方流淌过来。
“别跑,”董阡陌匆匆道,“把鞋脱了。”
说着,她自己先脱去绣鞋,只穿白袜站在地上。乔女官犹豫一下,也照做了。
另一名嬷嬷却不相信董阡陌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话,转身就跑。
情形如上次一样,黑汁很快追上嬷嬷,将之团团包围住。
“怎么办?怎么才能救她?”
乔女官十分着急,这名嬷嬷是有来历的人,是一位朝中官员的母亲,要是也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尸体都没有。那四只眼睛两张口,向谁分说,又能让谁相信?
“我实在不知道。”董阡陌眉头紧紧锁起,“炼蛊是一门秘术,懂的人只有一个已死的茑嬷嬷,外行人见到蛊都束手无策。”
这时,黑汁流到嬷嬷的脚下,还没往鞋里钻,嬷嬷就哭叫起来。
可是哭了一声,她就变成哑巴了,光张嘴,发不出声音!她惊恐地睁大一双眼睛,眼珠突出。
董阡陌正自感觉奇怪,虽然她对蛊物真的不懂多少,但从前曾在师伯至臻道人处听说,蛊是从下往上攻击活人,最一开始是钻入活人的足底。
可现在还没钻脚心,怎么嬷嬷就变成哑巴了?
“我点了她的哑穴,招来的人越多则越麻烦。”有个声音响起。
不见人,可声音就在耳边,是个清醇和煦的男子声音。
带着一点回音,好像是在极空旷的室内讲话。
董阡陌没费多少思量,就想起了这个声音是……“贺见晓?”她蹙眉,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四小姐很聪明,知道我正在用传音入密跟你一个人讲话。”不知人在哪里的贺见晓说,“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聊,不过还是等下次吧——现在,你咬破左手中指,走进那滩墨汁,往上面点十二滴你的血。记住,不要多,也不能少。”
“你要我以血养蛊?”董阡陌小声问,“可我昨日饮了苦梨汁,据说可以避开蛊物,是否会有影响?”
“那……”贺见晓考虑着说,“你点十滴血吧,”没说完,又迅速否定,“不,点八滴或九滴即可。”
“你到底确定不确定?”董阡陌有点恼火,“不要瞎指挥、乱害人行不行?”
“确定。”
乔女官听见董阡陌一个人小声嘀咕,害怕地问:“你在干什么?你是在念咒吗?”
现在,她已经把放出蛊物的董阡陌当成妖女看待!
董阡陌顾不上解释,依贺见晓之言,咬破中指,走到那片黑汁之前。
沾血的手指,略有一丝颤抖。
董阡陌从未接触过这种杀人于无形的黑色液体,只听说,一旦豢养此物,此物就将会一辈子跟着你了,直到你死。
蛊物与养它的人是心意相通的,就好像养了一个知晓主人心思的忠犬。可是某天当主人不再养它,或者失去控制权的时候,蛊物就会反噬。
手指悬于黑色液体上方,第一滴血还是不能落下去。
“相信我。”贺见晓看出了她的犹豫。
简简单单三个字,沉着冷静的声音中,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好吧,眼下除了滴血养蛊,继茑嬷嬷死之后,变成这尸仙蛊的主人,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一滴血,两滴,三滴……八滴。
八滴血下去之后,浮在黑色液体之上,并不融进去。
“这样就行了?”董阡陌小声问。
“还不行。”贺见晓的声音,听着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还不行?”董阡陌不明白。
“四小姐你……是否是处子之身?”贺见晓顿了顿,又补充,“我问的是你本人,我知道你是另外一个人易容成的董四小姐。”
董阡陌乍一听,是一愣,再听下去,才明白过来,贺见晓大概是从昨夜起就在宫里,把她跟刘贵妃的对话听走了。
她自称是北齐蔺王派来的密使,那就肯定不可能是董阡陌这样一个十六岁的深闺小姐了。
不是董阡陌本人,那纵然再聪明的人,也只能往易容这上面想,不会想到“移魂”这种奇谈怪论。
“我……我是。”董阡陌觉得真董阡陌十有八九是。
“好,”贺见晓道,“那你解开长发,挑最长的发丝拔下三根。”
董阡陌依言拔下玉簪,打散发髻,乌发立时流泻满肩。
“我怎么知道哪三根最长?”她怀疑地问。
“差不多就行。”
“差不多?”董阡陌更怀疑了,这个贺见晓到底懂不懂制蛊,从没听说差不多也行的。
“你……”
贺见晓犹豫一下,啪、啪,两指隔空弹出,把乔女官和已经快要吓晕过去的嬷嬷都点成木头人。
随着这两指弹出,贺见晓的人自天际落下,衣袍烈烈,长发逆风,仿如九霄云外而来的天上谪仙一般。原来,他一直都踏雁而行,就在皇宫上方几百尺的高空。
董阡陌一见到他本人,顿时松一口气,道:“你能现身就早点出来呀,快,你来接手这滩子蛊物吧,我什么都不懂,不敢养这个东西。”
贺见晓道:“不行,你已经滴了血,它们就只认你了。”
董阡陌一听,忐忑之余不由埋怨:“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现在怎么办?”
贺见晓上前,道一声“冒犯”,然后理顺她的长发,拔走最长的三根,丢在黑色液体之上。
他又道一声“得罪”,然后屈指敲了一下董阡陌的额头,咚的一声轻响,把董阡陌敲得好痛,连泪花都冒出来了。
“别动,把泪水滴在那上面,也是八滴。”贺见晓告诉她。
“你往下流泪能数得清流了几滴吗?”董阡陌眼中含泪,揉着脑门,义愤地问,“你要眼泪何不直言相告?我随时都能哭出来,不用劳你打人!”
“那,你慢一点哭,我帮你数着。”
贺见晓省去客套,单手扣住了董阡陌的尖尖下巴,使她的娇靥悬在黑色液体上方。
泪水一滴滴流下去,滴到最后一滴时,贺见晓用另一手的掌心接住她多余的眼泪,道,“够了,可以不用哭了。”
董阡陌狐疑地看一眼贺见晓,见他面色古怪,似乎又是有难言之隐的表情。
董阡陌警惕地退后两步,问:“你又想怎么样?需要什么,你直接说,请不要自作主张。”
“不是,”贺见晓匆匆道,“我听见好像有人自北方而来,来人佩有兵器,不是大内侍卫就是枭卫。我不能久留,你……把脸抬起来。”
“干什么?”这一次,董阡陌觉得有古怪,不肯听话照办。
“我要做点事。”贺见晓含蓄地说。
“什么事?”董阡陌问。
“我要把一样东西,放进你的嘴里。”贺见晓告诉她。
“什么东西?”董阡陌的脸上写着怀疑。
“一颗清心丹,不是毒药。”
“拿来吧。”董阡陌伸手。
“此药只能喂,不能过手转交。”贺见晓道。
规矩还挺大!
好吧,相信他一次。皇宫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不请自入,为了帮忙还肯现身相见,也很难得了。
董阡陌仰头,把嘴张开,“药呢?给我吧。”
然后,然后……
贺见晓扣住她的下巴,迅速低头下来,薄唇覆上她的唇,只有一瞬,然后迅速退开。
确切地讲,是还未接近,已然远遁。
这个蜻蜓点水的“吻”之后,董阡陌的口中有了一点药香,好像真的被喂了药。
可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来自一个数面之缘的男人的吻,换谁能不发火?
“这药只能这样喂。”贺见晓催她,“别发愣了,自今而后你就变成这些尸仙蛊的主人,为了树立威信,你一定要先驭蛊杀一个人。”
“杀人?你让我杀谁?”杀你吗?
董阡陌睁大眼睛,眼前的贺见晓就这么突然凭空消失了!
真就是凭空消失的,连一个向上、向前后左右飞的动作都没见他有,那么一个大活人就消失不见了!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啪、啪!
两声轻响后,乔女官恢复神志,茫然地低呼一声,“怎么回事?谁撞了我一下?”
嬷嬷亦恢复神志,开始嗷嗷大叫:“啊!啊!钻进我的脚里了!”
原来,那些蛊物融化了董阡陌的血、发丝、眼泪之后,以极快的速度缩小,从三块砖那么大,变成巴掌那么小一团墨汁,最后就直接钻入嬷嬷体内了!
嬷嬷哇哇大叫,原地不停地蹦蹦跳跳,可能是想把钻进去的蛊再跳出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董阡陌大概猜出,尸仙蛊这是将嬷嬷当成宿主了,就像从前的金刚鹦鹉那样。
而董阡陌则是取代了茑嬷嬷的位置,变成了尸仙蛊的新主人。
记得至臻道人曾说过,蛊名中带有“仙”字的蛊,乃是蛊中的极品,仅次于带“神”字的。这种蛊十分珍贵,用价值连城也不可比喻。
可那是对懂蛊和养蛊的人而言,董阡陌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劳什子又麻烦又恐怖。
心中七上八下的,后面响起一个诧异的声音——
“董三小姐?”李周渔冷声发问,“还是应该唤你董四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