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牛车上,火把,渐渐烧到了尾部。
布料越来越少,火苗越来越弱,光线,随之也越来越淡。
满地破碎的瓦砾上,婆子像条被人一脚踩烂了的干瘪老丝瓜般,内脏,全都烂掉了,裸露在外头,又好似一床被人强行撕裂的旧铺盖。
变了色的棉絮,没了血肉肌肤包裹,一一涌了出来,混杂着乌黑的血,往外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臭味。
莲庆听了夷蛮说的那句话,苦笑了下,心底自嘲道。
打个半死?
她现在,不已经是这种状态了?
不用再挨一拳……
只要像这样继续流血下去。
自己,只怕是,会变成躺在地上的第二个婆子吧……
话说,虽然她现在这副模样不算好看。
但可否……
能,死得不那么难看?
莲庆这一回,不再是犹有余地的自我调侃。
而是。
在她本打算豁出性命,也要放夷蛮三斤血的时候……
她讶异的发现!
……自己的身体。
突然,不知因何缘故。
动不了了?!
……
……
破屋角落里头,无论是火光还是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那一群像畏寒的雏鸡般,从头到尾缩成一团,哑口围观的小童。
此时此刻,一个个,抖得,跟被拔毛的兔子一样!
胆子特别小的,两只手死死捂住眼睛,脑袋埋进膝盖里头,吓得泪流满面,啜泣不止。
夷蛮,再一次,握紧了拳头。
脸上的神情,如雪峰般霸道冷酷,寒气森森,叫人望而生畏!
而那名背对着他们,满身血污的少女。
生死存亡之际,居然不逃不躲不跑?
明明,只要再被男人打上一拳的话,她就……
彻底——
没,命,了!
……
……
人头做酒杯。
饮尽仇雠血。
莲庆快速思考之后,只能将自己不能动的原因,简单归结为,先前挨得那两个拳头。
正面挨了武道大修行者两下还不死?
只是不能动?
已经是祖上烧高香坟头冒青烟了!
还想要怎样?
莲庆脑海中,如是想着。
可正因为如此……
她才更不甘心!
求生的渴望就如那千年爆发一次的火山般,滚滚炽烈岩浆,鲜红耀眼,爆裂而出,裹杂着滚滚浓烟,瞬间化作一片沉重的灰红色火海,将原本湛蓝的天空表皮。
狠狠,撕了个干净!
但是——又能怎么办?
……她动不了……
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动不了啊——!
莲庆站在原地,整个人,仿如一尊僵硬得几近崩毁的大理石雕像。
眼眶睁圆,看着夷蛮那个拳头,一如既往,正大光明,像是一场慢放电影般,在眼前缓缓放大。
越来越大……
心脏,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剧烈疯狂得跳动着……几乎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唇瓣止不住地抖,抖啊抖,她的脸色,越来越灰败!
越来越苍白……
……
……
咦?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回事?!
明明,夷蛮的速度奇快!
霸道踏风前行,一路势如破竹,脚踩着那满地狼藉的瓦砾碎片,带起一连串噼啪地肃杀声响,气势如猛虎下山般,狂暴凶残。
可在莲庆看来,他的那个拳头。
却忽然之间,莫名,一下子,变得很慢,很慢……
慢到,她几乎完全能够看清楚,那个拳头袭过来的所有运动轨迹,甚至包括,连朝着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最终打过来。
莲庆的两只眼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
不仅如此,恍恍惚惚间,耳畔,似乎还开始,听到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声音。
比如,夜空中乌云轻轻飘动的声音,老树枝桠间夜鸦一窝安眠呼吸的声音。
远处,那一方凛冬湖,湖底暗流悄悄涌动的声音。
地面,有一株小草,正努力生长破土拔节的声音。
房梁上,有一只蜘蛛,静静吐丝结网的声音。
空气缓缓流动的声音。
风从东北方向吹来的声音。
风向西南方向吹走的声音。
大地呼吸的声音。
江河奔流的声音。
生命奋发向上的喘息声。
喘息声!
喘息声!
越来越大的喘息声!
疯狂汹涌的喘息声!
激情澎湃,火花四溅。
那是……来自男男女女之间,最原始而美妙的韵律!
甚至。
她还似乎,听到了来自那座山上……
那一座传说中的不周山上!
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古老而神秘的钟声……
画面迅速闪回,闪回,闪回!
闪回!
一望无际的山顶上,明明绿草茵茵,天空中,却下起了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有一道纯白的人影,执手,微笑着洒下金漆与银粉,用鲜血浇筑而成一座繁密错杂的巨型法阵。
法阵中央,有一头通体雪白的麒麟,撒开四蹄,昂起美丽修长的头颅。
浑身鬃毛如雪海滔滔,一展如画,淡蓝色的美丽月光中,麒麟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那一双比洗月还要幽远深邃的金色兽瞳。
深深,凝望着她。
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语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