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陈国王都,宛秋。
天色昏黄,一辆破牛车摇摇晃晃行走在官道上,赶车的是个粗脸壮汉,身边坐了个老婆子。
婆子一张橘皮脸,皱纹干涸而坚硬,不过身上穿得织锦却很新。对比道路两旁衣裳破烂神情麻木的行人,婆子下巴高抬,小而圆的绿豆眼里头,溢满得意之色。
车辕一圈一圈滚着,碾压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笨重声响。
牛车上,堆坐着十多个孩童,有男有女,一个个,均面目呆滞,蜷缩成一团,像是大雨天受了惊窝在巢中的孤鸟,翅膀被淋了个通透,无力飞翔。
莲庆蜷缩在牛车一角,闭目小憩。
这些日子以来,风吹日晒,她身上的血污早已凝成了一块块暗红色。
好在衣物颜色本就很深,所以也不显,长发凌乱,用布条随意地扎成一把,歪歪斜斜垂于脑后。
不过,多日未曾好好梳洗,她全身上下正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凰钟同样闭眼假寐,彼此肩挨着肩相互依偎着。
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由于缺水的缘故,唇瓣微微泛起了白皮跟干裂的痕迹,两人双手交缠,握得很紧。
关系,似乎比初见时亲近不少。
当然,也只是似乎。
毕竟,现在俩人对外的身份是流落在外相依为命的兄妹,若不挨得近些,只会惹人生疑。
“小姐姐,小哥哥睡了这么多天,是不是饿昏了?阿奴还有半张饼子,喏,给小哥哥吃!”
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捧着半块碎饼递到莲庆面前。
她懒懒睁开眼,眉毛微挑,一脸完全睡迷糊了的表情。看了眼身前有着一张软绵绵小脸蛋的女娃娃,然后又拿眼尾的余光扫过女娃身后的少女。
少女名为月娘,是女娃阿奴的姐姐,不仅生得面容清丽,身子还十分丰腴,破旧的粗布麻衣丝毫遮掩不了,她那一对饱满诱—惑地大白兔子。
莲庆耍流氓,冲月娘吹了记清脆的口哨,笑容暧昧,后者随她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羞恼不已,咬紧牙,狠狠瞪了某只下流无耻货一眼!
被美人讨厌了,莲庆也不恼,故意用肩膀撞了下身边的凰钟。
月娘见状,顿时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小脸腾地涨红得厉害!
慌得赶紧收回那气势汹汹的瞪视,转过头,假装看天看地看风景。
偏偏,眼角的余光仍时不时,忍不住偷偷打量那安静沉睡的少年,嘴角含笑,眉眼间是满满掩饰不住的恋慕欢喜。
哎哟喂,一大早就开启言情剧场!
有胸了不起啊!
莲庆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强烈吐槽道。
“小姐姐,饼,吃!”阿奴把碎饼往莲庆面前送了送。
“啊,好。”
莲庆点点头,接过饼子,吹了吹上面的黑黄印子,没有嫌弃,直接咬了两口囫囵一下全吞进腹中,动作极为干脆。
吃完了,还不忘砸吧砸吧嘴,显然这饼子卖相虽不咋地,但味道还不错,莲庆表示很满意。
不过,月娘对此很不满意。
因为,某人完全没有像她所设想的那样,将食物分给她身边的少年。
而是一个人吃了独食!
月娘一张秀脸霎时气得五官险些变了形,食指直戳莲庆面门,好半天才缓过来,大声斥道。
“你……你你你你怎么能一个人全吃光了!”
她好不容易替那位小公子省下的口粮,连自家小妹阿奴求了好几回都舍不得给,偏偏这个臭丫头,她她她,她竟然自己一个人全都吃光了?
简直岂有此理!
“咦,不是给我的吗?”莲庆摊手,一脸无辜的表情。
说完,还嫌柴火添得不够,故意装出嫌弃的模样,皱起眉头,点评道。
“啧啧,这饼子又干又硬,跟啃石头有什么区别?”
言下之意,小娘吃了就算给你面子了,你还叽叽歪歪个屁啊?
“那怎么就没噎死你!”月娘咬牙切齿。
“嘿嘿,要不美人儿你再给我一块,兴许这回就能噎死我了呢?”莲庆笑嘻嘻,搓搓手,一派油腔滑调的口吻。
“你!”
月娘虽是一干人里头年纪稍长的,但到底还是个善良淳朴的女儿家,又哪里会是莲庆这等常年游走于险恶红尘面黑无耻泼皮货的对手,只得重重地哼一声表示不满,就此揭过。
“小姐姐,阿奴有水,噎,不怕!你喝,喝!”阿奴年纪小,还不大会说话,也不明白阿姐为啥要跟小姐姐吵。
不过,她听到莲庆喊‘噎’,便急忙取下腰间用来盛水的竹筒递了过去,十足的贴心小棉袄。
“阿奴乖~”
莲庆两眼笑眯眯,接过竹筒,打开盖子仰起头咕咚喝了两大口,仿佛一点都没感觉到对面月娘那针刺般的视线。
喝完了,继续暧昧地冲月美人眨眨眼,弯起唇,拍了拍肚皮,打了个得意而响亮饱嗝。
“……”月娘默,心头一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番无礼张扬的姿态,若换了旁人,定会遭人嫌恶,偏偏莲庆眨巴着眼笑嘻嘻一脸天真地模样,竟叫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仿佛她本应如此,天真娇憨,自然慵懒,生动得仿如山野间的百合。
可问题是,这世间,哪里有杀人比切菜还麻利地百合花少女?
难怪西天万千诸佛要叹,世间万物,红尘种种,皆是一场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