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柔跪在表兄的床榻边,哭得泣不成声。
他没想到冲表兄便这样没了命!
被高长恭所伤的地方并不该这样严重,只是表兄似乎万念俱灰没了求生之意,被气得连连呕血还不肯用食进药才有这般结果。
不过短短十来日,皇兄便奄奄一息了。
昨夜二更侍女送来汤药突然发现皇兄已经没气了,怕影响军心虽还未昭告大燕子民,然而一群随侍御医在营帐内会诊了大半夜却回天乏术,便是眼睁睁看着皇兄的身子都冷了下去。
难道这大燕的江山还比不过与那高长恭的情投意合?
“表兄。。。。。。”慕容柔悔断肝肠,他当初硬是拆散表兄和那高长恭,可万万没有想过有今日的场面!
冲表哥自小只念国恨家仇,哪里猜得到会成了今时今日情爱大过于天的性子?!真乃是作孽,这高长恭对表兄做了什么!
慕容柔捏了捏拳头,擦了擦眼泪出营帐便要去寻仇,其父慕容垂喝道:“去哪儿了?”
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儿子,摇摇头示意一旁的御医将白布重新蒙回那慕容冲的脸上。
御医拱了拱手,自觉退下了。
帐篷之内除了那慕容冲的尸首,便是慕容垂父子二人。
“人都死了,你这杀气腾腾地要去叫锁虎关叫阵?”
“高长恭用此下作手段害死皇兄,不配我在战场之上杀了他!他便是逃回邺城又如何?我也定有法子将他的首级取回,送于表兄陪葬!”慕容柔恨恨说完,又要夺门而出。
“站住!你可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表兄久了,竟然也这般不识大体起来!如今当务之急是找高长恭算账吗?难道你也不把这大燕江山放于眼里?!”慕容垂质问道。
“。。。。。。父亲,我知晓若不是幽帝的一道遗命您根本不会找表兄回来!当初是我千方百计把他带回来的,如今成了这样的结局孩儿我内心如何安生!这皇位,父王您给谁给谁,我管不找!”
慕容柔撩开门帘正要出去,却被慕容垂守候在门外的护卫一左一右又架了回来。
“做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慕容柔蹬着脚,被悬空架起后又扔了回来。
他父亲一脸匪夷所思看着他说道:“你的兄长们我只安顿在龙城,却独独带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出来在周国人面前露脸,你今日里却和我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儿,是想气死我不成?!”
慕容垂只觉得这小儿子最像他,冷静睿智有大将风范,可看着他如今的模样竟是恨铁不成钢。如此看重手足之谊,又是一个意气用事的傻瓜!
“父亲,我接皇兄回来原以为可以达成他的夙愿帮他一洗前耻,可孩儿如今看来,父亲并未真心尊表兄为帝,甚至表兄登基为燕皇的如此大事,父亲都迟迟没有昭告天下。现在这样,父王可是如愿了?既不违当初幽帝所托,又不用将燕国江山再交于他人手中!”
“放肆!慕容柔,谁人借于你的胆子敢和为父这般说话!本王信守承诺,已然将慕容冲千里迢迢迎回龙城尊为皇帝,奈何他只恋风月对社稷江山根本不闻不问,为父只能以这镇国将军之名事事亲力亲为鞠躬尽瘁,而你,这般忤逆,是想造反了不成!”
慕容垂的大手一把拖过了地上跪着的慕容柔,一掌似要击向这不肖子的面门,而慕容柔毫不退缩瞪大了眼睛就看着这家法是要如何处置于他。
“打啊?,父王你为何不打死我?”
慕容柔抬头倔强说道,“父王你打死我才好,当初我依照你的嘱托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将表兄带回龙城我是办到了,如今把表兄害死了我也算是帮凶。为了他回来,我对他撒了那么多的谎,想着让他与高长恭恩断义绝甚至反目成仇才好。呵,没想到,他这是宁可伤了自己都不会与高长恭为敌,可想而知,我当初说的那些话有多让他伤心欲绝体无完肤,我可真该死!”
“这般便要死要活,你可真是出息了!”慕容垂狠狠一耳光将慕容柔打倒在地,愤愤站起身来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好大的胆子!要死要活还轮不到你来自作主张,来人!将小侯爷绑了拉下去关起来!”
营帐外来了两个士兵,拱手领命,慕容柔不服,还在死命挣扎。
皇帝营帐内一片人仰马翻,而外面的士兵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何今日未见皇帝陛下出来,却是镇国将军和小侯爷的争吵之声。
。。。。。。
帐篷之内无风,慕容冲脸上的白手帕却不知不觉飘落在了床榻旁的地上。
营帐内的人不知怎么的都觉得突然凉了一阵,慕容垂向来笔挺不折的后背都不明所以地颤了颤,乱成一锅粥的营帐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慕容柔正被四五个士兵七手八脚地制住,身上被捆上粗粗的麻绳,他似有感应,直直往皇兄的床榻上看去。
皇兄还是一动不动直挺挺躺着,脸色苍白,唯有那蒙脸的帕子掉落在地。
“走开!”慕容柔趁着那几个士兵也发愣的工夫,一把推开了他们,也不顾慕容垂的脸色,理直气壮越过自己的父亲径直朝着慕容冲的遗体走去。
看着依旧风华正茂可再也不能醒过来的兄长,慕容柔擤了擤鼻子,抹了把眼泪慢慢蹲下将那白巾帕子捡起,仔细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带着哭腔说道:
“兄长,我慕容柔这一世亏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你总是问我,那人如何这般狠心,你病地浑浑噩噩他却弃你而去。其实,是我这个小王八蛋骗你的,他本就没打算回邺城,要同你一块儿浪迹天涯,是我,使了些幺蛾子,动了些小心思,与他讲,只有回了龙城你才可性命无虞他才让你回来的。
那时候,你烧得糊里糊涂大概不知,光州城内叛军为患,他为了送你出城将你交托于我,而他自己,为我们杀出了条血路,且孤身留在城中断后。。。。。。
皇兄,若我把这些都告知于你,你定不会伤心欲绝今日这般枉死!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其实,那人后来往龙城捎过不少书信,都送到了我的小侯爷府,说是让我转交于你,可我怕你见了那些书信一定会离开就都压下了。。。。。。那些信我没烧,都留着呢,我也没看,等您入土为安了,我便都烧给你看。”
慕容柔说着,眼泪鼻涕又都下来了。
将帕子盖回了慕容冲的脸上,恭敬跪下又磕了三个头。
“皇兄别怪他,他回邺城该是有由头的,你要怪就怪我!”
“真的?”
帕子又掉了下来,而这回,慕容冲的身子居然一下坐了起来,饶是见多识广的镇国将军都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而那床边跪着的慕容柔更是直接惨叫了一声瘫在了地上。
一时间,营帐之内气氛诡异,许多双眼睛都齐刷刷看着坐在床榻上的慕容冲,竟一时无人说话。
“呵呵,叔父和柔弟怎得都这般看着朕?怎么了?这是几更啊,为何你们都在朕的营帐内?”
慕容冲笑脸盈盈,理了理胸口处垂散的头发,一派淡然。
此话一出,慕容垂才恍然大悟,赶紧半跪在地上恭敬说道:“臣慕容垂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镇国将军一行礼,营帐内的其他人也才惊醒过来,除了被吓出魂魄的慕容柔还一动不动瘫软在地上干瞪眼,其他的士兵也都抱拳跪下向慕容冲行礼。
慕容柔直直看着那人,眼泪汩汩冒出。
他方才是受了惊吓,现在是心头狂喜,一下扑到了慕容冲的脚边,拉着他的袖子便喜极而泣道:
“皇兄?!皇兄你真的没事吗?我,我该不是在做梦吧!”慕容柔伸手拍了拍慕容冲的脸,然后顺着胳膊捏了捏兄长的手心,竟是热的,没了方才的冰凉僵硬的感觉。
“慕容柔!你给我过来,陛下大病初愈,容不得你这般放肆!”慕容垂心头甚是纳闷,又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无状,便呵斥道。
“无妨,朕刚才似是大梦了一场。梦中一片漆黑,朕如何都走不出去,兜兜转转正是彷徨,幸而有柔弟在朕的耳边不断唤着朕的名字,拉着朕的手让朕不可去那奈何桥上喝了那碗孟婆汤。柔弟与我自小投契,手足之情,让朕如何忍心便撒手离去,这不,又回来了。”
慕容冲微微一笑,从容答道。
走下床榻将下跪的慕容垂扶将起来,说道:“让叔父担心操劳了,朕心中难安啊!”
慕容垂一愣,这慕容冲自登基以来一直浑浑噩噩以酒为食,倒还真没这般眼色清明过。且这一切了然于胸自在掌握的笃定淡然又让这久经沙场的老将心中一阵诧异,竟还有些被震慑在那目光之中,心中诧异之余赶紧抱拳回道:
“为陛下分忧乃是臣之本分,陛下龙体能够康复,实乃臣之大幸,国之大幸,大燕黎民百姓之大幸!”慕容垂低头言道,“陛下虽然苏醒,可老臣还是心有余悸,还是想传御医来为陛下诊断一番才可放心。”
慕容垂正要自说自话转头传唤御医,却被慕容冲一把扼住了手腕说道:“叔父大人,朕还有话和柔弟讲,尔等先出去吧,朕稍后自会传唤御医来给朕把脉的。”
慕容垂何曾见过慕容冲在他面前显露这样的神色?
满脸威严说一不二,论气势竟还压了他一头,这霸道遒劲的统帅之风与他慕容垂比竟也不遑多让!
且那扼在他护腕上的手似是有着神力,慕容垂几次想要甩开都未果,更是让他惊愕。慕容冲身手这般了得?
“。。。。。。是,臣这便先告退了!”慕容垂只能乖乖先行退下,看了看自己那小儿子,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皇兄!”慕容柔笑得无心没肺,一派喜庆。
慕容冲看看他,坐回了榻子上,垂目喝着自己手里的茶,看看这小狐狸道:“那信都藏着呢?”
“啊?嗯嗯!皇兄,我都留着呢!回了龙城就给皇兄看,果然我方才说的皇兄都听到了?”
“自然听到了。就是听了你这番肺腑之言才被你气活过来的。”慕容冲不理他,吹了吹杯盏里浮着的绿叶,淡淡说道。
慕容柔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一边笑一边哭着:“皇兄要怎么罚我都行,就是把我扔到大牢里我也认了。”
“别,小侯爷可是叔父的心头肉,朕可不敢这般罚你。不过既然你自己说了那些书信都留着呢,朕又此刻想看,不如你让府上的人先行快马加鞭送过来吧。”慕容冲说道。
“啊?”慕容柔一愣,随即眉开眼笑不住点头说道,“好!好,我即刻就让人回去取来给皇兄看,那高长恭可也是情种,半月一封的那数月间从未停过。皇兄等我!”
慕容柔飞奔出了营帐,恨不得自己能长出翅膀,飞回龙城帮皇兄把信取了回来。
营帐内,又只有慕容冲一人。
他垂头,看着茶盏清水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脸,欣慰笑了。
他去了趟三途川奈何桥,却在三生石边找回了本不该忘却的前世情缘。
他都忘了,他造杀孽被贬下凡就是为了找他啊!
还好,就算他们在尘世原是陌路,然而他终究还是与他生了两情相悦。
还好,这一世,他不再是苦苦地一厢情愿。。。。。。
慕容冲此刻很想见他,想要紧紧拥着那人倾诉自己生生世世的肝肠寸断。
营帐中竟然没有酒,慕容冲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便对着壶嘴仰头肆意喝了起来。
长发垂在一侧,眉目妖冶中透着霸道威严,恍如在瑶池边,众仙中,被众星拱月的凤凰星君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