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沙漠中的空气都没有了先前的干燥沉闷,让人敞开心扉都能好好透过一口气。
虽然乌云退去,可天色已晚,天边没了晚霞云彩,一勾新月悄悄攀上中天。这地儿久旱逢甘露,就是雨下得大了些。不少小小的山丘都滑了坡,还有探子回报说前面出现流沙地带,相当复杂危险。
“陛下,我军今晚便在此处安营扎寨吧,下了那么大的雨,沙土松散,再往前赶路怕是会遇到危险。”
一纵像是普通沙漠商旅的队伍停驻在一个沙丘旁边,赶路的人趁着这个空隙拿出了水和食物,虽是休息的时间,可是队伍却并不松散,似有防备地以一辆马车为中心环绕在四周形成防御。
而那个毕恭毕敬的领队就这样弯着腰向那马车里的人请示着。
车里的公子黑色面纱裹脸,只露出一双英气漂亮的眼睛,他缓缓摇了摇头眉头微皱,正是周国皇帝宇文邕。
“不行,我们千里迢迢冒险越过沙漠就是想打齐国一个猝不及防,齐国已经对晋阳洛阳加固城防,老策略肯定行不通,这片地方突厥人都不太敢进来,齐军绝想不到我们会绕北道而行突袭。”宇文邕说道。
“是。。。。。。那我们便再往前行几里,穿过流沙地带再行歇息。”领队的揖了揖,便朝着周围的人马打了个招呼,军行令止,很快商队又整装待发,向着前方行进。
一路来也是急行军,宇文邕御驾亲征毫不懈怠。马车轱辘又转动起来,外面的太阳落下了,他支起了窗帘子,一手撑着额头倚在窗棂边上,一边看着外面一望无垠的起伏沙漠地貌。
想到正在朝着那人所在的地方靠近,宇文邕没来由地便是勾唇笑了笑。
显然这周国的皇帝陛下没有考虑到此刻他是带军千里突袭,而不是驾车游览去走亲访友的,他心中的那人见了他,可绝对是笑不出来的。
“危险!前方是流沙!”
宇文邕正在脑海中勾画着那人的音容笑貌,无端地便随着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
前方开路的人马传来了一片混乱之声,战马嘶鸣,而他的护卫也都守在了马车边上拔刀防范。
“何事?”宇文邕撩起马车帘子探头问道。虽有护卫劝阻,宇文邕还是下了马车。前面的喧嚣一会便平复了下来,有一将士匆匆跑来禀告报道:“陛下,前面有流沙陷落后的地坑,行路恐有危险,不如绕道。。。。。。”
“带我去看看。”宇文邕说道。
“是!”那人领命。
流沙是行走沙漠的商旅最害怕遇到的。只要身陷其中,便是九死一生。那无底的沙漏般的地形会吞噬生灵,越是挣扎便死得越快。
看着脚边的沙子还在缓缓向着一个方向流动,可以想象方才这里的流沙有多么猖狂肆虐。怕是原本的地貌都已经换了形状。
宇文邕打了个手势,让全军折个方向,绕过这一片。
做了商人打扮的宇文邕裹了裹面上的头巾,转身便要扭头离开。
突然。。。。。。
视野中匆忙滑过的什么东西攫住了宇文邕的注意。周国皇帝疑惑地转过头,看向那一片流沙之中的狼藉场景。
皱着眉头,目之所及都是夜幕下的苍凉。
有一只手,露出那流动的黄沙死死抓着沙土中的一块石头。
“有人,快拉他上来!”宇文邕大声命道。
“是!”将士听令,从后方的马匹上取出了绳缆。这些都是攻城用的军用辎重,自然是结实,一个士兵甩了个绳套子便圈住了那人的手,轻轻一拉待套紧了便把另一端拴在马上。马一迈着步子往后走,那人便被绳子拉着轻轻开始滑动。那个坑很深,马儿拉得急了点,那人被绳结套住的手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毫无缘由,宇文邕就是觉得心紧了紧,皱着眉头喝道:“慢些!”
“是!都悠着点,慢些慢些!”
士兵重新调整了马匹的步子,便这么小心翼翼地终于把那人从没顶的泥沙里拔了出来。虽不知道皇帝为何这么紧张,可是这陷入流沙里的人十有八九早没了气了,他们此刻真是多此一举。
天空的星星繁密了起来。
慢工出细活,为了防止那流沙受到挤压而又开始波动起来,并不遥远的路待将那人拖到了安全的地方,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周国士兵只知道不能将那个不知道是尸骸还是活人的东西给拖得散架了,于是想着在皇帝面前好好施展一番驭马技术的士兵们倒是没发现,他们的皇帝陛下的眼神越来越惊讶,脸色还变换着花样。
打扮成商旅头子模样的大臣倒是看到了宇文邕的神色异常,疑惑地看向那渐渐靠拢的被救起的人,不免大为好奇。
可惜,那人浑身都是黄沙泥土,即便不断有沙子抖落了,还是背朝上趴伏在地上被拖动。看不到脸,只有几缕长长的黑发从那头巾里露了出来。该是个年轻人,那个大臣暗暗想着。
终于到了眼前,有人想要将那人从沙地里扶起却被皇帝陛下宇文邕抢先一步。
大臣慌了一下,生怕如此草率皇帝该别中了什么计才好。
“速速启程,绕过这片流沙便安营扎寨。”宇文邕显然没有给那个大臣谏言的机会,居然也不嫌那人刚从沙子里出来满身是泥泞便打横抱起迈开了步子,竟是向着皇帝的马车去的。速度很快,周围的人都还没能细细看那被救之人的身材样貌,一晃眼便被宇文邕转身拿自己身上的披风盖住了。
“陛,陛下?”大臣追在后面很是纳闷。
“快去!这人都快断气了你吱吱呜呜什么?!”宇文邕瞅了那大臣一眼满脸怨责。
“是。。。。。。”皇帝虽年纪轻,可是其雷厉风行的手腕和如今大权独握的强悍都让手下的人不敢有半点逾越。既然皇帝想救人,那还是等过了这片危险的地方再说吧。
车队再次启程,匆忙赶路,不敢怠慢。
宇文邕抱着那人坐到了马车上。
他竟然有些不敢相信,好一会才怔怔地抬手拿开了自己盖上去的披风。
这人也是商人模样,用面纱裹着脸。
没有匆忙取下那头巾面纱,宇文邕的手微微抖着抚过那人的眼角眉梢,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
邙山一别,他以为再见定是在那战场之上了,谁想,这人竟然这般突兀地到了他的眼前了。
宇文邕心中狂喜,一扫这半年多来的苦闷压抑。可是摸到那人冰凉的脸孔,脑子才开始了正常的运转。
手忙脚乱掀开了那人的面纱,把手指放了上去,感觉不到鼻息,便更加慌乱地把怀里的人抱到了跟前,贴近了那人的胸膛用力听着心跳。
宇文邕很害怕,他一次次和这人失之交臂,老天爷难道还打算把这人送到眼前又让他们天人永别?!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在邺城的长桥上看到了他,从此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毒草,种在了他的心田。越是想要拔去,便越是肆虐蔓延。他想把他当做堂堂正正的旗鼓相当的对手,可是,原来他在战场之上也根本下不去手。。。。。。
想到怀里的人在渐渐消失的体温,宇文邕用力甩开了马车帘子,毫无顾忌地大声朝外高喊:“来人!找郎中过来!!”
兵荒马乱,周军这一夜走得很是艰难。
出了流沙的地界,终于能好好休憩一番,而宇文邕的皇帝营帐里灯火通明。
虽不知道为何皇帝要如此紧张那个陷入流沙中的路人的性命,随行御医还是下了血本在那个此刻躺在皇帝榻子上的年轻人身上。所带的最为珍贵的救命良药回血方丹都在宇文邕的软硬兼施下拿了出来用来医治,皇帝似乎不太喜欢别人看到那个人的容貌,所以御医都是隔着一层纱幔诊脉施救的,朦朦胧胧间,倒是不像之前所听到的觉得被救之人是个男子,看不清,御医依然知道那是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孔,也难怪皇帝如此紧张了。
“陛下,三更了,老臣守着,您去睡一会吧。”那御医也不想想让皇帝此刻去哪里睡,便忠心耿耿护主道。
“不必了,整日在马车之上休息地够多了。这人如何?”宇文邕问来问去只是这句话,虽然御医已经说了尽人事听天命。
御医见皇帝心急,便又转身去号脉,此人在流沙中被埋多时,气若游丝,若不是皇帝执意要救,他还真舍不得自己随身带出来的那些保命灵丹。
诶?。。。。。。御医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相信地再次对着那人的手腕诊脉。
一惊,他带出来的丹药真是如此奇效?!
“如何?!”
宇文邕看御医神色有异,便紧张问道。
“真是福大命大啊,居然一会工夫就好了许多!心脉很是强健,臣觉得该是活过来了!”御医禀道。
宇文邕一听,喜上眉梢。
一把挤开了太医的位置便趴伏在了床边,贴近了些细细看着那人的脸色神情,果然比刚才转圜了不少。
“赏!朕重重赏你!”宇文邕一开心,便对御医大行赏赐。御医听了满心欢喜,连连谢过后便识相地退出了帐外了。
“长恭。。。。。。”宇文邕的手指拂过那不再冰凉的玉般的脸庞,满眼都是欣喜和眷恋。
苍白的脸孔有了些许血气,焕发出生气。沿着那起伏的五官轮廓,宇文邕的纤长手指最后停驻在那两片唇瓣之上,柔软,开始有了红润的颜色。
鼻息轻轻吹在他的手指尖上,犹如羽毛拂过了宇文邕的胸膛。
不知道便这样看了多久,营帐内的油灯燃尽了,苍茫大地的穹宇上有流星划过印刻出一道道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