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个月,新春佳节将近,又是皇帝登基之后迟来的立后大典,举国同庆,邺城之中一派喜气。

看着远处不时有鞭炮声传来,高孝琬裹了裹床头的裘毛外袍,虚弱地下了床。脚底发虚,扶着桌椅才到了窗旁。一转眼都快新春了,可真快啊。。。。。。孝琬没什么血色嘴唇动了动,这一年真是转瞬即逝。

“三哥,你怎么下床了!”子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孝琬自己一个人独倚窗边仰天轻叹,曾经意气奋发的爽朗少年如今背影苍凉。子莫急急走上前去扶着孝琬坐下,三哥身子还是很虚,吹着冷风容易又有反复。

“行了四弟,你这样是把我当成七老八十的了。”孝琬抿唇轻笑,嗓音干哑,原本壮实的三哥如今憔悴不堪,子莫看在眼中心里发疼。

“怎么会呢,三哥就是瘦了些,等多吃些我带来的药膳,一定生龙活虎的。御医也说了,能缓过来就会无恙的,三哥年轻力壮的,一定会好的。”子莫说着,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盒。里面虽都是素食,可是做得五光十色,让人垂涎欲滴。

“三哥,别客气,是郑儿那丫头做的,可好吃了。”子莫把筷子塞到了孝琬手中,盛意拳拳,孝琬虽没什么胃口可不想让他失望,于是挑了个素烧鹅便放到嘴中细细品尝。

子莫看到三哥吃饭比什么都开心,坐在一旁看着孝琬吃。

“长恭,你也吃,在这里日日夜夜一个人,好歹吃饭的时候也陪陪我。”三哥说道。

“好!”子莫笑着点头,翻了翻食盒子里面没有第二双筷子,便取了食盒之中的汤勺便也吃了起来。一口饭一口饭往自己嘴里用勺子塞着,像是怕抢光了三哥的菜,光白饭就吃得津津有味。

“呵呵,你这个小子真是。。。。。。”孝琬被逗乐了,看着唇角沾着饭粒的四弟发出了久违的笑。一笑,绷紧的胸膛便如同透进了新鲜的阳光,有了亮堂,有了生气,脑袋也明晰起来。。。。。。一念成魔,他真的是想岔了?

“三哥,你笑了!”激动万分,子莫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御医都说你七分是心病了,会笑了就是想开了对不对啊?!我,我让郭太医再来趟。。。。。。”子莫差点飞奔出去找御医,孝琬拉住了这毛手毛脚的小伙子,让他坐下来。

“不急,大夫又不会飞了你急什么。这菜做得真好吃,你别光顾着吃白饭了,一起,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孝琬的手骨节森森,忙着给四弟夹菜。

。。。。。。“嗯!”子莫重重点头,一边欣喜一边呼哧呼哧吃得热闹。

郭太医之前来看过孝琬两次,说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精神不济恍恍惚惚其实都是表象,症结在于孝琬没了求生的欲念。心火若灭了,再好的参汤补药也不会起效。

孝琬看着长恭在身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还一边掉眼泪。他突然也默默低下了头,这些日子他像是在做噩梦一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如此执拗偏颇?问心有愧,他的初衷只是一己私欲,绝不是为了什么大义。

“长恭。。。。。。我娘亲还好吗?”孝琬问道

“好,好着呢。已经回了高府了,一切照旧,只是外客不得随意走访。”子莫回答道。

“那些帮着我的老臣们呢?”三哥又问道。

“不瞒三哥,出事后,不少偏帮你的老臣子辞官告老回乡了,也有的还被关押在大理寺。不过不打紧,这次举国大赦,这些人也能趁此机会被释放出来。”子莫如实说道。

“呵,我真是害人害己,罪孽不浅啊。”孝琬咬了咬嘴唇,叹道。

“三哥,可不能如此想,过去的便过去吧!你可得好好的,你要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后面的话被子莫吞了回去,他真是白饭塞多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长恭,他如何为难你的?!”孝琬拉住子莫的手,定定看着他,满眼都是愧疚。子莫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说道:“三哥又来了,我好手好脚的不是隔三差五便来看你嘛,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三哥能好好的,回到以前的那个活蹦乱跳的三哥我就心满意足了。早就告诉你了,兄弟之间就是应该守望相助的,你和我如此斤斤计较,可还是要还我的人情吗?”子莫明眸善睐,如同窗外的晴天。

“。。。。。。长恭,事到如今,能为我到如此境地的兄弟便也只有你一个了。”孝琬动容道。

“胡说,大哥二哥还有五弟六弟都在家中等着你呢。你居然还能在谋事之前顾着给他们几个置办了家业,二哥虽没法子来看你,可是不知道来我府上探了几次消息了,每回都摇头剁脚说你这个老三也有如此奸诈的时候,若是早知道你是有这个念头当初便该早早留意如何都拉着你不让你鲁莽行事。”子莫说道。

“呵,这想当皇帝的是我,我总不能累得高家一门被我断了根。二哥平日里闷声不响,没想到真有事情了他倒是最顾念亲情的。”三哥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似乎另有所指。

“。。。。。。三哥,其实五弟六弟别看他们好像不争气不长进,你出事了哭得和什么一样,幸好有二哥照顾他们。至于大哥。。。。。。大哥在朝中势头正好,他不想太过明目张胆地护你也是有他自己的思虑,他是爹爹的长子,若他都锋芒毕露地为了你的事情与皇帝翻脸对立,那我长房一门更是遭人指摘了。”子莫开解道。

“长恭,这些时日我在这儿独自一人想了很多,照理说,我与大哥相处的时日远远要比和你一起打打闹闹的日子长得多,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懂你却一直觉得大哥有所保留。”孝琬说道。

“三哥,兄弟之间猜忌可是犯了大忌。大哥他沉稳,为了自己为了三娘有所保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我儿时虽在高府没呆几年,可也看得出三哥你养尊处优的地位便是其他兄长弟弟都无法比的,别看爹爹对我很是放纵的模样,可其实在他心中,你才是他真正寄予厚望的儿子啊。你可不知道,我回了高府没多久,他居然就为我在落雕都督那儿谋了差事,吓得我屁股尿流,这是存心要把握发配边疆啊哈哈!哎,我这个四弟有时候想想都难免心酸,大哥他身为长子,感受可想而知。”子莫与孝琬话着家常,两人促膝长谈。

“呵呵,是吗?还有这出?肯定是你天赋异禀惊到爹爹了,爹爹最重长幼有序,怕你抢了我的风头。其实大哥的委屈我都懂,我娘的秉性我知晓,原本爹爹是很中意大哥的,聪明伶俐八面玲珑的性子谁不欢喜?论文采,我还不是大哥的对手。”孝琬眼睛笑眯眯的,提起儿时,满脸感慨。

“这倒是,大哥后来沉迷女色很是可惜。不过他这性子大约是随了爹爹了。”子莫嬉笑说道。

“。。。。。。大哥原先不是这个性子的。”孝琬缓缓起身,负手立于窗棂边,忆道,“大哥是个很较真的人,你来高府的时候他已经成了纨绔公子,我还比他正经些。”孝琬说道。

“人总是会变的,也许大哥觉得他成了纨绔子弟会活得容易些。。。。。。”子莫无奈说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大哥生不逢时,放浪形骸也难为他了。

孝琬听了,久久没有说话。

“长恭,若是有的选,这长子嫡孙我宁愿不当。”

子莫知晓这是孝琬的真心话,可说来容易,这当不当岂是能让人挑来拣去的?孝琬看着外面的竹林被风吹得袅袅婷婷如同翻飞起舞,很久都没说话,子莫便陪着他静静眺望。

两人看着云卷云舒,很快便是日落时分,子莫不得不走了。

“三哥,我过几日再来!”子莫起身打算离开。

“嗯。。。。。。”孝琬倚在窗边笑笑,待子莫正要出门,却突然说道,“小心孝瑜,我不想你有事儿。也情愿是我多心了。”

寥寥数语,却让子莫心绪难平。

“为何?”子莫转头问道。

“元紫儿告发的我没错,可那封幡旗入库的接头信件却不知是何人送的。况且,我没有如此蠢笨,将绣着五爪真龙的明黄旗帜都送到自己的家中。大哥早就知道我要起事,几次阻止我与你通气,当时并未觉得什么,如今想来。。。。。。但愿是我小人之心了。可长恭,我如今这般田地累得你在朝廷之上更为独木难支,大哥他若是不帮你也就罢了,若是还在背后弄些什么名堂,我提醒你一番,也比你日后吃亏好。”

“三哥说的都是真的?”子莫还是头次听得这事,不由震楞。

“我如今这样,怪不得任何人,只是时运不济咎由自取。大哥态度暧昧不定我也不怪他,或许是他身不由己。长恭,答应我,日后若是真验证了什么,也不要反目成仇,你也说了,兄弟便是兄弟,谁亏欠谁的都好,甘苦共尝的日子一起过来的便是血缘之情。我说了,只想让你小心,不是让你心怀恨意。”三哥娓娓道来。

子莫看着三哥,点了点头。

孝琬平庸,可他不愧是爹爹要托付基业之人。经此磨砺他竟然还能如此心怀,真不愧是文襄一脉长子嫡孙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