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离开吧。。。。。。”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一日兵荒马乱,到偃旗息鼓太太平平走在回去的路上,竟已经太阳下山,夜色浓郁起来。
慕容冲推着子莫的轮椅,听到他如此说,低头看了看长恭正襟危坐的样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若是走了,你可是要与那皇帝陛下双宿双栖?”
“慕容冲!我如何是这种人!”子莫急了,差点从那木轮椅上跳起来。
“行了行了,长恭你啊今日里是昏了脑袋,被那刘子业一番胡搅蛮缠都失了失态了,看看你,都听不出我是当真还是玩笑了!”慕容冲伸手摸摸子莫的脑袋,像是安抚生气的小动物一般。长恭还有如此可爱稚气的一面,他当真是没有想到。慕容冲会心一笑,似乎方才所受的屈辱都烟消云散了。
“凤凰。。。。。。你不问问白天在芳尘台的事吗?问我为什么与那刘子业纠葛不清,问我与九叔又是何关系,你不问问我当初在洛阳为什么给了你承诺又转身回了邺城?世人只看到兰陵王的鲜衣怒马赫赫战功,其实,我心头压了好多的秘密,若是大白天下了,可能方才那些人骂得便是我高长恭了。。。。。。”子莫有好多话想和慕容冲说,可是,他想了想不知道如何说。
从九叔叔为了保他的命杀了高洋开始还是从他始终无法释怀高澄爹爹的死,于是对长相极其酷似爹爹的九叔一开始就产生了别样的依恋和感情?!高湛对他那不伦的执念,从深压心底到深陷其中,这其中他高长恭是不是全然都是无辜受害的关系?!
嘴唇微微颤了颤,竟然都没有勇气把这些都说出来。似乎这原本就是一段禁忌,他远离邺城其实便是为了逃避。他杀不了九叔,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便这样在这段不伦的孽恋之中害人害己,于是奔出邺城,连翠娘和刘先生都没有顾得上,落荒而逃,直想找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埋葬了自己。
这些。。。。。。盘踞在他心头已久,子莫只是装着糊涂不敢有一丝勇气去正视这些,直到今日,什么伪装都逃不了这慕容冲的眼睛了,有些酸涩又有些无语。如同自己身上的伤口明明白白让他看了通透,愧疚且懊恼着。
慕容冲没有说话,停滞了一下却是低头用脸颊擦着子莫的鬓发柔声说道:“刚刚叫我什么?”
语气中是轻松自如的调笑。
“啊?。。。。。。”子莫被问得一愣,回想了一番,说道,“凤凰。”
“真好听,长恭便是叫个名字都比别人的好听十倍百倍!”
。。。。。。子莫看那慕容冲毫无阴霾的笑脸,不自觉也勾了勾唇角:“你当真不生气?”
“不生气是假的,可是一想到长恭对我这个起先要处心积虑加害你的人都如此好,我便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生气了。长恭啊,你太老实了,我慕容冲只用残花败柳的躯壳救了你一回,你便处处都为我想了,那时我想害你毒发,阴差阳错害了自己。占了你的便宜还让你欠了我的人情,你说说你,除了舞刀弄枪冲锋陷阵,哪里有半点算计人的本事?高湛也罢,刘子业也好,都是机关算尽之人吧,定是见了你这耿直的性子柔肠百转的心肠,便挪不下心头放不了手了。傻子,去柔然可汉庭迎亲的路上,我便看出当年的长广王对你的那点用心了,只有你自己蒙在鼓里罢了。”
慕容冲说完,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子莫的脑袋,蜻蜓点水,却是带起一阵酥麻暧昧。
“当真?为何我却全然不知?”子莫纳闷,经由慕容冲的提醒,他想起九叔那年靠在他的肩头,对着那一片冰封的草原说他很累。。。。。。他还说,是时候放下了。。。。。。
想到往事,子莫一时沉寂。
慕容冲走到子莫的轮椅前,慢慢蹲下,两人直直对视着,慕容冲缓缓说道:“长恭,若是有机会和我一起走,你愿不愿意离开?”
“愿意,我和你承诺过,我定会在合适的时候去找你。”子莫说道。
“何为合适的时候?”慕容冲逼问道。
“不会太久,我原是送喘疾发作的皇帝回来,还未抽身便又是宋使来访,而你突然来了邺城也是让我吃了一惊。”子莫说得一五一十,换来慕容冲的敏锐眼神。
“原来如此。。。。。。皇帝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还想着早些能和你相聚甚是欢喜,原来是我自投罗网。”慕容冲明白了此刻邺城对他来说危机四伏,他想与这皇帝抢人,区区一个外臣慕容冲还当真是翻不过高湛这尊大神的掌心。
慕容冲未再说些什么,起身推着子莫的木轮椅咯吱咯吱地继续碾转在皇宫的鹅卵小径上。
“我先送你走吧,今日你已然惹恼了他,九叔叔是睚眦必报之人。。。。。。”子莫幽幽说道。
“他若要杀我你定会护我,若我要杀他呢?你可会帮我?”身后那人便这样说了一句,子莫怔愣回头,看那慕容冲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子莫看到慕容冲眼里一闪而过的狠戾,反问道。
慕容冲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便想继续往前走。
“凤凰,他是大齐的皇帝,齐国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和这人系挂在一起,我身为北齐臣子,绝不容许有人犯上。”子莫一字一句讲得分明,伸手猛地抓住了慕容冲的衣袖,定定望着他,要他收回这样的心思。天下之人都贪慕凤凰的万般风情,却不知道这个男人骨血里的寸寸逆鳞。他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他在恼,在怒,北齐如今的局面实属不易,子莫哪里能让这样的纠葛恩怨又来摧折这个动荡的朝代。
看长恭紧张的样子,慕容冲嗤然一笑,又故作玩笑状:“是是是,有长恭你在,我慕容冲便是想动什么歪主意定也是成不了!说起来,你我第一次这般分歧,却是为了你那个九叔叔,呵,你对他当真是不一样。”慕容冲的眼睛美丽非常,微微勾笑间那凤眸就描绘出颠倒众生的光彩。可子莫知晓,撇开那醉人的迷惑人心的姿态,凤凰的眼中隐隐有落寞和失望,于是紧紧抓住他想要抽回的手,一字一句说道:
“你不必试探于我,我对你和对他不一样。对他,以往是恩,后来是恨,如今他是君我是臣,高长恭有他保家卫国的使命和担当,我于公先是齐人后是长恭,于私,我宁可自己受难也不想你蒙尘,不想让你来邺城是想让你少受些流言蜚语,且你在别处我还有可以护你的余力。。。。。。不过罢了,那日船沉之时我便想着,如若我活不了,当真就成了信口开河的骗子了,凤凰,我们二人好好的不就足够了,你信我的,便不要做他想。我活,绝不会让你死,你死,我绝不独活!此话,我只讲于你一人知道,这样,你可知晓了?”
是夜,寒彻天地。
是语,悠然传出。
誓言,长恭这样的人嘴中吐出,沉寂静谧间却已经动了苍穹撼了天宇。慕容冲脸上的笑消失了,可眉目间也渐渐褪了锋利狠辣的戾气。他用最本真的表情看着轮椅上的那人,只是望着,只觉满怀希翼。原来这世上最神奇的事当真只是这情人间的话语,如同和风细雨间便化了他盘踞心头的杀气和阴郁,或许呆在这人身边,他慕容冲当真是会被驯化一样。突然意识到自个儿脸孔有些发烧,慕容冲自己都诧异了,倏然遮掩了神色已然默默推着轮椅往前走着。
久了,才缓缓说道:“长恭如同是要娶我一般,这话说得,呵呵。”调笑间,刻意用手搔着子莫的脖子痒,故意使坏提醒着,“要娶也是我娶殿下你,然后天下太平,长恭不必征战沙场,便可以日日伺候我这个夫君。”
。。。。。。子莫说完那番话自个儿都是满脸红晕,故意冷冷哼了一声,回道:“休想,夫妻该平等处之,家务也是一人一半,你可别以为我让着你就得寸进尺了,我真较真了,你可别想讨得便宜。”
“哎呀呀,凤凰好生害怕啊!殿下,不如我们此刻便较真一回可好?”慕容冲早就心猿意马,不顾寒风阵阵,引颈相交便垂头亲吻在了子莫的下颚上。带来一阵酥酥的痒,漂亮柔软的嘴唇绵绵地朝着子莫的唇移着。
啄了一口,又留恋地分开了些,还没等子莫制止他慕容冲便说道:“凤凰自此想变成只小鸟,日日落在长恭的肩头,唱歌给殿下听。九天虽高可也没有让凤凰留恋的地方,我的家在这儿,在长恭的心中,除了你,我便把什么都放下了。”
只是不由自主地轻轻的唇瓣相碰,相视一笑,情定三生。
那日过后,慕容冲便被刘子业圈去日日操练舞艺去了,皇帝虽未有什么举动,可风声鹤唳的子莫忍不住日日去那铜雀台前观那战舞的操演。一来二去,竟和着节拍将那战舞看得心中了然,到哪个节拍该是走位,到哪儿又是剑舞都清清楚楚。凤凰本就美,刘子业将他的阴柔与其他兵士舞蹈的雄浑糅合在一起,刚柔并济,天人合一。虽对刘子业不甚头疼,可这人在舞蹈音律上的造诣,倒也让人心生出几分赞叹之情。可见人无完人,这放浪子弟也有一星半点可取之处。
“兰陵殿下,不枉子业呕心沥血啊,连排演都劳得殿下你日日亲临观赏,真是倍感欣慰!”那人眼尖,瞧着子莫又来了,飞快奔赴到了美人身边。话说得假惺惺了些,也不知道几日前那把火是谁引的,到如今,子莫依然如芒刺在背,不知道这邺城皇宫里最大的危险人物皇帝高湛的导火线是有多长,他若是炸了,定也能让嬉皮笑脸的永光王爷一同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