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这般,那这宋国来的使臣朕倒是该好好礼待了!”高湛微笑着直起身,下了台阶,缓步于分列两侧的手持笏板的百官中间,似闲庭信步,却端得威严万千。从朝堂的这端走到那端,皇帝陛下自由游弋,倨傲的眼神随意扫过朝堂上的大臣们,便让众大臣低头持笏板随着皇帝的位置而侧转了身子,毕恭毕敬,听候天子差遣。

子莫只是看着那张熟悉不过的侧脸从他面前毫不停留地走过。天子冠冕上垂落的十二珠旒轻晃,玉藻遮面,丝毫没能让高湛锋锐的目光缓和一些。他目光如炬,逐个看着朝堂上的大臣们,目光所及之处,让文武百官更为诚惶诚恐。

“诸位爱卿,宋使来朝,自当显我大国风范。如今为宋国使臣接风一事是迫在眉睫,诸位看何人能担此大任?”高湛一言,便让底下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满意地看了看四周接着说道,“此人既要恩威并施也得范着分寸,不能见钱眼开,让刘宋朝廷以为我们大齐皆是贪财好色之辈。。。。。。”皇帝陛下拿捏着说话的语速,随便就是往大臣中间投了个眼色,那处便立马点头哈腰了一片。“是是是,皇帝陛下说得极是。”哆哆嗦嗦附和着的大抵就是收宋国使臣的贿赂最多的那几位了,高湛不说破,也已经和点名差不多。

噤若寒蝉,那些个被贿赂的官员两两相觑正要跪下坦白从宽,却见皇帝伸手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个老臣的肩膀,又缓缓说道:“但也不可油盐不进让宋使以为我大齐对他们的态度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让他们在邺城中求告无门撞得头破血流回去,刘宋国便该下定决心背水一战了,这于我大齐,也不是什么好事。”高湛这话像是对那个被吓得面无血色的老臣说的,冲着那大臣微微一笑,那大臣当即一个激灵,立马头如捣蒜,不住赞同道:“是啊,皇上说得极是!这宋国使臣盛情难却啊,为了与我齐国讲和,真是费尽心思了,宋人如履薄冰,使臣未到邺城而这大礼便先一步到了我齐国的国库之中,看来他们已然被我朝军力吓得魂飞魄散,一心求和,一心求和!”

那老臣子听高湛这样说,立刻如释重负急急附和道,打蛇随棍上,一来顺了皇帝陛下的心思,二来也是给自己私相授受找个妥当的理由不是?话说完,高湛盯了他一眼,便兀自从那大臣身边走开了,留下那原地伫立的不知道皇帝此刻是喜还是怒的大臣心里打鼓,可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毕恭毕敬低头笔直站着。

“宋人要求和,可以!只是朕心里寻思着,宋国敢暗地里与周国连成一气妄想给我大齐背后捅刀,若是我朝收了金银财宝那便了事,就会让些南人看低,以为我朝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所以,朕必然在宋使来觐见之时还会提别的要求!要让这些宋人知道,我大齐不可犯,若犯了,便该有自食恶果的准备。。。。。。软硬兼施,让宋使乖乖就范那就仰仗那位肩负重任的接风大臣的本事了!哎,此等能人真是难选啊。。。。。。朕也想过不如就让宋人打道回府,自此两国交恶兵戎相见也算痛快,可他们的那些礼啊,着实丰厚,抵得上我国三年上缴的税金了。。。。。。钱,朕是想收的,各位爱卿肯定也想收下,是吧?”高湛转着狐狸般的眼睛,和众大臣调侃,引得官员们朗声一同大笑,连连称道:“是啊是啊,陛下圣明!圣明!这到嘴的肥肉如何能吐了出去?”

听到这里,那些手里不干净的大臣们才是彻底松了心,更加对高湛五体投地:皇帝比他们心狠啊,既要收了人家的贡物又想得寸进尺!一边说是同意讲和,一边却是想要步步紧逼。让宋人惴惴不安时刻提防着是不是送的礼不够多,不够贵重,然后心甘情愿,殚精竭虑地陪着小心。何况当今陛下心深似海,真不知道会提出如何的让宋人心头滴血的要求来。看来,这次接风大臣可是任重道远,十足十吃力还不见得能讨皇帝欢心的苦差啊!

各人怀揣心思,猜测着,咕噜噜扫着朝上,不知道谁会这么荣幸被皇帝陛下钦点为接风大臣,然后皆是小心翼翼绷紧了身子,唯恐天降大任于自己头上。

“老臣愿替皇上分忧!”祖珽上前毛遂自荐,身为右相,倒真是满朝官员的表率。

“哦?”高湛佯装惊讶,眼含笑意,过去拍拍那老头的肩膀,又把他按了回去,“祖相,你啊,一把年纪了别什么都争着冒头,该给后生晚辈一些表现立功的机会。”高湛讪笑着说道,“况且,此趟来邺城的宋国使臣是个二十出头的纨绔王爷,你老人家怕是和这人说不到一处去!祖相你还是安心居于幕后,这差事,你干不了!”高湛揶揄着,惹得周围众臣窃窃偷笑。

祖珽弯着眼睛也笑了笑,便老实回了大臣列席的地方。

“臣高孝瑜愿担此重任!”又有人自告奋勇,出列的是河南王高孝瑜。孝瑜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可以崭露头角展露锋芒的大好机会!

高湛看了看他,慢慢摇摇头说道:“河南王在中书省中乃栋梁之臣,接待宋臣礼节不可失,不然可让那些南人看了笑话。只是接风大臣不可光顾着礼数排场,得有个名声赫赫显我大齐国威之人任之,方能昭示我齐朝人才济济,四海归降之昌盛。河南王爷在宋人来朝之际,必然是公务繁忙,爱卿你能安排好本职之事便是劳苦功高了,不必再劳心劳力。”

。。。。。。河南王目光一滞,脸上渐渐失了神采,便只能轻轻说了一声是就退下了。

“陛下!段懿愿为陛下分忧!”

“段深愿为陛下效劳!”

只一会,段家两兄弟倒是颇有默契地一同上前禀道。

高湛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步伫立在子莫身旁,视线越过兰陵王的肩头,看向段家两位少将军。

“段家两位少将军真是事必躬亲,乃我朝年轻一辈将领的典范啊!朕之心甚慰之。。。。。。”高湛突然低下了头,于是子莫只是稍一抬眼便见到那天子龙颜占了他的全部视野。

“兰陵殿下,你以为何人担此重任为好?”高湛竟哑声问道。

。。。。。。朝堂之上瞬时俱寂,多少双眼睛直勾勾瞧着,全然没了之前的窃窃私语暗下议论之声。

想起之前那个高家子弟挑衅之言,子莫皱了皱眉,原来真是满朝皆知。只是先前皇帝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无什么交集所以这些官场的老油条子便权当不知道此事,一有如这般的亲密举动,各个都屏气凝神想要纠察这其中的蛛丝马迹。

“长恭不知,陛下英明自有定夺。”子莫垂目恭敬答道。双手作揖在前,刚好隔开了些许和高湛的距离。

“哦?长恭可是这次大战的大功臣,如今宋国能来求和,其中多少也是摄于兰陵王战无不胜的威名,爱卿怎能说不知晓?可是其中有什么不便担此重任的曲折原委?”高湛可不吃他这套官腔,紧逼着问道。

。。。。。。子莫抬头看了高湛一眼,那人笑着,眼中都是讥诮,似是看着什么好戏懒洋洋地立在他的面前,龙袍长长曳地,似是将子莫环绕在那衣袍上所刺绣的微妙微翘的真龙之中。

“臣不敢一人领功。此番得胜,段老将军和斛律老将军才是居功至伟,长恭后生晚辈,有诸位老将坐镇后方才可毫无顾忌放手一搏,皇上过誉了!至于宋朝使臣来朝,臣近日琐事缠身,连那来朝的使臣是何人都还未知,更别说什么曲折原委了!”子莫如实说道。

“原来如此。。。。。。”高湛目光如炬,长恭近些时日如何得罪了那元仲华又被迫与高孝琬分家的事情他如何会不知呢?想到长恭身上的伤,他心中紧了一下,随后又冷冷勾了勾唇角,他近日来也是过得不甚容易,随着陈蔚然在洛阳打探的情报络绎传回他的手中,高湛自问心中的伤痛必定是比那高长恭身上的鞭伤重了千倍百倍。可皇帝陛下还只能忍着,日日上朝,明明那惹得他肝肠寸断的人儿便在几步远的地方,他只能佯装没有看到,没有想到,没有碰到,在朝上端得日理万机喜怒深藏,内里却是几乎要呕出血来。看着长恭冰冷着脸,铁了心肠,便想到他在那人面前定然不是这般样貌。高长恭啊高长恭,一言不发在那个角落里也是刻意回避着,连视线都吝于相交,那个慕容冲真是这般的好?!

“那朕便告诉于爱卿,宋国来使是那永光王爷刘子业,长恭可还相识?”高湛又问道。

子莫一愣,他看了看高湛,想说不识,可是一想到那陈魏然早已是高湛的亲信,建康之事定是早传到了高湛的耳朵里,便应下道:“臣和刘子业有数面之缘,不过并不熟稔。这接风大臣的重任,臣怕是。。。。。。”子莫原就不想再领什么锋芒毕露的差事,一听说来人是刘子业更是想退避三舍。

“哎~长恭不必过虑,朕可没想把此差事交给你啊!其实朕此刻心头已经有了上佳人选,来人,宣他上殿吧!”高湛突然回转身子登上了台阶,坐回到了龙椅之上。

众大臣纷纷好奇皇帝口中的那人是谁,便回头张望着。走近了,最为震愕的便是子莫,他哑然失了旁的表情,愣愣地盯着一步步走上朝堂的那人。

“臣慕容冲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冲行礼之际,高湛并未看着他,只是撇头看了眼一旁的高长恭,如他所料,果然是这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