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微亮了,围城的周军发现距离营地几十里开外的山谷间有了齐军的踪迹。大大的军旗迎风招展,晨曦透过那个苍劲的齐字,甚是扎眼醒目。

“禀报将军~对岸山谷发现了齐军援军踪迹,该是昨晚趁夜驻扎在对面山谷的。”

杨忠虽是上了年纪,可是生龙活虎精神矍铄,摸了摸稍许掺杂了花白颜色的胡须,下令道:“三军严阵以待,不许放一只苍蝇进晋阳城!”

“是!”

待阳光完全照亮了这剑拔弩张的晋阳城,擂鼓阵阵,回声响彻天际,从山谷那端如同惊雷一波波传了过来。声势震天,随着擂鼓声逼近的,还有齐军三万铁骑的哒哒马蹄之声。

三军阵前,杨忠坐于那彪硕战马之上,虽已过壮年,但是身材高大,状貌瑰伟。老将军浓眉虎目,不怒而威。战马慢慢踱着步儿上前,看着对面的齐军方阵仰头嘶鸣了一声,倒是与杨老将军用鼻孔看人的神态有着微妙的相似。

“来者何人?!”杨老将军手握一杆长,枪,银枪曳地,在那沙土地上划出了长长的沟壑。

段懿手持长剑威风凛凛出阵,驭着战马迎上前:“齐军先锋军副统帅段懿,前来收拾你们这些周贼!”

子莫换了盔甲,全副武装。不过纵然拉下了头盔上的面甲,那周军的怒气排山倒海般也是迎面汹涌而来。段大公子的一张嘴的确了不得,只是让他稍许挑衅一番,他倒是直接把火药桶给点燃了。

“哈哈哈哈哈哈,区区毛头小儿居然口出狂言!”杨忠手握银枪仰天大笑,“我看你姓段,该是那段韶老儿的儿子吧!别说今日是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来叫阵,就算是你那老爹亲自上阵与老夫我叫板,我杨忠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小娃娃,晋阳城早就是老夫我的囊中物,老夫守在这里,为的就是看你们千里奔波自投罗网!段韶败了,到时候,这晋阳,我看谁还敢守着城门不让我周军进去!”

“周军必胜!杨将军必胜!周军必胜!杨将军必胜!”杨忠一言让周围周军呐喊声四起,刀枪剑戟挥舞,反射阵阵寒光,晋阳城外的周军有八万之众,声势震天,两军对垒与城外,寥寥三万齐军先锋军势单力薄,的确是显得寡不敌众些。

不过好在有段大公子在。。。。。。火爆脾气熊心豹子胆!段懿一听那杨老头如此羞辱他的父亲,二话不说提剑便是直冲周军方阵。

“杨老将军,这小兔崽子几斤几两,哪里劳烦大人动手啊,便由末将代劳!”迎战的是从军阵左翼出来的一员将领,提着把偃月刀迎向了段懿。

“殿下,周军之中猛人甚多,段将军会不会。。。。。。?”有副将在子莫身旁说道。先锋军一到晋阳城外便连夜背丘结营,然后天亮便到周军阵前叫阵。擂鼓喧天大摆阵势,唯恐无人知晓援军已至。段懿说这高长恭便是牛屎糊了脑袋,用三万兵马去和周军大军正面冲突。要他说,连夜潜入敌营烧兵粮打突袭,能斩几个便是几个,搅得周军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再来,等着他父亲段韶大军驾临便可了。硬碰硬?简直鸡蛋碰了石头,不知所谓啊!

段懿说得不无道理,先锋军本是段韶派出用来打探周军虚实的先遣部队,本不该这般用的。。。。。。不过,子莫抬头看了看晋阳城上的守军,显然城墙上的守卫们早已经眺望着外面的战况,晋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头上不少都是带伤的残兵,眼巴巴看着阵前形势,极目远眺。

段懿长剑一横,倒是蛮力十足,那周将的偃月刀竟是一阵晃荡,笨重有余而不够威猛!段懿趁胜追击,把那周将逼退了回去。

“段将军威武段将军威武!!!”齐军将士大声助威,擂鼓再起,破晓苍穹。

雷打般的战鼓声传入晋阳城中,似是起了滚滚闷雷。本就已经破败凄凉的城中街道被这战鼓一震硬是弥漫了惊恐不安的味道,才趁着天气好想出门找些吃的百姓犹如惊弓之鸟,有跑掉了鞋子的,有丢了拐杖的,小娃娃一听到这战鼓的声音便吓得开口大声哭泣,顿时又乱成了一片。

“李将军,一大早这是何事?!周军这是准备再次攻城吗?”百姓们看到李将军穿街而过,围拢过来拉着他的袍子问道,一脸绝望。破城之日必有屠城之灾,这晋阳城,终是末日临了?!

“各位,各位父老乡亲,这不是周军又来攻城!是我大齐的援军到了!”李将军身边跟着燕小乙,两人密谈了一夜,正准备上城楼观战。

“援军到了?!!!”欲四处逃散的民众闻言皆纷纷聚拢了过来。而紧闭窗门战战兢兢的街旁住户竟也纷纷探出了脑袋来张望。

“是,不止援军到了,并州刺史高长恭殿下也随大军来了我晋阳!为万众一心共抗外敌,颁了新政,请各位都来看看!”李将军声如洪钟,命人将拟写了一夜的新政分列于一张告示之上,高高悬挂于墙上!

。。。。。。

“大人啊,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我祖上历代奴籍,如今我若是参军守城,便可脱离奴籍?这样我的孩子便不用为奴了?!”下面有个皮肤黝黑的壮年男子首先惊呼出声,他揉了揉眼睛,真真觉得该不是他眼睛花了吧!

“是啊大人,我们都是赤贫的下等人,可不是哄我们的吧?”议论声四起,本来清冷的街道上顿时挤得水泄不通。

“当然是真的。兰陵王高长恭殿下奉皇命亲临晋阳城,解我晋阳百姓大难,望我城中百姓众志成城,舍私利而行大义,无论是何族类,皆是大齐子民,同是晋阳百姓,试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兰陵殿下率三万先锋军前来与那周军生死相搏,堂堂皇室贵胄尚可身先士卒,我等庶民哪里还有瞻前顾后贪生怕死的道理?!凡英勇杀敌护城有功者,无论身份民族,皆可享军功!没力气没胆量上沙场的,那便赠粮施药,一样可得封赏!”李将军见百姓沸腾,便顺势登高一呼!

城外鼓声擂动,城内民意涌动,一片沸腾。

突然有人带头振臂高呼:“横竖都是一死!只顾自个儿便是侥幸从晋阳逃了,去了他处也是苟且偷生,长恭殿下深明大义敢行此先例对我儿孙有重造之恩,爷爷我便是今日战死了也有脸去见地底下的祖宗!我身无长处贱命一条,可还有些力气!我跟着你们守晋阳打周军!快告诉我在哪里报名,爷爷我要投军!!”

“我也要投军!死不死还不知道,总比一辈子做贱民得好!”另有壮丁举手附和道。

果不其然,一石激起千层浪,李将军都万没想到,晋阳城中还有如此多的青年男子愿意以身报国,拿命相拼。

看着已经损耗殆尽的守城驻军马上就能扩充人手,李将军顿时抹了抹黑乎乎的鼻子一阵哽咽。

“燕大侠,长恭殿下真是有勇有谋!我以为我大齐驻军迟迟无法进城支援,晋阳算是完了,却从未想到城中的百姓便是最强大的后援之力,我李万三敬佩长恭殿下,感激燕大侠入城相助于我,请受李某人一拜!”李将军屈膝便是抱拳一拜,燕小乙哪里肯受如此大的礼,将他扶了起来。

“李将军不必多礼了,长恭殿下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于这般先斩后奏推行新法,望的也是能里应外合让杨忠腹背受敌!李将军快去操练人马吧,万不可让长恭殿下白费了心血!”

“是!末将领命!”李将军抱拳作揖。

那一日,晋阳城外段懿连番大战与那周军将领们打了个天翻地覆好不激烈,而城内则是全员齐动,上下一心。有粮的出粮,有力的出力,难得地生死与共守望相助。

待城外齐军边打边退,大军隐入了城外山谷之中,已然是日落时分。

“杨元帅,那姓段的小娃娃逃得倒是快,待我领兵追上他们,定把他们杀个人仰马翻,一把火烧了这毛头小子的营地不可!”左军大将上前和杨忠请命,要求趁胜追击。齐军在阵前挑衅了一整天,却未有实质性的进攻。两军将领单打独斗,各有输赢,杨忠未下令大军阵列上前包抄,而齐军先锋军也未有单兵飞骑发动冲锋之势,只是天黑了,便边打边退了回去,想来真是隔靴搔痒不甚痛快!

“不,原地守城,不可再追!”杨忠却遥望山丘,抬手阻止道,“他们只出了副帅,可元帅却未曾露面,其中必有使诈。”

“这。。。。。。莫非段韶的十万大军已然是全都到了,今天是故意让他儿子来我阵前挑衅以期引蛇出洞?”按行程,这段韶的重甲铁骑该不是这么快便到了晋阳的,不过段韶此人用兵如神,齐军能这般气定神闲必定是有大将坐镇!

“回去!守住晋阳城,这齐军按捺不住多久,他们敢冲锋破阵,我便定要他们尸骨无存!”果不其然,杨忠并未随轻骑兵入山谷,大军依旧列阵于晋阳城外,战车巨弩变换了方向,齐齐指向那先锋军驻扎的山谷方向。反正晋阳已如探囊取物,墙头的破败旗子在暗夜中萧瑟飘零,城头只有几个伤兵颤巍巍还在往底下偷偷张望着。晋阳的人心便如那西沉的太阳,早已经倒了。。。。。。

晋阳城内,投了军的家奴壮丁们正在暗自操练。虽然与职业的正规军相差甚远,可是好在苦劳力出身的人力气便是有的,时日虽短,但是抓紧训练里面还是有不少素质出挑的。

“长恭殿下与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两日后,李将军可有把握?”夜虽然深了,可燕凛哪里还有心思去睡觉,整个晋阳城外面看来一片死气沉沉,其实里面备战正酣。每个人都当是最后的背水一战,别说参了军的壮年男子,便是妇人小孩能出力的也出来给将士们送吃的送喝的。

“末将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殿下所托!”李将军衣不解带,只吃了几口干粮后便又去亲自操练新兵了。燕凛坐在城楼旁的石阶之上,看着下面兵士操戈,毫无倦意。

一个小娃娃手里拎着个小篮子,蹦跶着跑到了燕小乙的面前,弯弯着眼睛抬头笑着看他。

“怎么了小娃娃,你有事找我?”燕小乙问他。

“恩!”那小娃娃点头应道,然后便爬上了小乙身边的石阶,坐在旁边。

“听说你是那兰陵王殿下的侍从?”小娃娃问得天真无邪。

“对,你可有事?”小乙猜不透这孩子要干嘛,便微笑着低头回答。

小娃娃一听揭开了篮子上的帕子,对他说:“那位长恭殿下他会饿吗?这是我娘做的烧饼,很好吃的,你把这个帮我捎给殿下吧!”

“呵呵。”燕小乙被小孩逗乐了,拿过那烧饼,问道,“你这么小,倒是还操心起长恭殿下饿不饿的了,你又没见过他。”

“我是没见过,可是今天城里的大人们都在说这位殿下呢。我娘说,有这么位好王爷来救我们,我们算是还有希望。所以我觉得好人不能饿着了,这烧饼我都几天没吃了,陈员外平时抠门得很,要不是听说拿出自家粮食有封赏,他才不肯拿出他藏在地下室的面粉送给大家呢!诺,给你,还是热的!”小娃娃眼睛勾得如同天上的新月,看着让人一阵柔软和心疼。

燕小乙摸了摸那孩子的头,把烧饼撕成了三份,把其中一片包在帕子里塞进了怀里,说:“这份我收下了,带给长恭殿下去。剩下的两块你和你娘吃了吧,别饿着了。”

那孩子听他这么说,低头看着那块烧饼咽了口水,便用小手拿起吃了起来。抬头看着天空,似乎晋阳城的上空很久很久都没这么漂亮过。

“真奇怪,那些坏人明明还在城外,可是我觉得我和我娘都没这么害怕了。长恭殿下该是很厉害吧!”小孩子边吃便嘟嘟囔囔。

“恩,自然是很厉害。他定是这天下最厉害的战将!”小乙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