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镇,前头村。这是个平白无故没什么外人去的小村庄,不过,最近这村子很热闹。因为先是来了一伙流寇,倒也没杀人放火,只是抢了不少粮食牲口便风一般走了。接着便是追捕流匪的官兵来了,一开始来了好几千人,驻扎在村外,因为得了消息说是那山匪北上,便也都渐渐撤离了出去。
那些山匪据说是几千里外的黑风寨的,宋兵剿匪,漏网之鱼,居然跑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山野小镇来打家劫舍了。这村子里世代住的乡里乡亲哪里见过这阵仗,被吓得好几天足不出户,看外头慢慢没了盗匪,也没了官爷,便又开始回复到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里。
天一天天热了起来,还没到晌午,山里的日头就有些毒。
黄大妈手里拎着两大篮白馒头,过了一座小山坳,村里人都知道她儿子媳妇在村外的田埂劳作,所以一路上不少人和她打着招呼说是这么早就去送饭了倒是没人注意她手里挎着的篮子中的吃食分量可是多了不少。
过了那黄土小路,就要到了。黄大娘加紧了脚步朝着前方抬头张望。可背后马蹄声哒哒,老妇回头一看便是一群巡山盘查的宋军从她身后驭马急急而来。老妇心有悸动,不过佯装不察,依旧不紧不慢走着。那些官兵均是红袍绿甲,前面一队骑兵,后面是手持长戟的步兵,一路马踏沙石,似是赶着十万火急的任务。尘土滚滚,从黄大妈身边疾驰而过,老妇抬手掩着口鼻,以为便这么擦身而过了。可那队军爷都已经跑出了好远,不知怎么的,为首的那个年轻大人却是突然拉了拉马缰绳,引得身下的战马长鸣一声,停驻了脚步。那男子回身朝着黄大妈看了一眼,整队宋兵便这么停止了行军。
那年轻将军着一身絳色战袍,不似一般武将般的虎背熊腰,从背后看身量俊逸而又翩翩风度,高大的骏马被他优雅调转了马身,徐徐折了回来。如若不是身披战甲,还真似是富家子弟跑这乡村僻壤踏青来了。回眸一望,嘴角噙笑眼泛波光,直直看着路边的乡野老妇,又瞧了瞧她篮子中的吃食,竟兀自朝黄大妈款款而行。
咳。。。。。。黄大妈的心吊到了嗓子眼,砰砰砰跳个不停。也着实庆幸自个儿已经到这个年纪了,要不再年轻个几岁,魂儿都会被这个美貌将军勾了去,那男子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岂止是直勾勾,根本只是一眼便剜了人的三魂六魄去了,这架势岂是她这样的乡野妇人消受得起的?
“军爷。。。。。。”黄大妈挎着篮子微微扶了扶,跟刘子业施了一礼,也不敢抬头,只是老老实实挎着篮子低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人人都说那黑风寨的流匪已经朝着北方去了,掳劫了村民的粮食便四散而逃,可不知为何,这宋军中的一支便还是在这前头村游弋徘徊,将这方圆不过十几里的地方搜得寸寸泥土都翻了过来。今儿真是赶巧了,她怎么这会儿就碰上这些官兵了!
“这位大娘是要去哪里啊?”刘子业从马背上微微侧了侧身子,掀开了那篮子上所覆的帕巾,白馒头松软喷香,刘子业似是看得眼馋,居然还顺手捞了一个拿到唇边鼻尖嗅了嗅。
黄大娘被居高临下看着,不免有些慌张,老脸挂着笑,怯懦回道:“老生是去给田间劳作的儿子媳妇送吃食的。”
“哦?大娘好福气啊,这么多白馒头,可是田间有你的好几个儿子和媳妇吧?”刘子业捏了捏那白面馒头,邪邪笑了笑。
“军爷说笑了,老妇我便只有一个儿子。不过是因为最近村子里事多,一会流寇作乱,一会又是军爷们进进出出要抓山匪的,所以老生寻思着新出炉的馒头便给我儿子媳妇多带些过去,也省得我一天几趟给他们送吃的喝的给军爷们添乱。。。。。。也是偷个懒。”黄大妈低眉顺目,笑着说道。
“哦?大娘真是好福气,这世外桃源般的地儿,爷我要不是赶着抓那山匪,便好好在这儿歇几天,尝尝大娘你的手艺!”刘子业拿捏着那白馒头,在上面都掐出了几个手指印,魅惑挑了挑眉毛,便将馒头放回到了竹篮子里,一挥马鞭子,便又驭马飞驰电掣般往前头而去,身后那整齐的一列官兵也急急跟上,将老妇那重重的心跳声淹没在宋军的脚步声中。
呼。。。。。。大妈听着那官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敢抬头往前看了一眼。确认官兵们都走远了,黄大妈脸色红了白,白了红了一阵,喘匀了气四面大量了一阵,这才下了田埂,往那山边的茅草屋子走去。那间屋子离着村远,这片田地本是块荒地,是她的儿子前些年才开垦出来的,种种西瓜,夏天的时候守夜没处睡,便搭了个草棚子挡挡太阳遮遮雨,没想,这次竟然还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茅草房的门儿紧闭,老妇上前扣了扣门,小声说道:“阿力,娘亲送吃的来了。”
闻言,那破得漏风的板门从内打开了,里面是个其貌不扬不过和黄大妈长相雷同的男子探出了头来,招呼自个儿的母亲进去后,便又把门给闩上了。
“王爷,这的确是那老婆子的儿子啊。”埋伏在田埂边的宋兵小声和刘子业说道,那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壳子便是没什么好怀疑的。那兵头看了看同他一起匍匐在田埂草丛间的刘子业,不知道这整日锦衣玉食惯的永光王爷是得了什么病了,率领前军一路西行没日没夜如同嗅到了鸡味的黄鼠狼一般疯狂行军。
“。。。。。。我总觉得这老婆子不对,今晚盯着这儿,本王在前面的茶点铺子歇息,有情况便速速来通报!”刘子业皱了皱眉头,吩咐属下说道。
“是,王爷!不过,沈将军刚让人送来加急军情,说是让王爷您带着前军速速撤回,山匪逃了便逃了,我们已经占了西梁山,丧家之犬不足为惧!”
刘子业瞥了那小兵一眼,高长恭还没抓到,居然让他空手而归?不屑地翻了翻自个儿的眼睛,打什么洛阳!男子汉大丈夫志不在此,沈庆之那个无趣老头怎会知晓他的乐子!
永光王爷甩甩手便走了,留下几个宋兵蹲守在那老婆子进去的茅草屋。蚊蝇缭绕,那田埂里大约是施了人粪做肥料,趴在地上便是刺鼻的味道。
“公子,你们慢点吃,老婆子我带了很多过来。”黄大妈也是心疼,那两个公子都是器宇不凡一表人才,要委屈蹲在这个四面漏风下雨接盆的破烂草屋子,吃着她做的馒头呼哧呼哧作响,真是不易。
“谢谢黄妈妈,我们两个着实给您添麻烦了。”说话的正是萧子莫,他已经很久没吃顿饱的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个天煞克星般的刘子业如同疯狗一般几天几夜一路追了他好几千里,哪怕他把身边的人都兵分几路支开了行动,可那永光王爷便是锲而不舍像是咬准了肥肉死不松口。
“公子啊,那些官爷还没走呢,只能委屈你们留在这里再歇一宿了,我家阿力会照顾好你们的,怎么说你们也是阿力的救命恩人,我们对两位感恩戴德,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黄大妈和那个叫阿力的男子皆是劝慰子莫和燕小乙,虽然知晓他们是和前些天的那帮山匪一起进的村子,可此刻倒是没有一丝害怕,诚心要把他们留下。见两母子如此为善宽和,萧子莫咬着馒头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若是黄大妈他们知晓那天夜里便是这个相貌非凡的男子一蒙面巾带着几百来号凶神恶煞的山匪把前头村洗劫一空的,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山穷水尽,弹尽粮绝来形容刚刚接手黑风寨第一把交椅的萧子莫一点都不为过,他原想带着黑风寨的人马直接越境去往晋阳,可无奈宋兵便是追得太紧且设置了重重关卡,原先的千来人分散成了几百人各自突围,虽也分散了追兵的注意力,可那刘子业难缠都很,居然丝毫不受疑兵的干扰根本不为所动,害得子莫几次调虎离山之计形如虚设。换不择路,误打误撞进了这村子,水没喝,饭没吃,一看离着晋阳还有好长的路要赶呢又不能挨家挨户去化缘,燕小乙便也没想到这高长恭把心一横居然能干出带人抢粮食的事情来,当真是对这个兰陵殿下堂堂北齐王爷刮目相看了些。
可尽管萧子莫领着人马大张旗鼓闹腾了大半夜,却终究还是没能如愿。。。。。。听这黄大妈的描述,追赶他们的宋兵已经撤掉了不少,可是刘子业,仍然在这一带流连忘返。刘子业啊刘子业,他萧子莫该对这个永光王爷刮目相看。他以为刘子业就是个花花太岁,没想。。。。。。却是个成了精的混蛋!
“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当时阿力被蛇咬了,我们也只是赶巧路过就搭救了一把。这饭也吃了,屋子也住了,其实你们便不用耿耿于怀。一来我不想给您老徒增危险,二来我需要赶紧过了关卡前往齐国,大力哥和您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只是好人做到底,不知道可有帮我们送出去的法子?”算算日子,三当家四当家的人马若是顺利应该是在前往豫州的途中,萧子莫以为自己也能趁着黑风寨的空城计安然离开,可不想那随后追来通报的手下却说莫老二似是得了失心疯,知晓他做了这个大当家之后,便打开山寨之门向宋兵告了实情!于是一离开暗道的子莫与最后撤离的几百来号黑风寨的山匪便是被宋兵夹击着才勉强逃脱。
损失不少,而且追兵紧咬着不放,无法,东逃西窜只能边打边想,着实被动和狼狈。没有粮草,这才进了这村子打家劫舍,虽说下了命令不准伤人,可也让百姓们担惊受怕了不少!萧子莫没想到他甫一接手这黑风寨,便还真干起了匪贼的勾当,真是哭笑不得。
“这。。。。。。公子啊,恕老生直言,这进城还有些办法,可若是要越过边境去往齐国,这。。。。。。可是有些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