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睢州的路途山高水长,萧子莫轻装骑行,走了一月,才赶了一半的路。

“殿下,再不快些我看我们无法如期到斛律将军处了。”车严跟着萧子莫下马小憩,把马儿栓在子莫的黄兔马一边,两匹马皆是日夜兼程,早饿了肚子,看到山间新出的嫩芽不免低头便啃,黄兔子似是嫌弃车严的褐色马儿,鼻子哼哼唧唧,还噴了口气。

“黄兔子,切莫如此霸道,大家今后便是兄弟手足,共赴沙场,切不可如此小气计较。”子莫摸摸自家马儿的鬃毛,这柔然草原上的宝马进了中原还是如此心高气傲,原先整日在高府里好吃好喝喂着,如今真带它出来了,良驹有了用武之地,可偏它这脾气与当初在那柔然可汗庭时的一般无二,嚣张狂野,别人的马儿休想近它身旁。

“嘿嘿,这车侍卫啊,你的马儿不也被黄兔马嫌弃了,可见这人啊,话别说得太满才好,昨晚在那驿站,是谁冷嘲热讽说我的小黑体态粗鄙,浑身腥臭,这才让这殿下的马踢了一脚的,哎呀呀,到底是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说的?”熊三辞了羽林卫的差事,便没了品阶,说是就算跟在子莫身边去做个兵卒子,也好在那个深墙宫苑里当什么劳什子的禁军了,处处规行矩步,哪里有在行伍间肆意洒脱,况且,陈魏然已经不是当年的陈队主,大家兄弟一场,好聚好散,比日日在那禁军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况且,这里还有林肖如大人和林子新一道,熊三便是觉得这出了邺城天高地阔,瞬间胸怀也敞亮了不少。

“你。。。。。。!”车侍卫与熊三性格南辕北辙,自然说话也是投机不了。一路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好了好了,两位哥哥都消消火,我的黄兔子便是这等暴脾气,真是让大家的良驹都受气了,来来来,一人一个栗馒头,消消气。”子莫其实也是借花献佛,那馒头是林肖如包裹中的,此刻拿出来真是喷香扑鼻,格外让人嘴馋。

“谢过殿下。”熊三和车严接过子莫递来的吃食,互相横了一眼,拿着馒头坐树下兀自吃了起来。说起来,这两人就好像水火不容,天生命格便不对盘吧。从几人汇合,一同随子莫出邺城便开始互相看不过眼了。

“长恭殿下,为何我们不走水路呢?这舍近求远,陆路可比延江而下多废了好些时日呀。”林肖如着一身白袍,面孔干净斯文,只是在下巴留些许胡子,看起来儒雅而不失沉稳。林大人原也是面如冠宇,虽三十多了,可任羽林卫骑都尉之职时也是玉树临风,难得的美男子。因和林子新一同被罚没在军营里做了一阵杂役,子莫让人疏通了关系带出来之时,胡子拉碴沧桑满面,想必在那里也是受尽了折辱了。林大人说不相忘兰陵殿下搭救之情,便并未剃光了胡子,留了一簇似是要留作纪念。

相较林大人一向沉稳的为人,那在羽林卫之中整日插科打诨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便有些猖狂的林子新如今犹如改头换面。这次的跟头摔得不轻,还连带着自家叔叔大人林肖如都连累了,当日见子莫之时哭得甚是狼狈,青涩少年成长便在一夕之间。

“叔叔大人有所不知,熊副队啊,他不识水性,我先前听羽林卫中的兄弟说,那熊副队上次同长恭殿下去江南,整整吐了一路,水土不服不说,还害得长恭殿下要反过来照顾他,险些落入险境。”林子新小兄弟恶作剧般看了眼熊三,嗓门爽朗一字一句清楚说道。

“嘿,你个小崽子,前几天看你还规规矩矩,以为你改了性子了,还真是出了邺城不过几日便显了劣性了,爷爷我当时怎么苦口婆心求殿下去救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的?真是白眼狼啊,居然敢说我什么不是水性,你听谁说的!”熊三立马就发现车严咬着馒头满脸玩味看着他,似是在打量他那掉入水中捞都捞不上来的虎背熊腰,熊三最爱面子,偏偏在对头敌手的车严那里被林子新给折了面子,立马满脸血红,站起来追着林子新绕着林子跑。

“熊大哥,你和子新别跑远了,这地界可是齐宋交界之处,兴许你俩跑远了就入了宋境了。”子莫看着那两个顽童喊了一句,熊三也在气头上,追着那子新小朋友和野猪撵着山鸡一般,飞也似的在小灌木间兜兜转转,好不热闹。

“殿下,别理他们,他们愿意闹就去闹吧,子新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他一向心高气傲的,在罚做杂役之时整日垂头丧气,心如死灰,如今能跟随殿下一同去斛律将军的驻军之中行军打仗正是意气风发啊,随他们玩去吧。”林肖如打开了水囊,给子莫递上,笑着说道。

子莫点头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将水还于林肖如,说道:“诸位兄弟如此众志成城随我去守南疆,长恭真是感激不尽。南地虽说富庶,可到底是行伍之间行军艰苦,与拱卫京畿的差事是不可比的,其实各位兄弟大可以留在邺城的,不必跟着我南征北讨。”子莫在高湛登基的第二日,亦如当初所言那般,就将奏章呈上。三哥孝琬在上朝之时方知此事,满脸震惊,

“兰陵王高长恭,识怀温正,骁勇善战,既然爱卿一番忠心报国之心,那朕便允了卿之所奏,封长恭为龙骧大将军,以策卿投军报国拳拳赤诚,此番出京代天子以巡四方驻军,望卿不辱皇命。”高湛在朝堂之上如此说道。

代天子以巡驻军?龙骧大将军?!那不是与师傅斛律光,段韶等老将齐肩?且他此番出京倒成了手握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了,子莫皱了皱眉头。他看了看上方宝座上的高湛,高湛挑了挑长眉,勾唇一笑,这龙骧大将军的名号他已经赐了,就看他高长恭够不够胆量接了过去。若是接了,那便放他出邺城。若是不接,便乖乖留在这里哪里都不用去。

皇恩浩荡,算上戍守北塞十余年的慕容绍宗,这大将军之位本朝便只赐封过三人,高长恭,是这第四人。

“臣谢皇上隆恩!”子莫心一横,心想先出了这邺城再说,领命。

“皇上英明!从今往后我大齐再添一员虎将,我朝之辽阔疆域,必当固若金汤!”朝臣们下跪齐声称赞。这高长恭向来是将才,如今被封了龙骧将军,与斛律明月,慕容绍宗,以及拱卫京畿的段韶段老将军可谓齐肩,虽也瞧出了新帝对兰陵王的偏爱,可文襄四子着实堪当重任,少年间便入行伍,堪称皇室表率。于是众臣纷纷贺高湛如虎添翼,举贤若渴。

“呵,笑话!我父亲大小战役数百战才得个大将军,那高长恭何德何能!”在下面愤愤不平小声嘀咕的便是段韶的长子段懿。

“闭嘴!朝堂之上岂容你个稚子咋咋呼呼。”段韶横了自家儿子一眼,轻声呵斥。这长子性格鲁莽,从柔然可汗庭回来后便对这高长恭甚多微词。不过这封赏之事着实突然,此前并无半点风声。段韶看了看皇帝高湛,又瞧了那兰陵王一番。新帝心深似海,才登基,便已经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打算?

子莫原想形单影只投靠了师傅斛律明月就好,没料想临行倒成了将军出巡的场面。怀中掏了那高湛所赐的符节,这兵符可调动其他大将麾下至多三分之一的兵马,说白了,原先泾渭分明的三方驻军因着他高长恭的封将而打破,这其中的此消彼长,一时之间还难见分晓。

“殿下,您是代天子巡驻军,要我熊三说便该先调了那段韶的三分之一的兵马出来摆摆威仪也好。您没瞧见送行之时那段家大公子的脸色着实是霜打的一般,和平日里两副脸面。陛下真是高啊,不懂声色便把这段家父子的权给削了。”熊副队追这那林子新跑了几个小山坡,汗流浃背,但是到底是那林子新少年敏捷,见追不上,只能悻悻回来了。坐那树底下,见子莫看着那符节,便随口说道。

“熊副队有失恭谨了。段老将军手握重兵并非一朝一夕,虽皇上封了殿下同等之官阶,可目前也只能是投石问路之举,如若殿下便以为可以撼动根基深厚的段家父子便轻举妄动,那到底是鲁莽了。”林肖如纠正熊三说道。

“林大人是觉着陛下是拿我高长恭在行改弦更张之举?”子莫问道。

“并非不可能。朝中军权三分,而哪一个都是跟随神武皇帝南征百战的元老,陛下他需要自己可依仗之人,而不是被朝中手握军权的勋贵们牵着鼻子而行。”

。。。。。。“他可依仗之人?”子莫看着那枚兵符,喃喃自语。

“陛下,我虽觉得这熊某人粗鄙,不过有件事情倒是说对了。此下南行,我们寥寥几人,着实不太平,况且殿下临行了还让我把大半的亲兵留下保护高府的安全,这巡驻军的大将军只有我们几人陪同,真是不妥。”车严说道。

“你们不知,我原是打算独自一人去投靠师傅的,哪里想过其他,如今到了斛律师傅那里大概还得细细解释一番,不让师傅以为我是去削他的兵权才好。”高湛行事诡谪,如此一番大为封赏,倒是让落雕都督看到他高长恭了都要疑心几分,还敢收留他于南疆守军之中吗?

萧子莫正犯难,倒见那林子新飞也似地跑回来了。

“殿,殿下!前面,前面有事端!”那林子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回来通报。

萧子莫这边厢似又遇到了麻烦,而那边厢邺城中的高府里,郑儿正哭得鼻涕眼泪横流,说是韩先生的教书时间,可其实那学生哪里有心思好好念书,肿着眼睛头搁在小桌子上,窸窸窣窣都是这丫头掉眼泪抹鼻涕的声响。

韩子高可怜那本被郑儿的眼泪打湿的书籍,拿起一旁的巾帕往那张泪痕遍布的脸上按了按。这不擦还好,一擦便如同决堤的江水,整个溢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