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数日,立春,孝昭帝高演终于拟定了禅位诏书,以身体不适对朝政心力不支为由传位于其胞弟长广王高湛。

公元561年,北齐王朝迎来了自建国之来第四位皇帝,史称北齐武成皇帝。

高湛先率文武百官在神坛之上封禅祭天,而后大赦天下。

蔚蓝天宇,文昌殿飞檐翘角,琉璃瓦反射着阳光灼灼生辉,白色地砖铺成的广场前皆是跪伏之百官。

“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礼官站于文昌殿台基之上,奏曰。

礼乐起,左丞相和士开领众大臣鞠躬,三拜,平身,乐止。然后再三拜,平生,乐声循序反复奏起,与群臣朝拜的步调归于一处。

礼乐止,文昌殿前鸦雀无声。

有一人着龙袍,戴冠冕,缓缓走过蟠龙雕花柱的护城河中央。

十二道玉质长旒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摇晃,长眸俯瞰,睥睨天下,这是他的江山,这是他的天下。而他的长恭此刻正跪伏在那一众朝臣之间,并没有执手与他并肩。

倏然有些彷徨,文昌殿前跑来一个小太监,低头躬身让高湛搭着他的手将天子引向用大红绢丝铺陈的丹陛。丹陛中央雕龙附凤,与高湛拖曳于身后的长长曳地龙袍似是融于一处。

台基之上,天子缓缓挥动袖袍,高声道:“众卿平身!”

顿时,山呼之声从大殿前如惊雷乍响:“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乐鼓吹,百官随新帝进入文昌殿中,待天子着衮冕升御座,将军卷帘,尚宝卿捧御宝置于案上,拱卫司鸣鞭,众臣三跪九叩,百官上表称贺。

邺城之中百姓听闻新帝登基,商贾农户可减免赋税一年,苦刑劳役之人无重罪皆可大赦,喜出望外,奔走相告,市井集市间也是一派喜色。不少人家在门口点燃了爆竹,鞭炮声声,传入宫中与礼乐互相映衬,更添喜气。

登基大典繁复窘长,待即位大礼毕,已是华灯初上。

高湛在大典之上改元为太宁,封独子高纬为太子,封孝昭帝高演的太子高百年为乐陵郡王。一切尘埃落地,待仪式终了,满朝文武才面面相觑,终察觉了其中不对头的地方:新帝未封皇后,有皇无后,历朝历代前所未有。

“陛下。。。。。。老臣斗胆有一事上奏。。。。。。”一老者垂首握笏板出列上奏,可话没说完整,却见高湛已然离了御座像是未听到他的话般转身向后殿走去。

看着高湛的背影,那位大臣甚是惶恐。

“这位大人,即位大典已经礼毕了,皇帝陛下也有些乏了,大人们稍事歇息便可入席陛下在九华台设下的晚宴了,请诸位大人移步九华台吧。”高湛御前的太监下了台阶与那大臣提醒道。

“这。。。。。。是,臣谢陛下赐宴。”那个大臣自觉处境尴尬,便也只能就此打住,周围百官起身持笏三三两两退出文昌殿,交头接耳,私下窃窃私语。

“礼官们实为失职,怎能让新帝无后?”

“是啊是啊,实为不成体统!传出去真是让我大齐沦为诸国笑柄!”

“诸位大人不知啊,此事的确也不能怪礼官们,我新皇登基之前,刚失了王妃,即位大典将至,宫中礼官们自然是呈了不少名门闺秀的名册上去让陛下挑选,可是。。。。。。”一位似是知晓内情的大人压低了嗓音给众人解疑道。

“如何?我皇竟是一个都挑不上?”

“皇帝即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自然是不能少的,可皇上啊在大典之前只允了掌管内务的大臣挑了几十名身世显赫容貌娟丽之女子充斥后宫,封了贵嫔,夫人,贵人,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荣华,允华等位分,也算是安了各家高门氏族的心,可任是礼官们如何上书求皇上封后,陛下都不为所动。我看啊。。。。。。”那大臣捋着胡须故卖关子。

“您看如何?”周遭之众大臣皆疑惑,纷纷探着脑袋似是要听出个惊天的秘密来。

“我看。。。。。。我看我们的陛下自然是与那早逝的王妃鹣鲽情深,难分难舍,陛下顾念旧情,又初登大宝,自然不急着立后了!”

听闻此言,众人也是点头赞许。于是纷纷释然,有称赞当今陛下情深意重乃当世之表率的,有暗暗窃喜这后位空悬,自家族中之女入宫尚有封后之良机的,也有门中族女已然入宫封了位分的更是欣喜若狂。皇帝终要立后,那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宫中的嫔妃们自然是前途似锦了。一时之间诸位大人们各怀鬼胎,暗流汹涌。侯爷将军们暗地里打着盘算,表面上自然还是要满脸容光,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勾肩搭背往九华台而去了。

萧子莫一身蟒袍曳地徐徐跟在诸位大臣们后面走着。

跪拜了一天,他未抬头细细打量,只是亦步亦趋跟着其他的大臣们拜着那百步之外高高天子之位上的高湛。

虽不愿正眼瞧得分明,可不经意抬头还是能看到那御位之上龙袍加身,戴冠冕而玉旒垂面的那人。高湛还是成了皇帝,这本该他一早便知晓的事情,却影影绰绰变得如同梦里的情境。他该如何?欣喜或是悲切?如今九叔为君,他为臣,日后处境真当是吉凶未料,险象环生。

不经意叹了口气,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当日下不了手,今日便不该忧愁。

“四弟怎么了?陛下初登大统,你似是不太高兴?”孝瑜先前还和中书省的同僚相谈甚欢走于前方,不知何时已然在子莫身侧了。

“大哥怎么又折回来了?我以为你早到了九华台了。”子莫叹道。

“哈哈哈,身手了得的兰陵殿下此番夸赞于我,可是让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长恭自己神游何处啊,连我来了都不知晓。”孝瑜笑道。

“大哥,你也别拿我打趣了。我这又跪又拜一天了,脑袋和身子都昏沉,只想早早回了自己府里歇息才好,不过。。。。。。”

“不过陛下设宴,满朝文武无一人缺席,你兰陵王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大哥这话你得小声点说,什么勉为其难?让旁人听去了传到皇帝陛下耳朵里,怕是弟弟我又开罪了当今圣上。”子莫拉着大哥的袖袍又走慢了些,拉开了与前方大臣们的距离。

“哎?我记得我们兄弟之中九叔叔最疼爱的便是长恭你了,何时会有开罪一说?哈哈,莫非是长恭知道皇帝陛下对四弟你格外开恩,皇恩浩荡,便不觉谨小慎微起来,免得让人说你仗着有陛下撑腰,便目中无人?”孝瑜调笑道。

“大哥!你。。。。。。”子莫刚要和大哥发几句牢骚,虽说只是兄弟间的玩笑,可在他听来,倒是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命门上。

“大哥,四弟若是不舒服,便还是让他早点回府歇息吧,晚宴之上人多嘈杂,想来四弟便也是不想参加的。”说话的是高孝琬,他方才离了文昌殿便说有事要让子莫先走,没想此刻倒是赶了上来。

“三弟,你可不能如此惯着四弟,今日九叔新帝登基,如若四弟一人不给陛下颜面不告而别,可想而知文武百官会如何作想,这可不是任性妄为的时候。”

“陛下那里,自然有我来解释。四弟不擅饮酒,还是早些回去吧。”孝婉平日里温雅如玉,没想今日却毫不退让,执意要子莫回去。

子莫看着大哥三哥争执不下,也是看得甚为突兀。

“打住打住!二位哥哥何故这般争执?我何时说了不去赴宴了?”子莫问道。

“是啊孝琬,我们四弟何故不去陛下的筵席?他可没说不去。”孝瑜问道。

高孝琬一听子莫说要去赴宴,心头怒火中烧,眉间怒色而起,重重问道:“你当真要去?”

子莫愣神,不知三哥何故如此脸色,不谙缘由点了点头,没想,他此举让三哥怒意更甚。高孝琬上前一步,正要发作,乐安王高励循声而来,急急喊道:“哎呀河间殿下,殿下,你让我好找啊!何故走得如此之快,方才聊得正是欢畅,一转眼就把老夫给撇下了。”

那乐安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叫住了忍不住光火的高孝琬。

“叔父大人安好!”子莫和大哥孝瑜见了高励前来恭敬行礼。

“同好同好,大殿下,四殿下安好。”高励笑眯眯的,一派喜气,顿时高孝琬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二位殿下怎么还没去九华台呀?新帝登基特设的宴席切不可迟了去,要是迟了,陛下可是会觉得你们这些侄儿不够恭敬的。”乐安王笑呵呵道,一手顺势拖住了高孝琬的袖子。

“是,侄儿即刻便去。”孝瑜拱手道,说完,拉着子莫便要一同走。

子莫看看三哥脸色不妙,又不解其中缘由,便只能傻傻笑了笑,和三哥道:“三哥,那我先和大哥过去了,你也要快些来才好,方才想着你为何走得如此之慢啊,原来是陪着叔父大人逛皇宫了,如此甚好,叔父大人久未回邺城了,是该陪着多走动走动。”子莫拱手与乐安王施了一礼,想着三哥不悦便也是因着怕他又醉酒失态而动了肝火,回府和三哥开导一番便可,就先跟着大哥往九华台去了。

高孝琬垂目,手蜷成了个拳头,紧紧握着,眉目紧拧。

“殿下啊,您答应过老夫什么?忍!您如此大动肝火我虽不知其中缘由可却着实为殿下您的性子担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其一,能喜怒不露于色为其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忍他人所不能忍,没有把握之前切忌显山露水,大白于天下!”乐安王沉声道。

。。。。。。高孝琬似是领了其中要害,知晓他便是此刻强行拉着四弟回去那高湛便也不可能对长恭放手,高湛已然成了天子,他此刻不能忍,和皇帝撕破了脸面也只是让长恭落人口舌成为笑柄。

是,他必须忍!即便肝肠寸断,痛心疾首,他也只能忍着,忍到那能一触即发一举成功之时,方能救长恭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