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绍宗给了她一个散射侍郎的虚职,除了有个可单独使用的小营帐,其他与一般士兵无异。

也对,高洋如若不是为了折腾她,让她来这儿干啥?

同僚之中只知她高姓,来自邺城。究竟是何身份,也多是以讹传讹。所幸那天半夜的大打出手,倒是让很多人对她忌惮了很多,也不怎么当面说她长相了。

“长恭是要立地成佛?”小乙打趣。这小子是她在沙场之上的生死之交,年龄比她大了三四岁,谈吐斯文,与大多数被迫征军的字都不认识一个的穷苦孩子大不相同,身手矫捷,小乙说学的是家里祖传的拳法。没有背景,经过几次战役做了小队兵头。

“成佛?”萧子莫微笑。第一次见识到沙场上战鼓雷鸣,万人厮杀的场面曾让她呆滞当场,差点就被北方游兵斩杀于马下。后来,她知道这样的地方,不是被杀就是杀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砍杀了有多少人了?事后同伴都笑她胆小,只有翠娘搂着她说要么隐姓埋名,这样的炼狱滋味为什么要她去尝?

可只有萧子莫明白,修罗场总得有人趟。。。。。。她趟,好过高家的其他人来。

“那只兔子那么大的肚子,是有小兔子了吧。现在杀了可惜,等它生了小兔子,小兔子又生了小兔子,大家伙以后吃烤肉不就不用愁了”

“哈哈,还是长恭聪明,说得对哦!”棕马上的一个大个子哈哈大笑。

“对个屁呀!你个傻帽!这小子上次放跑那头鹿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明明就是公的。”捶了大个子一下的那个小个子兵士皮肤黝黑,很强壮。

一伙人被他一点拨,都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白马之上的萧子莫已经出落得削肩细腰,身材高挑,眉眼如画。作为军队中的一员,她这外貌让她时常遇到哭笑不得的麻烦。

上次与吐谷浑交战,曾有一支骑兵拼死尾随萧子莫所在的纵队数百里为的就是抢她回营帐。那些不长脑子的家伙最后被齐军大本营的部队围击而亡。而这事自然成了那些兵痞们调侃她男生女相的新笑话,不甚头疼。

“好了,回去吧。”回身调转马笼头,青丝拂面,那张面容,在其他的人眼中似是谪仙。

小乙微微一怔,一蹬马镫,其他人也都跟上。

“长恭,你的信。”回了营帐,有人给了她一封家书。

一定又是三哥写的。三哥这些年每过个把月便会托人寄东西和书信给她。在这种三通一达快递根本还没有的年代,三哥太用心了。。。。。。

“公子,刘管先生说,他打探到消息,皇上最近居然答应了三殿下的请求,允你回邺城了,公子!我们能回去了!”

一回营帐,翠娘就放下针线活兴高采烈飞奔过来。

“回邺城?”

“是啊!公子不高兴?”

萧子莫拆了那封家书,果不其然,三哥就是来告诉她这喜讯,皇上的旨意三四天后便会传达到慕容将军那里。说是让她回朝述职。

“公子啊,你可终于熬出来了!在这里这么些年,风餐露宿,有个病痛连药都缺呀!哪里还有小少爷的样子。。。。。。看看,公子手掌上都是老茧,破了长,长了破,奶娘我以前摸着公子的手,柔弱无骨的,现在呢?天天和那些粗人一起吃睡,公子,我心疼。。。。。。呜呜呜。。。。。。”翠娘说着竟哭了起来。

“奶娘奶娘,对不起啊,其实是我让你和刘先生吃苦了。回了高府,我给奶娘买很多美容膏,让奶娘被边塞风沙吹红的脸再润回去,一定迷死很多人!”

“公子又这样逗我。。。。。。”翠娘挂着眼泪笑了。

她没娘,奶娘和娘一样。

回邺城。。。。。。

她每每在这北荒蛮地撑不下去的时候,也会想,想着想着,现如今真实现了,却开始有些不舍的心情。

军中多粗人,可能和她一起活到现如今的,都是生死之交。要分离?她这就离开了吗。。。。。。

漠北狼鸣,孤月苍穹。

邺城是否还是当年模样?

“长恭有心事?”小乙也有半夜出来望天的习惯,两人并肩而坐。

“我大概要离开了。”

“啊?去哪里?”

“回邺城。”

“。。。是嘛,大家都说你其实是高门子弟,得罪了人才来这种极苦之地的。”

“差不多,当初真想逃走,可现如今,我却舍不得走了。”

“为什么?”

“就好像我以前天天听着丁四的呼声睡不着,可如今他哪天不打呼了,我却反而睁眼到天亮。人的习惯,有时候真麻烦。。。”

“哈哈哈哈,这话要让丁四听到,他该睡觉都笑醒了。居然有人不嫌他呼声大,那人还是高长恭。”

“高长恭除了长了一张女人脸,其实也没什么特别。”

“哈哈哈,散射侍郎大人,你。。。你真是我遇到过的最有意思的人,哈哈哈哈,不行了,半夜笑得我肚子疼。”

“小乙,你为何来这里?”

“我?嗯,我家道中落,不得已。我以前也想逃走,不过发现在这里还能与像你这样的人共事,也就觉得不枉费了。”

“呵呵。。。我有什么特别?当初若不是你帮我挡下那刀,我早已死在柔然骑兵的大砍刀下。”

“所以你离不离开,我们大伙儿都是生死兄弟。你又何必这般神伤。不过只怕你到时候回了邺城,香车美人,早已把我们这帮乡下兄弟忘了吧!”

“怎么会!救命之恩,沙场结义之情,永世不忘!”萧子莫正视小乙,她也不敢忘。

小乙拍拍她的肩,点头。

冷月苍穹,倾洒万里北漠。

三天后,皇上的旨意到了。和萧子莫相熟的战友闹成一锅粥。

“长恭你要走了?”

“长恭你是不回来了吧?”

“笨!长恭他是回朝述职,以后高官厚禄,以为是你哈,只能回家种田!怎么你还想让人家来这里喝西北风?傻子!”个头小但是身材壮实的阿徒纳是个羯族人,皮肤黝黑。

北齐军队中除了鲜卑,汉人,还有不少少数民族。

他一边说一边又捶了大块头丁四一把,这俩人是活宝。

“我。。。现在是高长恭,以后也是高长恭。无论是漠北还是邺城,诸位兄弟的同生共死之情不敢相忘,如不嫌弃,日后有事大可以去邺城高府找我。”

“高府?哪个高府?”一个外乡士兵问了,他没去过邺城。

“是啊。。。邺城那么大,高府也不止一个吧!”营帐里闹哄哄,许多士兵以为萧子莫在搪塞他们。

“高府?邺城?。。。莫非。。。?!!”阿徒纳入伍前,随父母在邺城的官宦人家做过家奴。

“是东阳门外的高府?。。。这么说,长恭你是。。。。。。”阿徒纳突然跪下,“小的这些年有眼不识泰山,请殿下海涵!”

这架势一出,萧子莫和其他人都傻了眼。小乙居然也跪倒在地:“据闻文襄皇帝之四子,六年前也入军支援边塞,便是长恭你吧!小人们平时冒犯,请殿下恕罪!”

小乙一说,营帐内的兵士们哪个还站得住,全都哗啦啦跪在了地上。

萧子莫干瞪眼,这是干什么?

“哥哥们请起!起来起来,我同大家伙同吃同住的,怎么突然都那么生分了。我现如今在军中,只是普通侍郎,大家伙哪个不是驰骋沙场的勇士,为保家卫国立下汗马功劳。长恭实在受不起大家这么大的礼,都请起来。”

将地上的兄弟们一一搀扶起来,萧子莫这番话倒也让大家伙露了笑容,安了心。

她九岁入军,如今十五,这么些年一起摸爬滚打,生死与共的战友,哪里有什么贵贱之分。

分别前的夜晚,慕容绍宗特许高长恭和同营的兄弟一起喝酒。

这老头凶是凶了点,据说和斛律将军还是对头,不过这种时候,倒是开明得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