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之林没有忘记那个东洋女人,正是由于周红霞给靳之林透露了曹武直受鬼子委托要刺杀靳之林的消息,才使得靳之林逃过一劫。现在抗战胜利了,正好儿子靳羽西来河西看望老父亲,父子俩相约一起去看望周红霞。
路上,靳羽西询问老父亲:“为什么咱们靳氏家族再不能经营大烟?”
靳之林看儿子一眼,淡淡地说:“咱们靳氏家族已经罪孽深重,当年跟东洋人一起坑害国人,这阵子悬崖勒马还不迟,任何事物都有尺和度,虽然看不清往后的形势,但是政府不会允许大烟继续泛滥。咱们趁早急流勇退是上策。”
老爹爹的话无可挑剔,可是靳羽西还存在一种侥幸心理,罪与非罪之间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前几年正是政府暗中纵容才促使得大烟泛滥,往后的形势谁也说不准,但是抗战胜利一两年之内经营大烟还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靳羽西不可能反驳老爹爹的意见,生意人没有嫌钱多的道理,过完春节那一回大烟赚的钱,比靳氏家族做其他生意两年赚的利润还多。靳羽西在考虑,怎样通过迂回战略,继续做大烟生意?当然,必须要有客户。
还有一点父子俩心知肚明,抗战胜利加重了靳氏家族的财税负担。阎锡山刚回到太原,中央政府拨款有限,在外流亡几年,即使有一点积蓄已经用完,阎锡山请靳老回太原的目的,还是要靳之林出血。
靳之林老奸巨猾,早都看出了这一点。靳之林不在太原阎锡山就很难张口,靳羽西虽然也必须捐款,但是数目有限。
说话间汽车已经开到了西城门外的瓦盆窑,司机按响喇叭,出来开门的是一张陌生面孔,青头见过靳之林,靳之林不认识青头,这也难怪,靳之林的名气比青头大许多。青头问:“靳老,你找谁?”
靳之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怎么不认识你?”
青头回答得很自然:“我刚来不久,在郭宇村我见过你。”
靳之林才说:“周红霞是不是还住在这里?”
正问话时周红霞跟鲁艺已经听见汽车喇叭响出了大门。看样子田中之死对周红霞打击很大,那个东洋女人的面容显得憔悴。周红霞看见靳之林父子俩来看望她显然有些激动,那个不爱哭的女人眼圈发红,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全靠自己给自己打造一方天地,对待别人的每一点关怀都会铭记在心,周红霞声音有点哽咽:“靳老,难为您还记得我这个东洋女子。”
靳之林回答得也很坦然:“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青头当然听不懂这父女俩在说什么,青头只是邀请客人到他的屋子去坐,蜇驴蜂热情地为客人泡茶,靳之林环顾屋子四周,感觉中这个女人就是不一般,能把所有的家具摆放的恰到好处。看来穷家小屋过日子也有讲究。靳之林说话也不回避:“怎么不见了那个卢师傅?”
鲁艺代替青头回答:“卢师傅的大女婿就是RB人田中,田中死后卢师傅感觉伤心,搬到瓦沟镇居住。”
靳之林“喔”了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靳羽西提出要到周红霞居住的地方转转,鲁艺陪同。靳羽西看见,周红霞两口子单独做饭吃,屋子内显得凌乱,做旧的陶俑也没有多少,小俩口平静的日子被田中之死打乱。
靳羽西跟鲁艺的年龄相差无几,由于人生经历不同,两个年轻人走得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不过鲁艺对靳羽西还是不卑不亢,年轻人都有那么一股傲气。
靳羽西从小在一片赞扬声中长大,不过小伙子继承了老父亲的传统,显得少年老成,身上并没有纨绔子弟那种痞气。年轻人说话不爱拐弯,往往一语中的:“我跟父亲商量过了,诚心想资助你夫妻俩,你俩可以在太原开一家古玩店,所有的费用我来承担。”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说得鲁艺有点动心。可是自古道热土难离,如果在长安鲁艺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太原鲁艺没有去过,心里有点没底。加之鲁艺也不想让别人资助。不过鲁艺没有拒绝,因为他们之间有生意。鲁艺的回答给自己留有余地:“回头我跟周红霞再商量一下,我们必须权衡利弊。”
靳羽西看鲁艺一眼,有点喜欢这个同龄人,人跟人的交往不在于时间的长短,往往一句话、甚至一个动作都能看出这个人城府的高低。靳羽西说:“我可能要在河西住一段时间,我等你俩做出决定。”
靳之林邀请大家到外边食堂吃饭。蜇驴蜂说:“我知道靳老不吃荤,外边食堂不干不净,我给咱擀面吃,保证让你们大家吃得舒心。”
靳之林父子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周红霞俩口子安排一份有固定收入来源的事干,看儿子和鲁艺已经从隔壁院子出来,估计靳羽西已经给鲁艺把靳之林的心愿说清楚,周红霞可能关系不大,目前就看鲁艺的态度和决心。自古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周红霞有救命之恩。靳之林从心里把周红霞当作自己的干女儿,安排不好周红霞的生活靳之林寝食不安。
借蜇驴蜂做饭的间隙,父子俩沿着西沟畔转悠,看那一排排土窑洞、一片片梯田已经荒芜,有点岁月沧桑的感慨。没有等老父亲询问,靳羽西说出鲁艺的态度。
岂料靳之林却说:“我们原来错估了鲁艺,看来小伙子有一股傲气,鲁艺肯定不会仰人鼻息,也不会接受我们的资助。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大价钱把那些陶俑全部买下,哪怕运到河东扔掉,求得小伙子心里的平衡。我看周红霞说不定有了身孕,切盼小俩口日子过得和睦。”
靳羽西抬起头,从心眼里佩服老父亲分析问题的透彻,不过靳羽西也谈了他对鲁艺的看法,靳羽西认为鲁艺是一个有担当、有主见、有城府、有建树的男子汉。
吃完饭靳之林问鲁艺:“你现在现成的陶俑有多少?包括已经做旧的、没有做旧的。”
鲁艺如实回答:“前些日子卢师傅心情不好,加之青头师傅刚来,现成的陶俑不多。”
靳之林作出决定:“从现在起到过年之前,你制作的陶俑我全部收购,一会儿我让羽西给你留一笔定金。”
鲁艺当时没有想开,靳家父子是否真的看上了陶俑生意。周红霞跟随靳羽西去了银行,回家时拿了一张两万元的存款单。
一九四五年的纸币已经贬值,即使这样两万元的纸币也能兑换一万银元,一万银元做大烟生意可能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对于靠制作陶俑挣钱的鲁艺俩口子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即使连李怀德和青头师傅算在一起,十年他们也挣不下这么多钱!
鲁艺终于明白,靳之林老先生为了答谢周红霞的救命之恩,用心可谓良苦。
晚上,鲁艺和周红霞相依相拥,睡在一起,不等周红霞问他,鲁艺主动说:“靳羽西要我们去太原开一家文物店,红霞,我们该不该去?”
周红霞把鲁艺抱紧,说出的话让鲁艺感动:“我的祖国已经把我抛弃,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想怎么做你自己做出决定,我只能无条件服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