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凤栖城来了一个东洋商人,那东洋商人非常低调,专门做文物生意。

文物生意非同一般,属于冷门,必须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具备相当锐利的鉴别能力。可是这个东洋商人也很奇怪,他不去瓦沟镇寻找有价值的稀世珍宝,而是一头扎进卢师傅的瓦盆窑,看李怀德和鲁艺捏制泥人,并且跟卢师傅签订合同,把李怀德和鲁艺的泥人全部订购,然后用一种特殊的手段把泥人做旧,做旧后的泥人好似古墓里出土的陶俑。

鲁艺终于看清楚了,生意行当各种人物都有,这个东洋商贾专门做的是文物赝品生意,当年运往国外的文物识货的不多,一件赝品如果成交,其价值难以估量。当然做赝品生意也要有相当的专业知识,最起码要讲出来一整套能糊弄人的道理,骗子绝对不会说他是骗子,骗子都是一本正经地骗人。不过文物生意自古以来真伪难辨,你淘得便宜货叫‘捡漏’,你被人暗算也只能自认倒霉。有些赝品也价值连城,关键是看你手中的文物是不是艺术珍品,是不是具备收藏价值。

鲁艺原来跟上长安工匠学过给工艺品做旧,做旧也需要很高的工艺水平,要让鉴别者看不出来破绽,要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当然,东洋商贾开出的价钱不低,这样一来大家都有利可图。自从文秀生了鲁艺的孩子以后,鲁艺身上那种男子汉的责任感陡增,鲁艺没有过多地考虑自己的以后,最起码要让这个借腹怀胎的儿子生活无忧。那个东洋商贾干这一行时间不会很短,不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很专业,东洋商贾有个中国名字叫周宏利,周宏利还带着自己的妻子,妻子也有个中国名字叫做周红霞,周红霞一身中国女人打扮,这两个人肯定毕业于某所高等学府,行为做事带着知识分子的那种干练。

大家很快混熟,卢师傅虽然是个烧瓦盆瓦罐的师傅,耳熏目染,对待工艺品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好,工棚里原来就盘着炉灶,长安工匠在凤栖时大家在一起吃饭,周宏利俩口子来了以后大家又重新开灶,反正年轻人在一起喜欢热闹,吃饭干活不出工棚,又能互相交流,每天都有创新,每一件工艺品都不尽相同,过一段时间那些陶俑积攒得差不多了,竟然来了两辆汽车把那些陶俑拉到黄河渡口,鲁艺这才清楚,这些搞文物赝品的贩子跟那些贩运大烟的是一伙。

其实也不需要搞得那么清楚,这个社会只要有钱赚就行,捏制泥人任何时候都不会犯法,大家靠自己的手艺挣几个辛苦钱,至于把泥人当作文物去卖那是别人的事,鲁艺也不想去管那么多。周宏利跟上汽车一起过了河东,周红霞没有一起回去,卢师傅家房子很多,周宏利和周红霞小俩口来了以后卢师傅就腾出一间屋子让小俩口去住。周红霞单眼皮,但是皮肤皙白,说一口流利的华语,行为大方,没有中国女人的那种扭捏。

周宏利一走就是半个月,李怀德每天在自己家里吃过早饭,就来到工棚里捏制泥人,目不斜视,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周红霞的勇气。中午饭大家都在工棚里吃,一到晚上怀德就早早回家。

鲁艺从卧龙岗山寨回来以后,一直就睡在工棚,工棚紧靠瓦盆窑,里边温度很高。那周红霞好像非常开放,每天晚上都来鲁艺的工棚里跟鲁艺啦闲话,交流相互间的见闻,一点也不忌讳男女有别,好像周红霞对中国的历史非常熟悉,甚至能说得出中国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

孤男寡女在一起,最担心的要算卢师傅。自打鲁艺重新回来以后,卢师傅到处打听,想给鲁艺说一门媳妇。卢师傅也认定鲁艺是个好小伙,可是卢师傅的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卢师傅盼望鲁艺有一个安稳的家,那样一来鲁艺就能在卢师傅的瓦盆窑安心干活。卢师傅担心鲁艺跟那个东洋女人再碰出什么火花,鲁艺跟文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那个东洋人是个肯出大价钱的好买主,卢师傅不希望他的生意再受到什么困扰。所以当两个年轻人头碰到一起正说得热火之时,卢师傅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两个年轻人看见卢师傅进来,总是恋恋不舍地分开。

其实鲁艺也很害怕,知识分子总是多愁善感,感情的神经末梢丰富多彩,容易扑捉对方心里那些细微的变化。鲁艺早都知道周红霞对他有意,只要鲁艺稍微有所表示,周红霞立刻就会投怀送抱,好像外国女人把贞节看得很轻,不太在意男女之间的偷情。可是东洋人不同,东洋人起码有中国人的血统。那个周宏利也很干练,鲁艺闹不清周红霞看上了他的什么。

鲁艺在刻意克制自己,鲁艺不可能见一个爱一个,女人有时很难说清,谁知道是不是一个陷阱?坚决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后果不堪设想。鲁艺强迫自己把那些脱缰的思绪收回,牢牢地禁锢起来,切不可因小失大,追悔莫及。

人最难控制的是自己的欲望,那需要决心和毅力。窗外月光如洗,鲁艺开始怀念自己远在秦岭山脚下的山村,妈妈织布的梭子带着一种旋律,机杼声敲打得人心碎!后半夜鲁艺睡着了,睡梦里看见妈妈倚门眺望,期盼在长安读书的儿子归来……猛然间鲁艺惊醒了,月光下他看见了一双明亮的双眸,一个女人伸出双臂把鲁艺紧紧地抱住。相信就是神仙也难以管控自己,那是一种契合一种引力,谁也无法拒绝那种诱惑。那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去处,鲁艺一边祭法一边用功,非常悲壮地进入周红霞的城廓。感觉中这周红霞跟文秀大不相同。文秀像一块海绵,柔软舒适同时又把体内的水分吸干,而周红霞却像弹簧那样不停地收缩和扩张;文秀像一罐蜂蜜,黏稠得化不开,而周红霞却像一朵浮云一阵清风,让鲁艺感到心旷神怡浑身清爽。那是一种全新的感受,鲁艺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艺术潜能得到了升华。

大约二十天左右周宏利回来了,仍然坐着专车,一辆美国吉普车上卸下了几袋子古墓里的腐殖土,腐殖土做旧时必不可少。看样子生意做得相当顺利,周宏利竟然给卢师傅、鲁艺、李怀德每人送了一块怀表。当年怀表属于贵重物资,只有李明秋、姜秉公那样的人才有。

然而鲁艺心里有鬼,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鲁艺就无地自容。但是那个女人好像做戏一般抱住周宏利亲了一口,然后用日语谈着他们之间的事情,看得出周宏利对鲁艺非常满意,竟然伸出大拇指用中国话夸赞鲁艺:“哥们,好好干,生意靠大家来做,赚了钱我绝对不会亏待大家。”